谨言 作者:来自远方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7月25日，华夏南北政府代表在京城举行了和平谈判。双方大总统及各省督帅同时列席,英法德等国驻华公使以旁听的名义参与了和谈。

    日本公使伊集院也想掺和,却被华夏以及各国公使联合阻挡在了门外。之前日本对华夏南方政府提出的条约不只侵害了华夏的利益，还成功的引起英法等国的不满。华夏是块大蛋糕，目前占据最大块的是英国,大不列颠不会允许个二流的国家挑战自己的权威。即便日本先后战胜了清国和俄国，但在世界流强国眼中，仍和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没什么区别。如今这只猴子却想从他们手里的蛋糕挖去块？

    就连朱尔典爵士都说：“日本人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足以撑死他们的地步。”

    日本需要得到个教训，哪怕日本是英国的盟国也样。

    伊集院被阻挡在议政厅外，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马车里看着议政厅的大门,目光阴沉。

    上午十点，南北双方代表列席，谈判正式开始。双方代表分别提出了己方观点，主要集中在国名，国体，中央及地方政府构成，地方区域划分等几个方面。至于联合政府成立后的大总统人选，则要在这些问题全部确定解决后再做讨论。

    双方在开始，便就国名与国体达成了致，华夏民国，民主共和制政体，没有人提出异议。皇帝已经被推翻，哪怕仍有遗老遗少脑后垂着辫子，除了善耆和铁良等满清鞑靼的铁杆，也不会再有人想着复辟。

    中央和地方政府构成以及政府职权等问题才是这次和谈争论的重点。连几国公使都对此额外关注，当涉及到国家税收，例如关税等问题时，他们也会“临时忘记”自己是来旁听的，不时还要插上几句。

    “本国事，却要洋人掺和进来……”

    楼盛丰身大帅礼服，帽子放在面前的长桌上，身旁坐着湖北督帅宋琦宁，另边却是广西的唐广仁。

    “国家贫弱，又能如何？”宋琦宁叹了口气，“说起来，长风在山东可是做了几件不得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楼盛丰瞟了眼坐在旁边，个劲朝自己运气的唐广仁，“瞅见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宋琦宁暗暗发笑，“不怪他生气，长风把桂军和粤军的两个师整个吞了，搁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薛定州病了没来，要是他来了，恐怕得和你动家伙。”

    “这话不对。”楼盛丰说道：“是庞天逸和唐玉璜自己带着手下的弟兄投奔过来的，我儿子可啥都没干。”

    “你这话可骗不了我。”宋琦宁笑着摇头，“要是我儿子有长风的半，我就知足了。”

    “你可拉倒吧。”楼盛丰白了宋琦宁眼，“谁不知道你那小子三岁就能写诗，十岁就捧着孙子兵法读？听说年底也要送到德国去？”

    “恩，我是这么打算的……”

    楼盛丰和宋琦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两个督帅凑在块窃窃私语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实际上，房间里和两人样的并不在少数，虽然南北双方的谈判人员在谈判桌前争得起劲，口沫横飞，就差撸胳膊挽袖子上演出全武行，这些督帅却仿佛置身事外样。

    带兵的人都有个信念，嘴皮子上的输赢没什么，只要手里有枪有兵，自己占的地盘还有谁能硬抢去？

    当然，山东的韩庵山有枪有兵还把地盘丢了，只能算他倒霉，谁让他没开打就跑去青岛的？至于他所说的被人装麻袋劫去，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集体忽视了。把姓韩的排除在外，他们才有借口瓜分山东，否则打了场却点油水没捞到，算怎么回事？

    事情的发展正如司马君之前所预料的，即便这些土皇帝们都通电赞成组建联合政府，却各自打着小算盘，压根没打算把中央政府放在眼里。

    联合政府就算成立，恐怕也只是个图章和橡皮擦罢了。

    司马君端起茶杯，隔着桌子向宋舟示意了下，宋舟笑了笑，两人好像都没注意到谈判代表激烈的争吵，以及各省督帅的轻慢态度。

    宋舟清楚司马君在想什么，但他不是被架空的郑怀恩，旦联合政府成立，他要争夺的就是最上面的那个位置，不管有没有实权，总要占着大义。

    曹操为何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因握有大义，封讨逆诏出，还不是想打谁就打谁？

    敢反抗？那你就是逆贼！就算是编草鞋的皇叔也样！

    第天的和谈会议进行到傍晚，对于些“重要议题”根本就没讨论出个五四三来，各省督帅陆续走出议政厅，并没有马上离开，三三两两的在起说着话，此时谁和谁的关系密切，谁和谁不对付，谁是实权派，谁是骑墙派，谁在各处打酱油，全都目了然。楼盛丰身边着的人最，连英国公使朱尔典和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都来凑了把热闹。

    宋舟和司马君恰好看到了这幕，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楼盛丰也看到了司马君和宋舟，朝着两人的方向拱了拱手，哈哈笑，始终是副莽夫形象，在场众人都清楚，他要是莽夫，世上可能就没个聪明人了。

    民国四年7月26日，南北和谈的第二天，列由山东开至河北境内的火车停靠在了天津车，台上的警卫严阵以待，车门打开，个个高大魁梧身着北六省军装的兵哥从车上走了下来。

    “少帅，到天津了。”

    季副官拉开车门，楼少帅出现在正列队集合的兵哥们面前。

    台上的警卫队长立刻上前敬礼，楼少帅回了礼。此时，又列火车进，从车上下来的人同样穿着北六省军装，但从个头和长相上来看，却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

    唐玉璜和庞天逸从车厢中走出，分别和楼少帅敬礼打了招呼，车的警卫队长并不清楚两人的身份，只看到挂着中将军衔的反而先和个少将敬礼，觉得新鲜。

    台上的大兵们列列的集合整队，短暂休整之后，他们将换乘京哈线进入北六省。

    前几天各省督帅及南北方谈判代表纷纷抵达京城，不少是乘车抵达天津后转道京城的，台上的人对这些大帅，政府要员已经见怪不怪。但之前见到的都是四五十岁上下，今天冷不丁来个年轻的，还真是惹人眼。

    “少夫人，快走吧，五少爷正在前边等着呢。”

    人群外边，个穿着洋装二十左右的女子正驻足观望，当她看到身少将军装的楼少帅时，目光晶亮，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她的反应并不显得突兀，台上，凡是年轻女子看到身军装的楼少帅时，都忍不住想要看几眼。几个年轻的女学生认出楼少帅就是之前报纸上报道过，在满洲里打了胜仗的年轻将领，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两个模样俊秀的大着胆子上前想要说几句话，却被车警卫和兵哥同时拦住。可她们仍不死心，还在说着什么。

    看到眼前的场景，女子面色冷。又过了会，见那几个女学生依旧被拦着，而楼逍已经走远，她才转身离开。

    邢五少爷见到跟上来的李锦琴主仆，嗤笑了声，”怎么，夫人是被什么迷了眼绊住了脚了？”

    穿着洋装的女子正是不久前跟随李谨丞离开李家，回到邢家的李锦琴。听到邢五少爷满含嘲讽的话，李锦琴意外的没有发脾气，脸上露出抹意义不明的笑，“五少爷是以为呢？”

    “哼！”邢五少爷冷哼声，扫过跟着李锦琴的丫头，那个丫头立刻低下头，扶着李锦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邢五少爷此次到天津查看名下产业，带着李锦琴是邢家大夫人吩咐的。李锦琴回到邢家后，邢家人就像不知道她之前逃家样，对她反倒比之前好了几分，她从家里带来的仆妇丫头也陆续送了回来，只有之前去打探消息的张妈直没有音讯，李锦琴问了两次都被含糊带过，她隐约猜到张妈恐怕已经不在了。

    就像从李家和他们起离开的腊梅，不，应该叫梅儿，到了京城没出几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死了还是怎样，李锦琴并不关心，她只想着，原来这世上并不只有自己个蠢人。

    邢五少爷和李锦琴登上马车时，车里又响起了汽笛声，李锦琴忍不住回头朝那个方向望了眼，狠狠咬了下嘴唇。

    北六省，关北城

    楼大帅去了京城，楼夫人身体不适，楼家的大小事情下子都压在了李谨言的肩膀上。家里外头两边忙，不出几天时间，李谨言整个人就瘦了圈。楼夫人看到了心疼，派人把二夫人接到家里，两位夫人凑头商量了下，见天的给李谨言进补。什么参汤，鸡汤，飞龙汤，李谨言被补得肝火上升，晚上睡不着觉。说了几次他身体很好，用不着进补，都被楼夫人和二夫人给挡了回去，每天碗汤的灌，李三少对捧着汤碗的丫头都产生了心理阴影。

    “言少爷，二管家求见。”

    李谨言正埋头看着账本，听到丫头的声音抬起头，目光先在她身前溜了圈，千万别误会，李三少绝对没有什么花花心思，他只是反射性的去看丫头有没有端着汤碗，他已经喝汤喝怕了。

    丫头明显知道李谨言在看什么，轻笑了声，“言少爷您放心，夫人今天没让厨房给您炖汤。”

    “哦，我放……说什么呢！娘是番好意，我哪会那么不惜福。”李谨言故意板着脸说了句，“让二管家进来吧。”

    “是。”李谨言板着脸丫头也不害怕，伺候言少爷这么长时间，丫头们已经摸透了言少爷的性子，只要好好干活，别起什么不好的歪心思，言少爷从不轻易处罚人，脾气好着呢。

    “言少爷。”自从让楼夫人警告过，又让李谨言“收拾”过，二管家是彻底老实了，“这是您生辰当天的安排，请您过目。”

    楼夫人既然说要给李谨言好好过生辰，下边的人就肯定不能马虎，二管家是想借机表现，下了大力气安排。李谨言接过二管家手中的单子，看着上面的各项开销忍不住咂舌，**，当真是太**了。这花费足够个五口之家生活好几年的。

    果然军阀要被打倒不是没道理的？身为要被进步人士打倒的对象，李三少表示压力山大。

    “二管家，这几项费用我看能省就省点吧。”李谨言虽然能赚钱，却不愿意在不必要的地方铺张浪费，只是过个生日罢了，用得着这么大操大办吗？

    “言少爷，这可不成。”管家摇头，“过生辰哪有不请戏班子的？”

    “请什么请。”李谨言眼睛瞪，“娘现在听不得吵闹，我也不得意这些，真想听戏去戏院不也样？况且大帅去了京城，少帅还没回来，除了我这府里大是女眷，家里家外人口杂的，万出点什么岔子谁负责？不请!还有汇丰楼的酒席，和丰楼的点心，花那些钱做什么，自家的厨房当摆设吗？”

    二管家缩脖子，言少爷说的确有道理，可关北城的般大户人家过生辰不都是这么办的？

    李谨言正翻看宴请的宾客名单时，丫头突然脸喜色的跑进来报信，“言少爷，少帅回来了！”

    李谨言刷的了起来，“你说谁回来了？”

    “少帅！”丫头说道：“队伍刚进城，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去街边看呢。”

    李谨言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丫头和二管家都看着奇怪，言少爷怎么也不说句话，该不是太高兴了，都说不出话来了？

    楼夫人也得到了楼少帅回来的消息，笑着和二夫人说道：“这下可好了，逍儿回来了，言儿不必那么累了。”

    二夫人笑道，“这是夫人爱护他，哪样不是他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个孩子啊。”

    两人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少帅已经快到家门口了，楼夫人要起身去迎，二夫人和丫头劝了几声却没劝住。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没事。逍儿去就是个月，我心里惦记。”

    儿行千里母担忧，况且又是去打仗，二夫人理解楼夫人的心情，让丫头好生扶着楼夫人出了房门。

    李谨言就算再纠结也得去大门口接人，了会突然想起来件事，转头对丫头道：“去和厨房说，用鸡汤下锅面，放几个荷包蛋，记得用大锅，至少做足二十人的分量。”

    “哎！”

    北方有讲究，出门饺子进门面，之前这些事都是楼夫人安排的，现在家里的事都归李谨言管，险些被他忘了。给楼少帅做面条，碗是绝对不够的，得论锅。加上跟着他回来的护卫，那就得用大锅。

    楼夫人恰好在这时走出来，听到李谨言的话马上添了句，“二十人的分量可不够，跟着逍儿那几个小伙子个顶个的饭量大，下两锅，至少得够三十个人吃才成。”

    李谨言：“……”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楼少帅的马队已经到了。个月未见，李谨言只觉得楼逍的气质显凌厉，如果之前的楼少帅是把出鞘的战刀，如今这把战刀已经开刃染血了。

    马队行至近前，隔着十几步远，楼少帅便从马背上跃而下，身后的兵哥们也纷纷下马，其中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没等李谨言仔细打量，楼少帅已经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先同楼夫人问好，然后单手托起了他的下颌，定定看了他会，突然冒出句：“瘦了。”

    “啊？”

    李谨言眨眨眼，楼少帅已经放开了他的下巴，把握住他的手腕，“走吧。”

    虽然隔着手套和衣袖，李谨言还是能感受到那只大手掌心的温度，热得有些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