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 作者:来自远方

    李谨言并未在李家停留太久,看过李老太爷之后，没有留饭,在傍晚前赶回了楼家。

    “回来了？”

    楼夫人正抱着楼二少轻轻拍着，刚刚吃饱肚子的楼二少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李谨言突然开始羡慕这个柔软生物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用操心任何事情,幸福的生活。

    “娘。”

    “出什么事了？”见李谨言神色间有些不对，楼夫人将怀里的楼二少交给奶娘,关心的问道：“厂子里出事了？”

    “不是。”李谨言摇摇头,将李老太爷的事情简单说了,“大夫说恐怕熬不过春节,已经让家里人开始准备后事了。锦书和沈家的亲事也得往后推。”

    “这样啊。”楼夫人也知道李谨言和李老太爷的关系到底如何，除了那层血缘，恐怕不比陌生人亲近少。不过总归是李谨言的亲祖父，也不好什么，“你得空就回去看看，若是有需要家里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娘。”

    “家人谢什么。对了，家里来客了，等下还要吩咐厨房做几个南方菜。”

    “客人？”

    “宋舟的儿子宋武，你见过的。”楼夫人起身，“说起来，宋家和咱们家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若认真论起来，你还得叫宋武声表哥。”

    提起宋武，李谨言不由想起那把作为见面礼送给自己的象牙柄匕首。宋武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太过深沉，总觉得不注意就要被他给卖了。想起这段时间闹得风风火火的联省自治，李谨言不难猜到宋武的来意，恐怕宋舟有些坐不住了吧？倒是司马大总统那边没什么动静。难不成真是因为被楼大帅抓住了把柄，对联合政府大总统的位置死心了？

    书房里，宋武依旧没有摸清楚楼家父子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联省自治旦实行，中央政府就要权力下放，相当于给各地军阀割据披了层合法的外衣。制定省宪与否，还不是他们说得算？如此来，日后想要集权是难上加难。宋武百分之百肯定，楼盛丰和他父亲样盯上了联合政府大总统的宝座，他难道甘心做个橡皮擦样的总统？

    但若不是，为何他几次试探，都没办法试探出楼家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宋武想不通。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李谨言推开房门，探头进来，请三人下去吃晚饭。

    “正好，贤侄也留下吃顿便饭。”

    楼大帅起身，宋武也不好拉着继续问。

    三人走出书房，宋武走到李谨言面前停住了：“表弟，近来可好？”

    “还好，劳您记挂。”李谨言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心里却在腹诽，这人倒是挺会攀关系的，不过见了面，送了他把匕首，就表哥表弟的叫上了？

    楼少帅走过来冷冷扫了宋武眼，宋武却仿佛毫无觉察，继续说道：“总觉得比上次见你长高了点，你今年应该满十八了吧？什么时候过生日，表哥给你准备份大礼。”

    “我心领了，宋先生不必太费心。”李谨言连忙开口拒绝，开玩笑，把匕首就够让他提心的了，再来份大礼？他可不想连觉都睡不好。

    “宋兄的美意，我替内子谢过。”楼少帅按住李谨言的肩膀：“宋兄家大业大，送礼，接着便是。”

    李谨言看看宋武，再看看楼少帅，话说按着他肩膀这个，真的是楼少帅？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劲？

    楼家的厨子里，不乏能做淮扬菜的，精致的菜肴摆上桌子，宋武也不免愣了下。

    “这北地厨子做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夫人费心了。”在楼夫人面前，宋武倒是没摆出以往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反倒真切的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脸上的笑容竟然还透出了几分赧然。

    李谨言眨眨眼，先是楼少帅，又是宋少帅，接下来该不会轮到楼大帅了吧？到底他们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都这么不对劲？

    这就好像冰山里突然冒出眼温泉，不和常理，也不靠谱啊。

    不过，很快李谨言就发现了另件事，宋武只吃了两碗饭就放下筷子。若不是饭菜不可口，就只说明个问题，并不是所有的少帅都是饭桶……还是该说，打仗的能力和饭量成正比？

    当夜，宋武告辞离开，楼家家人难得坐在起喝茶。楼夫人抱着楼二少，楼大帅摇着拨浪鼓，楼少帅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李谨言紧紧追随楼少帅的步伐，以免楼夫人再将楼二少塞进他怀里。

    楼二少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楼大帅面子，无论楼大帅怎么逗他，依旧是副冷眉冷眼的样子，李谨言瞅瞅楼二少，再瞅瞅楼少帅，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楼少帅低头看向他，楼大帅和楼夫人也奇怪的看了过来。

    “言儿，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李谨言摇头，再看眼楼夫人怀里的楼二少，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简直就是婴儿的楼少帅！

    楼夫人顺着李谨言的目光看了眼小儿子，再看眼坐在对面的大儿子，明白了，然后也忍不住乐了。

    “夫人，你们到底笑什么呢？”

    楼大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顶，满脑袋问号，倒是楼少帅片刻间就想明白，把握住李谨言的手腕，起身，“父亲，母亲，我们回房了。”

    话落，也不等楼大帅和楼夫人说话，拉着李谨言转身就走。

    楼夫人推了推楼大帅，逍儿是打算拉着言儿回房算账？

    楼大帅摇头，不知道，继续摇着拨浪鼓逗儿子。

    楼二少终于不再摆酷，给面子的发出了声：“咿呀。”

    回到房间，房门刚关上，李谨言就被腾空抱起，楼少几大步走到床边，将他扔在了床上。

    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下面还垫着楼少帅之前猎获的熊皮，李谨言并没被摔疼，只是压到他身上的重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帅……唔。”

    句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温热的大手掀起长衫的下边，熟练的探入里衣，在腰际摩挲着。李谨言怕痒，腰侧有块地方绝不能碰，碰就浑身哆嗦。

    “哈……”

    在带着枪茧的手指擦过时，李谨言忍不住仰起头，想笑，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压抑不住的喘——息。微微凸起的喉结被咬住，说不上是疼痛还是麻痒。

    猛然间，李谨言产生了种错觉，仿佛压着他的是头凶猛却美丽的兽，下刻就会咬碎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吞噬入腹。

    诡异的是，他竟然愈发的兴奋了……他也不正常了？！

    “少帅，等等！”李谨言扯住楼少帅脑后的发，“我还有事……唔！”

    嘴又次被堵上了，李谨言终于意识到，当头老虎吃东西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断他的，除非突然蹦出另头老虎。可惜李谨言不是老虎，只是被老虎按在爪子下边的肥兔子而已……

    切结束之后，李谨言几乎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床上，看着楼少帅起身走到桌旁，倒了杯茶，试了试茶温，回身扶起他，将茶杯送到他的嘴边。

    李谨言很想口咬在送到嘴边的手指上，但在考虑清楚此举会造成何等严重的结果之后，果断放弃了这念头，乖乖喝了半杯茶水。

    余下的茶水被楼少帅饮而尽，看着楼逍上下滚动的喉结，李谨言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些渴了。

    “叫我回来，为什么事？”楼少帅靠坐在床头，抱起李谨言，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

    句话提醒了李谨言，他顿时清醒了：“我和丹麦人买了批抢。”

    “丹麦？”

    “丹麦原装生产的麦德森机枪。”李谨言尝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很困难，只得老实的继续窝在楼少帅怀里，“和上次在满洲里从老毛子手里缴获的那挺样，军工厂的杜经理直念叨，说这个枪好。”

    “恩。”楼少帅拉了拉李谨言身上的被子，“买了少？”

    “六百挺，外加十万发子弹。8mm口径的，和毛瑟步枪子弹通用，军工厂里现在就能生产这样的子弹。虽然还要靠大量的人工，不过咱们最不缺的就是人。”

    “六百？”

    “六百。”李谨言打了个哈欠，“若是中途不出问题的话，五月之前就能到手。不过中间的些关节还要找人疏通下，花点钱没关系，别遇上不开眼的把这些枪劫了，那费事。”

    “恩。”

    “至于枪到手怎么分，少帅看着办。这批军火就当是‘劳军’了，不和姜瑜林收钱。可也得和姜部长说声，要想照着独立旅给北六省所有军队换装，按照以往的价格可不行，得加点……”

    李谨言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只剩下有些重的呼吸声。

    楼逍低下头，大手拂开李谨言的发，在他的额前落下了个吻，抱着他的手臂也越来越紧。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后伸手摸，身边果然没人了。

    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自鸣钟，九点刻，比起以往，今天算是起得早的。果然人的适应力是无穷的，或许在将来的某天，哪怕他被楼少帅折腾晚上，也照样能在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前提是，楼少帅不会想在早上再折腾他回。

    用过了早餐，李谨言去见楼夫人，这几天他大概会很忙，李家和工厂要两头跑，家里的些事恐怕会顾不上。

    “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楼夫人摆摆手，“就只有睿儿的百日宴，到时我让你姨妈来帮忙就是了。”

    楼二少的大名终于定下来了，泰山大人的亲笔信出，楼大帅抗——议也没用。当得知楼二少被冠名楼睿之后，李谨言也为楼二少感到高兴，不用被人叫山炮了，可喜可贺。

    接下来的几天，李谨言果真忙得像个陀螺样。忙归忙，倒也不乏有好事发生，最让李谨言高兴的是，在帮乔乐山解决了缺少实验对象这“小问题”之后，青霉素的研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李，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乔乐山将李谨言拉到边，避开那几个正拿着实验报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助手，用生硬的国语掺杂着英文，尽量清楚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你说，想引荐个朋友给我，他也是个化学家？”

    “对。”乔乐山点头，“他的能力很强。只是性格有些古怪。”

    乔乐山边说，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微妙，但他很快抛开了这种感觉。

    “我需要帮手。”乔乐山耸了耸肩膀，“这些助手的能力远远不够。”

    虽然他拿着比别人高几倍的薪水，但负担的工作也是与他的薪水成正比的。这些实验室的助手在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唯的缺点，就是只能做“助手”。因此，他需要个能和自己在同等位置的帮手，这样，在实验中遇到难题的时候，才不会只能自己挠头。

    “我知道了。”李谨言说道：“这件事我要先和少帅商量，实验室关系有大你也清楚。”

    乔乐山表示理解，不过他告诉李谨言，楼少帅和丁肇认识，只是两人不太合拍。

    “怎么说？”

    “这个，你亲眼见到丁肇就能明白了。”乔乐山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所以，老板，就当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你难道不想见到楼变脸吗？”

    李谨言：“……”说实话，他真不想。让头老虎变脸，是好事吗？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月29日，在床上躺了几天之后，李老太爷终于咽下了最后口气。

    在弥留之际，李老太爷仿佛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睛，嘴唇也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离他最近的老太太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听清他吐出的几个字之后，脸色变也未变，只低声说道：“你安心去吧，活人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若是死了，正好你们父子祖孙在下边团聚。”

    老太太的声音压得极低，除了李老太爷，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李老太爷的眼睛瞪得极大，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在不甘心中咽下了最后口气。

    这天恰好是小年，七天后就是除夕，老太爷的后事早就开始准备，棺木寿衣都是现成的，请人看过日子之后，老太太做主，免去停灵七天，赶在2月3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八这天下葬。

    另外让李三老爷亲自去和沈家说声，锦书要为李老太爷守孝，出嫁的日子得再等年。遇上这种事，沈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老太爷的事情出得太突然，谁也没办法预料。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离开后，老太太把屋子里的丫头都遣出去，独自靠坐在床边，神色间突然变得有些茫然。自她十五岁嫁进李家，几十年过来，就像是踩在刀口样。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的公公，严厉的婆婆，和长辈房里人私通的丈夫，亲手抚养长大却害得亲子绝后的庶子……

    如今，这切都算是有了结果。

    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就只剩下锦书那件事了。李蕴糊涂了辈子，临死倒是做了件好事，至少能让她再把锦书留年，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想办法把她的性子扳过来。

    至于锦画，或许该和谨言说说，给这孩子找个好点的人家，比起锦书，这孩子好歹算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