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啊？什么吃虫子？”付坤困迷糊了，对付杰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半天没反应过来。

    “捡虫子吃。”付杰小声说。

    他声音本来就因为感冒有点儿鼻音，这么凑在耳边小声说话，让付坤觉得半边身子都痒痒了，跟耳朵被头发蹭着了样，忍不住乐了。

    傻笑了好会儿，瞌睡笑没了，也想起来捡虫子吃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侧了侧身：“是蚂蚱，我没吃，我就遛蚂蚱来着，孙玮那个上辈子饿死的才爱吃呢。”

    “好吃吗？”付杰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味儿，我就吃了条腿，”付坤想了想，“用火柴烧了下吃的，孙玮直接生吃……截儿啊，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吃生饺子啊。”

    付杰没吭声。

    “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啊？”付坤问。

    付杰还是没动静，他只好闭了嘴，准备继续睡觉。

    还没找着之前的睡意呢，付杰突然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怎么了？”付坤吓了跳，也跟着坐了起来。

    “要放屁。”付杰很小声地回答。

    “……那你放呗，放屁还要坐起来么？”付坤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躺回去，“别在被窝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了声屁响，只好用脚踢了踢被子：“算了，挨这么近，里外都个德性了。”

    “哥哥。”付杰又小声叫他。

    “嗯？”

    “我要上厕所。”

    “吃了吧？大的小的啊？”付坤在心里琢磨着是带他出去上厕所还是在屋里用痰盂儿。

    “肚子疼。”付杰的声音小了，黑暗中好像还团成团用手按住了肚子。

    那就得去厕所，虽说冬天外边儿冷，但家里倒痰盂的活儿直归他负责，他可不愿意倒屎。

    于是他跳下床拉亮了灯：“忍着！我带你去厕所，穿衣服。”

    付杰穿了条秋裤，套着小棉衣，皱着眉弯个腰捂着肚子，付坤抓了把纸拉着他就往屋外跑，要不是他手使不上劲，这会儿都想背着付杰跑了。

    厕所的灯不知道被谁关掉了，付坤在墙上摸半天都找不着灯绳，付杰直在他旁边边跺脚边小声哼哼着，急得他想骂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束手电的光照了过来，付坤总算是看到了灯绳，拉了下，灯亮了。

    “快快，别拉裤子上了！”付坤回手拽着付杰，把他推到了蹲坑上。

    付杰开始拉了，他才松了口气，小声哼哼着：“1988年，我学会开汽车，上坡下坡我轧死百，警察来抓我，我逃进女厕所，女厕所没有灯我掉进粑粑坑，我跟粑粑作斗争，最后我牺牲，为了纪念我，厕所安了灯……”

    走出了厕所，夏飞笑着在厕所外面，用手电晃了晃他的眼睛：“带你弟弟上厕所呢？”

    “嗯，”付坤蹦了蹦，“小飞哥你上厕所啊？”

    “不上，我送人。”夏飞又用手电往身后晃了晃。

    张青凯在他身后用手挡了挡手电的光：“甭送了，会儿感冒。”

    “没事儿，捂天了我活动活动。”夏飞转身往楼下走，楼道里的灯被砸坏了直没人管，张青凯赶紧追过去扶在了夏飞腰上，他巴掌拍掉了，“干嘛？”

    “怕你摔了。”

    “行了没这么弱不禁风，别不把小孩儿当人，什么都懂呢，”夏飞低声说，扭头冲付坤笑笑，“是不是坤子？”

    “啊？”付坤愣了愣，抓抓头发嘿嘿乐了。

    懂什么啊？

    付坤不知道夏飞这话什么意思，他就知道夏飞和张青凯关系特别好，般情况下，夏飞把张青凯送下楼了，会上来的时候张青凯还得跟上来，然后再下去。

    俩傻子，他就知道这个。

    “哥哥。”付杰在厕所里叫他，声音带着颤儿。

    “拉完了？”付坤捏着鼻子跑进去，把纸递给了他，“会擦屁股么？”

    “会。”付杰小声回答。

    “你是不是冷啊？”付坤听他声音直发颤。

    “嗯。”

    “谁让你那么急，衣服都没来及穿点儿，”付坤皱皱眉，这事儿不能让老妈知道，知道了肯定得呲儿他，“肚子还疼么？”

    “不疼了。”付杰提好裤子出来了。

    “哪个手擦的屁股？”付坤问他。

    “右手。”

    付坤弯腰牵起他的左手：“走。”

    “左手也帮忙了。”付杰看着自己的左手。

    “哎！”付坤喊了声，把他手甩开了，没等开骂呢，扭脸看到付杰的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光，他愣了，又哭？

    他赶紧又拉起付杰的左手往家走：“得了，不嫌你，快别哭了，怎么说哭就能哭得出来，你带开关的吧？快憋回去！”

    回了家付坤本来想打点儿热水让付杰洗洗手，但看他冻得个劲儿哆嗦，只好作罢，让付杰回了床上。

    他打了热水，用毛巾把付杰脸和手都擦了遍，他自己平时没么讲卫生，老妈让他洗个手老大不情愿的，唯能让他自觉洗手的，就上厕所之后。

    折腾完这通，付坤上了床，付杰跟之前样，在墙边缩成小团。

    “睡吧。”付坤有点儿困了，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哥哥。”付杰又叫他。

    “嗯？你不是又要去厕所吧！”付坤很紧张。

    “不是。”

    “那叫我干嘛？”

    “付坤两个字怎么写？”

    “付坤啊，就……”付坤想了想，“就对付的付，乾坤的坤，知道乾坤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付杰很小心地往他这边靠了靠。

    “乾坤就是，就是，就是特别牛逼的意思，”付坤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用了这个坤字，我就是个特牛逼的人了。”

    “为什么不用乾字呢？”付杰估计是不困，又问。

    “乾？付乾？付谁钱啊，谁那么傻心眼儿叫付钱啊，”付坤啧了声，“哎我困死了快睡，你别跟我说话了，睡不着数手指头玩吧。”

    天亮的时候，付坤还在做着梦，就被老妈在脸上连拍了好几下给拍醒了，没等他抱怨，老妈连串地开始安排：“坤子啊，我给弟弟新买的牙刷毛巾都放桌上了，会给弟弟冲杯牛奶，早点我放那儿了，你吃完就去上学，我去单位打个照面就回来，带弟弟去办转学……”

    “哦——”付坤闭着眼应了声。

    “快起来。”老妈看他没动静，直接过来把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啊——”付坤很郁闷地拉长声音，“你让截儿也起来，凭什么我先起来啊。”

    “你收拾好了叫他起来就行，”老妈把他扔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我走了啊，你走的时候把你的小人儿书什么的拿点给弟弟，我最小时就回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付坤趴到桌上冲老妈挥了挥手。

    真烦！本来大冷天儿的起床就总想发火，现在起来就起来了呗，还得给截儿冲牛奶！还得把自己的东西让他玩！

    老妈拿着小包出门了，付坤穿好衣服，斜眼儿瞅了瞅还趴在枕头上闭着眼睡的付杰，特别不平衡，忍不住蹦过去对着付杰的脸吼了声：“付杰！起床了！”

    然后也没等着看付杰的反应就转身溜烟儿跑了出去。

    反正就算有反应大概也就是哭吧。

    付坤刷牙洗脸弄完以后没有直接回屋，他想看看付杰有没有哭。

    扒着窗户往屋里看的时候，他愣了愣，付杰已经起床了，衣服裤子都穿整齐了，正拿着老妈给他买的牙刷往上挤牙膏呢。

    挤完牙膏，又拎着暖壶想往杯子里倒热水，但桌子太高，他举不上去，于是又把杯子放到地上，往里倒了杯热水。

    倒好水，付杰把牙刷咬在嘴里，捧起杯子低着头很小心地慢慢走了出来。

    “给我吧。”付坤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付杰这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

    不过付杰比付坤想像中的要强了，大概是因为福利院里没人管，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干吧，付杰刷牙洗脸都很利索。

    早起要上班上学的人都在水池旁边走来走去，经过付杰身边的时候都会看两眼，还有人说了句，坤子你弟弟挺能干啊。

    付坤早上的起床气儿暂时消了，听了这话，有点儿得意。

    那是，付坤的弟弟肯定能干啊！

    扭头想想又觉得，年级自己刷个牙有什么能干不能干的，不就是动作利索点儿么，自己打记事儿起就自己刷牙，虽说是吃了好长时间牙膏才学会的……

    不过因为要等他刷牙洗脸，付坤今天出门时间有点晚，孙玮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正拿着奶粉袋子准备冲牛奶给付杰喝。

    “付坤！付坤——付坤！付坤——”孙玮在楼下喊得很起劲儿，跟唱歌似的。

    “别喊了听见了！”付坤伸脑袋出去吼了声。

    孙玮跟没听见样还继续闭着眼扯着嗓子喊。

    “哎，”付坤被他喊得手忙脚乱，拿着奶粉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冲付杰抬下巴，“截儿，你过来。”

    付杰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

    “张嘴，”付坤用勺子舀了勺奶粉，塞进了付杰嘴里，“杯奶放四勺，你就吃四勺吧。”

    付杰很迷茫地半张着嘴，兜着嘴奶粉，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啊，是不是有点儿干？”付坤问。

    “干。”付杰回答，从嘴里喷出股白烟儿。

    “喝水。”付坤把水递给他。

    等付杰把这口奶粉咽下去了，他又舀了勺塞进付杰嘴里。

    就这么口奶粉口水的算是把“冲杯牛奶给弟弟喝”的任务完成了。

    孙玮还在楼下抽风了似的嚎，隔壁几个今天没早班儿的邻居都开了窗开始骂人了，付坤抓了俩包子就往外跑：“截儿，我妈会儿就回来，你要闷的话，床下面那个箱子里有小人儿书，你自己看吧。”

    “嗯。”付杰嘴唇上带着圈奶粉点了点头。

    “擦擦嘴，白胡子老头儿了都。”付坤把门带，跑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付杰没有动，直听着付坤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才抹了抹嘴，转身扒着窗沿掂起脚往外看。

    楼下有个跟付坤差不个子的男孩儿，付坤推着自行车跟他走了。

    付杰回到了桌子边，在椅子上坐好了，抓起桌上的包子，很专心地吃。吃东西的时候要专心，还要快，要不有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平时他吃不着这么东西，只能吃个半饱，虽然现在只有他个人，桌上有大兜包子，还有大碗粥，但习惯让他还是埋头飞快地吃着。

    吃了四个大包子又喝了碗粥之后，他觉得肚子撑得不行，这才停了手。

    门外走廊上有人走来走去，说话，聊天，他坐在屋里听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走进了付坤的那间小屋子。

    床下面是有个箱子，他拖了下，很重，费了很大力气才拖了出来。

    箱子里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小人书和连环画，还有几个旧本子。

    他拿出个本子翻开了，发现里面画满了人和动物，有打架的人，跳舞的人，还有很跑来跑去的动物，猫，狗，虫子……

    他看得有些入迷，这些比美术老师画的还好看。

    坐在地上翻完了两个本子，付杰听到门响了声，他回过头，看到阿姨走了进来，他顿时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发慌，觉得自己像是在别人家里乱翻被发现了。

    “杰啊，在看书呢？怎么坐地上，凉啊！”阿姨进门就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哥哥怎么没把书拿出来给你看啊？这人真是靠不住。”

    付杰没说话，把手里的本子放回了箱子里，弯腰想要把箱子推回床下，在福利院，放玩具那个箱子里虽然没什么玩具，但玩完了如果不把箱子放回原处是要被罚的。

    “你别弄了，我来，”阿姨把箱子推回了床下，搂了搂他，“吃早点了吗？”

    他点了点头。

    “喝牛奶了吗？”

    他想起了那四勺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的奶粉，又点了点头，他没怎么喝过牛奶，不过刚才的奶粉很好吃。

    “那还行，妈……阿姨现在带你去学校好不好，原来的学校太远了，让你到哥哥的学校上学，以后可以跟哥哥块儿去，好么？”阿姨摸摸他的头。

    “好。”他小声回答。

    他对学校没有什么好印象，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他是福利院没父母的小孩儿，不乐意跟他玩。

    阿姨又拿了感冒药，让他吃了，带着他出了门。

    付杰被抱到了自行车后座上，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回坐在自行车上，有些紧张，手都不知道该抓哪儿了。

    “抓着我的衣服，别撒手，”阿姨拍拍他，把他身上的新棉衣拉链拉好，又把帽子往下扯了扯，“坐稳。”

    他点点头，伸手揪住了阿姨的衣角。

    风挺大的，能透过口罩吹到他脸上，他坐在自行车上直缩着脖子，但第次坐车的新鲜感让他很快就忘了寒冷，开始转着脑袋到处看。

    “看，前面那个门就是三小的校门了，你哥哥就在这里上四年级，”阿姨停了车，把他抱了下来，指了指校门，“会儿……”

    阿姨的话没说完，他俩同时看到了校门口着两个人，个年轻的男人看样子是老师，另个是付坤。

    “你说你都少天没写作业了！”杨老师指着付坤，很生气地说，“让你叫家长，你就装死！”

    “我手断了，”付坤满不在乎地抬了抬胳膊，把脸扭到了边儿，“写不了。”

    “你蒙谁呢！”杨老师在他左手上拍了下，“你当我不知道你左手样能写字儿啊！”

    “我胳膊疼，胳膊疼脑袋就疼，就写不了了。”付坤笑了笑。

    “行，写不了，也不叫家长是吧，”杨老师指着他，“那你就跟这着成冰棍儿吧！”

    “成。”付坤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说了句。

    杨老师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成。”付坤又说了遍。

    “你……”杨老师估计是气得够呛，扬起了手。

    “付坤！”直着没动的阿姨突然吼了声。

    付杰让这声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跳，直接屁股坐在了雪堆上，那边的老师也吓了跳，手举在空中停下了。

    “敢打我儿子……”阿姨很小声地说了句，大步地跑了过去，抬起脚往付坤屁股上踹了过去，“你又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好了就这么地吧，接下去暂时隔日，存稿下没了这么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