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付坤听这声音就愣住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

    “截儿？”他突然发现付杰个儿的确是窜得挺厉害，蹲地上这么抬头看着付杰的时候,他居然会有那么点点压迫感,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点预兆没有突然出现的付杰给吓着了。

    付杰没说话，付坤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冲他笑笑：“你怎么来了？”

    “杰啊,”孙玮看这架式赶紧跟着起来，想打个圆场，“热吗？喝点儿水吗？”

    “你过来。”付杰没理孙玮，指了指付坤，扭头就走。

    “等等，”付坤愣了愣，转脸想跟孙玮说声，“你帮我看……”

    “我让你过来！”付杰退回来把抓住他胳膊狠狠拽。

    付坤被他拉得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稳了：“别拉别拉，我这不过来了么！”

    付杰没再出声，转身埋头在前边儿走，付坤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这时候说点儿什么才好，只能也沉默地跟着。

    付杰直走出了夜市，走到旁边大学的围墙边了才停下。

    四周已经没什么人，路灯被树挡，只能透过来些淡黄色斑斑点点的光，付坤看着付杰，付杰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比生气了还让付坤不踏实。

    “你怎么来了？”付坤打量了下付杰，“这鞋是妈之前给你买的那双么，我都没认出来……”

    “嗯。”付杰应了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裤子怎么都是泥？”付坤弯腰拍了拍付杰沾着泥点子的裤腿。

    “摔沟里了。”付杰回答。

    “什么？”付坤吓了跳，“怎么会摔了？还摔沟里了！你去哪儿了啊会摔？”

    “你俩骑得太快。”付杰也低头拍了拍裤子。

    “啊？”付坤很吃惊，“你跟着我们来的？你哪来的车？”

    “借的。”付杰说完这俩字就靠在围墙上不说话了。

    付坤跟他块儿着，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付杰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自己整理出头绪：“截儿，我在这儿摆摊有阵了。”

    “嗯。”

    “我跟老师请了假没去补课，假条我自己写的。”付坤抓抓头发。

    “嗯。”付杰看了他眼，付坤字写得好，模仿别人的字也很强，初中的时候就学着老妈签名糊弄老师了。

    “基本就……这么个情况了，哦对了，”付坤觉得付杰的表现很平静，估计自己交待的这点事儿他都知道，“我怕黄老师打电话上家来问，就说家里换号码了胡乱编了个号……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

    “妈也知道了？”付坤很紧张地看着他。

    “没，黄老师找我了，我帮你胡编蒙过去了。”

    付坤松了口气，拍着付杰的肩膀：“吓我跳，还是我弟……”

    “付坤，”付杰把他的手扒拉开，盯着他的脸，“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付坤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了，付杰如果生气，估计不单单是他撒谎不去补课这么简单。

    “你还年高考了！”付杰突然吼了声，“每天跑这儿来摆摊你什么意思！你有病么！”

    付坤被他吼得退了两步，付杰不是没吼过他，这小子上初中以后脾气见长，但这样真生气了冲他吼还是第次。

    “我补不补课也就那样，”付坤愣半天叹了口气，“我是真没心思念书。”

    “句没心思念书就行了？”付杰皱着眉头走到他面前，“你念个市里数数二的高中就为了最后摆个地摊儿？你脑子里装的都颜料么！”

    “颜料我还没买呢。”付坤接了句。

    “你少跟我贫！”付杰咬着牙，“爸妈每天够辛苦了，你每天装模作样地去补课，最后就跟这儿摆个地摊，你算怎么个意思！”

    付杰这句话，戳中了付坤心里最不舒服的那个点，他顿时觉得郁闷得不行，也吼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辛苦么？你不懂就别瞎他妈冲我吼！摆地摊怎么了！我还就他妈摆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考什么大学，从来就没想过！”

    “你说什么？”付杰猛地扬了扬手。

    付坤看着他的手：“付杰你长行市了啊！”

    付杰让他气得不行，抬起来的手都有点儿抖了，好会儿才吸了口气，放下手：“恭喜发财啊。”

    付坤没想到付杰会冷不丁来这么句，下意识地跟着说：“红包拿来。”

    付杰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钟，最后转身走了。

    付坤在原地，看着付杰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说点儿什么，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追上去了说什么呢？骑车慢点儿别再摔了……估计付杰听了这话真能跟他动手了。

    “哎……”付坤拖长声音叹了口气，蹲在了地上。

    身后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付坤看了看，是孙玮。

    “靠你不帮我看着摊儿！”付坤喊了声。

    “小成成盯着呢，”孙玮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我这找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弟呢？”

    “走了，”付坤起来，看了看付杰走的方向，“走，去喝点冰水。”

    “你俩没事儿吧？”孙玮很担心，“我可头回见你弟这样子，是生气了吧？你怎么跟他说的？你说他怎么就能找到这儿啊，也真够厉害的……”

    “您先闭会儿嘴，”付坤看了他眼，“我也头回发现你这么能问的。”

    “行行行，我不问了，”孙玮拍拍裤兜，“请你喝水。”

    付坤本来想提前收摊，今天生意还不错，可他没什么心情了，而且心里非常不踏实，但最后还是没动，跟平时差不时间了，他才开始收拾东西。

    孙玮帮他把货往箱子里收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发呆，突然有点儿不想回家。

    确切说，是不敢回去。

    他不知道付杰会不会怒之下把这事跟老爸老妈说了，如果说了，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不敢想。

    就算付杰什么也不说，他低下头，有些烦躁地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付杰。

    “走吧？”孙玮收好东西，拎着箱子踢了踢他。

    “嗯，等我分钟。”付坤起来，跑到路边的烧烤摊上买了十串牛肉串，装好塞进了书包里。

    “给你弟带的？”孙玮问他。

    “他爱吃这个，你来两串么？”付坤边掏钱边问。

    孙玮按住他的手：“不吃不吃，你俩这么折腾，我都没心情了，喝水都刮嗓子。”

    “你跟着起什么劲。”付坤笑笑。

    “回去好好说，”孙玮把箱子放到自己车后座上捆好了，“你弟挺懂事的，不行就跟他说实话得了，何苦个人憋着。”

    “这事我妈连我都没告诉全了，也说了不让我告诉他，怕他觉得因为家里了个他就怎么怎么地了，这小子从小就敏感，再说了，他门心思希望我能考个美院什么的，盯我学习这事儿估计能追溯到小学，”付坤跨上车，慢慢蹬着，“我真不敢随便就跟他说这些。”

    “那怎么办？”

    “不知道。”

    回到家开门进屋的时候，付坤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他第件事还是先看了眼鞋架，看到付杰换下来的鞋之后，才松了口气，他怕付杰跟他赌个气不回家什么的，那就真麻烦了。

    他还在换鞋的时候，老妈捧着个帐本小跑着到了他身边：“儿子，妈有事儿问你，来。”

    付坤顿时有点儿腿软，直接就想跪地上抱着老妈的腿边爬边说“妈你听我解释”了，他很没底气地问了句：“什么事？”

    老妈把他拉到厨房：“你弟今天可能不高兴了。”

    “怎么了？”

    “今天从老师家回来就有点儿怪怪的，进屋门关就不出来了，在屋里先是打那个沙袋，然后就没声儿了，问他干嘛呢，他说看书呢……”老妈拍拍付坤的胳膊，“你晚上问问，看他是怎么了，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哦，行。”付坤点点头，这声回答也没什么底气，付杰碰上什么事儿了他最清楚。

    付坤推开卧室门进去的时候，付杰坐在书桌前看书，听到他进来，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看书了。

    平时立在墙角的沙袋倒在了地上，付坤过去扶好了，没话找话地说了句：“看书呢？”

    “嗯。”付杰挺平静地应了声。

    付坤觉得气氛有点僵，于是拿了换洗衣服往外走：“我洗澡去。”

    付杰没理他。

    沙袋是被付杰狠狠的两脚正踹踢翻在地板上的，踢完之后他突然就没什么力气动了，坐在书桌前发愣。

    付坤回家之前，他因为学习上向不怎么靠谱的付坤突然不靠谱了而产生的愤怒感觉已经被他压下去了不少。

    比起付坤表示没心思学习没兴趣考大学，他在意的是，原因。

    他拿着笔，在本子上下下地划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付坤虽然没挑明说，但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听出来了，付坤是打算放弃考大学。是什么原因让付坤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

    为什么？考不考得上是回事，放弃是另回事。

    就算要放弃大学，也不用非得去摆摊，虽说付坤直都在赚钱，平时夹娃娃卖，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写了春联去卖，但这些跟正式摆地摊不是同级别。

    老爸，老妈，付坤，这段时间都很奇怪。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家里出了什么事？

    自己大概是唯被瞒着的那个吧。

    付坤洗完澡拿着书包进屋的时候，他还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他能听到付坤走到他身边着，他睁开眼睛，付坤正弯腰看他的腿，看到他睁开眼睛，轻声问了句：“伤没伤着？”

    “没有，穿着牛仔裤呢，”他摸了摸膝盖，“就吓了跳，爬起来就跟丢了。”

    “哎，你叫我声好，”付坤皱着眉捏了捏他的腿，想到车技不怎么好的付杰跟他和孙玮后头通撵最后还摔沟里去了就觉得心疼，“早知道不骑那么快了。”

    “尽说没用的。”付杰又闭上了眼睛。

    “截儿，”付坤拿过书包，把那袋牛肉串拎出来放在桌上，“尝尝？这家烤串儿生意特别好，平时都要排队。”

    付杰闻到了孜然香，眼睛睁开了条缝，瞅了瞅袋子，没说话，也没动。

    “我喂你？”付坤笑笑，拿出串在他鼻子下边儿晃了晃。

    付杰叹了口气，伸手把牛肉串拿了过来，低头咬了口，的确很好吃。

    “截儿，”付坤看着他，“还生气呢？”

    “没，气过头了就气不起来了。”付杰边吃边说。

    “今儿都要揍我了呢，”付坤看了看沙袋，想像着自己被付杰同学掌劈倒在地的惨状，“这沙袋不号称不倒翁沙袋么，你使大劲儿能给它弄倒了啊？”

    “你试试就知道了。”付杰吃完了串，把签子放回袋子里，又拿了串继续吃。

    “真狠。”付坤嘿嘿笑了两声。

    “别乐，吃完我跟你好好谈谈，”付杰斜了他眼，“今儿晚上不睡觉你也得把事儿给我说清楚了。”

    付坤笑到半儿，听着这句话，把剩下的半截儿笑给噎了回去，躺到榻榻米上瞪着天花板，琢磨着怎么能绕开家里钱紧张的事把自己不想上大学和摆摊的问题合理地解释清楚。

    付杰吃完牛肉串，去洗漱完了回到屋里，把灯关，在榻榻米边上说了句：“咱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付坤正琢磨到半的解释顿时全被打乱了，他完全没想到付杰会直接问出他想绕开的重点。

    “啊？”他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爸去开夜班出租，妈帮人做帐，搞副业也不用这么整齐划跟喊了口号似的全家同时行动吧？”

    “正好有合适机会，就起行动了……”付坤觉得自己有点儿冒汗。

    “是么？正好在姥姥要动手术的时候？哥，你觉得我能相信么？”付杰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为什么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都瞒着我，是因为……我是外人么？”

    付坤本来躺着，听这话顿时急了，他就怕付杰会这么想，没等付杰再说话他就蹦了起来，搂住付杰在他背上个劲儿地拍：“你别瞎想，不是什么只瞒着你！也瞒着我呢！”

    “那你说。”付杰推开他，在黑暗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哎……”付坤无奈地蹲下，然后倒在榻榻米上，“你过来，我给你说。”

    付杰上了榻榻米，躺在了他身边。

    付坤把思路整理了下，慢慢地把那天听到老妈打电话和偷听老爸老妈说话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付杰直沉默地听着他说，句话也没说。

    付坤把整个事全都说完了之后，叹了口气：“就这些了，妈跟我说的是钱存了定期，所以要借钱，让我别告诉你，怕影响你心情，那会儿正期末考呢。”

    付杰没说话，似乎是在想，付坤有点儿担心地捏了捏他的手：“截儿，你别瞎想……”

    “瞎想什么？”付杰问。

    “就什么把你当外人之类的。”

    “我没那么想过。”

    “嗯？”付坤愣了愣，“那你刚才说……”

    “诈你呢。”付杰很平静地回答。

    “我……靠！”付坤坐起来把灯里的灯打开了，“付截儿你玩我呢！”

    “我不那么说你会告诉我么？”付杰拉过枕巾盖在眼睛上，“爸妈到底问人借了少钱啊？”

    “不知道，这事他们不会说的，反正估计借了不少，买房的时候就借了，姥姥手术又借了，妈不说么，没几年还不完，他俩月工资才少，”付坤低头叹了口气，想想又往付杰身上拍了巴掌，“小玩意儿学会诈人了还！”

    “哥，”付杰拉了拉枕巾，露出只眼睛，“这才是你不想考大学的原因吧？”

    “……算催化剂吧，”付坤在榻榻米上敲了两下，既然都跟付杰说了，他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我跟你不同，我是真念不进去书，现在家里这种情况，我就算使个大劲再瘦个三圈四圈的考个学校又怎么样？上大学几年的钱都不知道久能赚回来，赔本儿呢。”

    “可以勤工俭学。”

    “我也想过，但是，”付坤往他身边凑了凑，“勤工俭学什么的，跟我现在摆摊有什么区别？那边挣了钱交学费，这边挣了钱自己留着，关键你说我心思都不在学习这上头，我何必费那个劲？”

    “歪理。”付杰皱了皱眉。

    “我说的是事实。”

    付杰沉默了，付坤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虽然他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可时也想不到什么有力的理由能反驳付坤。

    俩人声不吭地呆了会儿，付坤打了个呵欠，往枕头上倒。

    等付杰想继续跟他再谈下复习和考试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付坤，”付杰侧过身戳了他肚子下，“说了今儿不睡觉也得把事全说清楚啊。”

    付坤动不动地闭着眼，付杰研究了半天，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装睡，这人身上没有痒痒肉，要换成自己，戳下立马就能弹尺高。

    也许是睡着了，付坤呼吸挺慢的，付杰没再闹他，今天他在边看着付坤卖东西，天热，还得不停地说话，的确是很辛苦。

    他轻轻摸了下付坤的鼻子，等了小会儿，看付坤没什么反应，他慢慢地凑了过去。

    距离付坤的脸只有几厘米的时候，付坤突然嘟囔着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仰面向上。

    付杰吓了跳，心里跟打鼓似的阵擂，迅速也躺平了。

    “哥？”他小声叫了声。

    付坤没回应。

    到底睡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