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付杰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付坤还拿着他的手机,看着那条让自己浑身不舒服的短信。

    偷看弟弟手机这事儿，他本来想解释说你手机掉出来了我捡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之类的，但看到付杰进来之后，他却懒得解释了。

    “刚你有个短信,”付坤把手机递给付杰，“我看了。”

    “哦，谁？”付杰接过手机看了眼，“蒋松啊。”

    “你俩……”付坤打开柜门拿衣服,在柜门后面问了句，“寒假没见个面？”

    “他没在这边儿啊，”付杰把手机放回桌上,把身上的睡衣都扒了，穿个裤衩钻进了被子里，“这边大概也就还有点儿亲戚，不过他家都不回了……”

    付坤愣了愣，竖着耳朵等着的时候，付杰却不说话了，他关上柜门：“为什么不回家了？”

    “啊？”付杰含糊地应了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没了下文。

    付坤在屋里愣了好会儿，虽然对蒋松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小学时期见了他就躲的小男孩儿阶段，但付杰这反应却老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为什么不回家了？”付坤往付杰屁股踩了下，又问了句。

    “哎，”付杰伸手把他的脚拍开，“你先洗澡吧，屋子酒味儿。”

    “那是你身上的。”付坤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闻了下，无奈地走了出去。

    洗完澡回到屋里的时候，付杰没在被窝里了，正在穿衣镜前扯开内裤对着镜子瞅。

    这动作让付坤顿时有点儿发蒙：“干嘛呢？”

    “感觉大腿根儿有点疼，”付杰看了他眼，继续扯着内裤，“怎么好像青了块儿？”

    “鸟磕青了？”付坤顾不上理会心里那几分想入非非的晕乎劲儿，赶紧跑到镜子前弯下腰，鼻子都快顶到镜子上了，“怎么这么严重？”

    “大腿根儿！您是分不清鸟跟大腿么，”付杰捏着付坤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对着自己，指了指大腿根儿的位置，“是这儿！”

    付坤被他扳着下巴，转脸过来就正好对着他下边儿，青那块儿他看见了，小截儿也同时跃入了他的视线里。

    “擦点儿油吧。”付坤迅速直起身，跟逃跑似地窜出了屋子，在客厅的小药箱里通翻。

    付杰拉好裤衩，重新钻回了被子里，他洗完澡之后还是挺晕的，也困，这酒后劲儿有点大，没等付坤进来，他就闭上了眼睛，小摸都没搓。

    付坤拿着个瓶子进来的时候，付杰似乎已经睡着了。

    “截儿？”付坤爬到榻榻米上，“睡着了？擦点药吧？”

    付杰翻了个身平躺着，动作挺大地掀开了被子，差点拳抡到付坤脸上。

    没等付坤说话，他又把自己的裤子往下扯开了，迷迷瞪瞪地说了句：“你擦吧。”

    “我……”付坤有点儿无语，付杰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拧着眉又睡过去了，他只得又帮他把裤衩拉了上来，“不用脱裤子。”

    付坤特别不愿意在自己喝了酒之后伸手在付杰大腿根儿那块搓来搓去的，他往自己手上倒了点油，胡乱抹在了付杰腿上。

    付杰动了动，把腿弓起来靠在了他身上，付坤轻轻叹了口气，挺不敬业地只手扶着付杰的腿手把抹上去的油又按着搓了几把。

    付杰的皮肤很白，也挺紧绷挺有弹性的，摸上去让他掌心里有阵小小的颤栗，顺着胳膊迅速漫延，付坤本来只打算把油抹匀了完事，但抹了几下之后，手却没舍得拿开，按在付杰腿上没动。

    付坤愣了会才收回了手，把药瓶子拧好扔到了边，关掉灯也钻进了被子。

    “你晚上别乱翻抢被子啊。”他小声说，把被子往俩人身上盖好了。

    付杰哼哼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接着又往他这边翻了个身挤到了他身上，腿抬起来往他肚子上搁，胳膊也伸过来搂住了他。

    付坤把他的腿往下推了推，付杰身上热乎乎的，从小就这样，跟个暖炉似的，所以直以来冬天付坤都愿意跟他挤个被窝。

    不过今天被他这么搂着，虽然还是同样暖哄哄的很舒服，却让付坤半天都没有睡意。

    把付杰的腿往下推的时候，他的手没忍住在付杰的腿上轻轻摸了下，他分不清这只是个习惯动作，还是因为别的。

    他在付杰脸上身上随手摸来摸去，应该是个习惯，从小就这样，但现在也许是因为太过小心，有很细节，他已经无法分辨。

    这个动作，以前也会做么？

    那个动作，以前也是这样吗？

    这样会不会有些太亲密？那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

    累死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睡得沉，付坤发现他俩的姿势都没变过，付杰还是搂着他，他动了动胳膊，被这么搂了个晚上，他身上都是麻的了。

    “啊……”付坤拉开了付杰跟八爪鱼样扒在他身上的胳膊腿，“瘫痪了……”

    付杰扭了两下，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呵欠，又闭上了眼睛。

    付坤拿过枕边的小闹钟看了眼，六点半，本来可以再睡会儿，他想闭眼继续睡的时候又想起来今天开始要带付小团子去遛早了，于是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付杰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不用。”

    “什么？”

    “没打针不要带出去，”付杰侧身弓起背，搂住了他的腰，在付坤后腰上亲了口，“会生病的……”

    “哦。”付坤猛地坐直了身体，愣了愣之后回过头看了眼付杰，付杰明显还没睡醒，亲了他下之后又闭着眼睛不动了，搂着他腰的胳膊滑下去，压在了大清早刚抬起头来向太阳公公问好的小小坤身上。

    回笼觉是没法睡了，付坤觉得自己跟喝了瓶风油精似的无比清醒，他小心地拎起付杰的胳膊，蹭出了被窝，又把被子给付杰盖好，套上衣服出了卧室。

    团子大概是全家最早起来的，在狗窝外边儿拉了泡尿和小坨屎，把窝里垫着的几条厚毛巾都扯了出来，拽了客厅。

    “你到是真不见外。”付坤叹了口气，拿了拖把把地上的屎尿收拾了，再把毛巾都塞回狗窝里。

    付坤收拾完团子的残局，正趴洗脸池上刷牙的时候，老妈举着个花瓶走了过来，推开他灌了半瓶水，拿过昨天晚上那几朵玫瑰放了进去。

    “坤子，”老妈边给花摆造型边用胳膊碰了碰他，“这花是你还是你弟打算送人的啊？没送出去所以给我了？”

    付坤呛了口水，咽了半口橙子味儿的牙膏沫下去：“就是买给你的。”

    “我才不信，”老妈啧了声，“你俩十几年连朵纸花都没给我送过……”

    “纸花那是送给烈士的。”付坤说。

    “你烦不烦！”老妈往他背上甩了巴掌，想想也趴到了水池边上，“是你弟吧？我觉得呢，你要给姑娘送花，应该不会送不出去。”

    “我弟也不会送不出去，”付坤捧着水把脸埋进去，过了会儿又抬起脸，“学习好，长得好，身材好，能文能武……”

    “但他没经验不是么，你弟从小都没跟姑娘来往过，女同学都没见他提过，就高中那会好像有个小姑娘？没两天就谈没了……这回该不是连送都没敢去送吧，直接买了拿回家了？”老妈猜测着，“哎呦真是个小可怜儿。”

    “你别操心了，他自己事的自己有谱，从小比我稳当，这话不你说的么，”付坤抓过毛巾擦了擦脸，“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老妈啧了声，白了他眼，捧着花瓶去客厅了：“我才不管，养儿子不就这样么，随便长长就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其实毛都没齐呢。”

    付坤没说话，抓着毛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盯了会儿。

    付坤觉得自己话是说得挺好的，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老妈能不能做到他不知道，反正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是点儿底都没有。

    蒋松条挺正常的短信都能让他梗了夜都没消化掉呢。

    吃早饭的时候付杰坐在桌子边上拿着手机低头按着，不知道是在给谁发短信，要搁以前，付坤肯定会凑过去看看，但今天却只是坐在付杰身边埋头吃东西。

    “给谁发短信呢？”老妈没有付坤这么想法，边吃边问了句。

    “蒋松，”付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他回学校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呢。”

    “他这么积极啊，”老妈看了看日历，“这才刚过完年呢，不在家呆几天？”

    “嗯，不知道他。”付杰拿过个包子，开始埋头吃。

    吃完早点，老爸老妈出门上班，付杰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洗。

    付坤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付小团子咬着他的拖鞋从客厅这头甩到客厅那头，全程撅着屁股尾巴竖着路咆哮，精力十足。

    在付杰从厨房出来之前，付坤对自己进了检讨，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太过小心翼翼，有些事，他不敢碰不敢问不敢想，但，过了，他和付杰之间至少有种联系是牢不可破的。

    兄弟。

    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兄弟。

    有些东西是兄弟之间不需要顾忌的。

    比如，蒋松的事。

    付坤承认自己在这点上有点幼稚，承认就是因为之前付杰背着他的那个电话和蒋松那条让人不舒服的短信。

    他承认他这几分钟的检讨的出发点就是因为这些。

    起因有点儿幼稚，但目的还是很冠冕堂皇的。

    所以付杰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问了句：“截儿，蒋松……是不是跟他家里关系不好？”

    付杰正准备坐到他身边，听了这句话，顿了顿，然后才躺倒在沙发上，把脚塞到他身后：“我也不太清楚，他没怎么提过，我就知道他现在不住家里，住他姑家呢。”

    “那天你俩偷偷摸摸地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付坤拿着摇控器对着电视下下按着，大清早的全是老头儿老太太节目，转了圈也没找着可看的内容。

    “没什么事。”付杰把脚丫子搁到了他肩上。

    “没什么事你……”付坤转过脸，鼻尖直接蹭到了付杰脚上，“拿下去！”

    “有味儿么？”付杰晃了晃脚。

    “你酒还没醒吧？”付坤对着付杰的脚说。

    “不服么？”付杰又晃晃脚。

    付坤把抓住了付杰的脚踝，往他脚底挠了下：“你可是你自找的！”

    “啊——”付杰吼了声，开始狂笑。

    “爽么？”付坤抓着他的脚不放，又挠了几下，“付截儿我告诉你身上有破绽就老实点儿！”

    “我……错了……”付杰边狂笑不止边拼命扭着缩腿，“哥我错……了……”

    “说！”付坤把他的腿按在沙发上。

    “说什么。”付杰笑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个劲扭。

    “说你跟蒋松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事瞒着我。”付坤又在他肚子上戳了下。

    “啊！别挠了！我说！”付杰笑着大声喊。

    付坤停了手，但没松开按着付杰的手：“说吧。”

    “哎……”付杰又笑了会儿才停了下来喘了半天，气儿慢慢喘匀了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蒋松大概是跟家里闹翻了。”

    “嗯？”付坤看着他。

    “他……”付杰吸了口气，看着付坤，轻声说了句，“他是。”

    付坤心里猛地紧了下：“是什么？”

    “跟我样，”付杰平静地注视着他，“他喜欢男人。”

    付坤按在付杰腿上的手抖了下，慢慢松开了。

    蒋松？

    蒋松？

    “我跟他也没什么事瞒着你，”付杰坐起来整了整衣服，靠在沙发上，“只是觉得当着你的面儿跟他聊天有点儿别扭，没别的原因。”

    “他告诉你的？他是……同性恋？”付坤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嗯，”付杰笑笑，“他好像不是太在意这个，没有刻意瞒着，他初中的时候告诉家里的，然后就……搬出来了。”

    付坤感觉自己思维有点儿暂停。

    蒋松也是？

    操！怎么就这么寸？

    怎么就这么？

    夏飞，张青凯，蒋松，付杰……

    付坤低下头在自己脸上揉了揉，这到底是怎么了？

    “截儿，”付坤起来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口气都灌了下去，然后才转过头看了看付杰，“你跟蒋松……没什么吧？”

    付杰笑了笑：“说了没什么，就是同学。”

    “你……”付坤感觉越说越艰难了，只得又倒了杯水，灌了两口就觉得想吐，他咬了咬嘴唇，“你别跟他太……太近了。”

    “为什么，”付杰问得很干脆，“蒋松人挺好的。”

    “我没说他不好，”付坤捏着杯子，很用力，指节都有点儿发白了，“我意思是，我怕你……我的意思是……你看，他那么早就知道了，也不太在意……”

    “你是怕我跟他太近了，会跟这圈子接触太深么？”付杰又倒回了沙发上躺着。

    “是，”付坤放下杯子，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了，猛地转过头，差点闪了脖子，他瞪着付杰，“还有圈子？”

    “也不能说是什么圈子吧，就是……”付杰想了想，“这样的人挺的，蒋松不少朋友都是，就凑块儿聊聊天。”

    付坤没说话。

    付杰沉默了会儿坐了起来，往屋里走过去：“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付坤过去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眼前，“你有什么数？付杰我跟你说，你离那些人远点儿！”

    付杰踉跄了下稳了，皱着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非得跟那些人混在起么？”

    “我没想跟谁混在起！”付杰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有些激动，“可我真要想跟他们混在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是同类！”

    付坤瞪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是我的同类！”付杰迎着他的目光，“从我知道我跟别人不样的那天开始我就这么憋着，直憋着！夏飞死了，张青凯不出现了，我觉得这世界上这种奇怪的人就剩了我个！我也害怕别人的眼光，我也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就像夏飞那样！我觉得我没有夏飞的坦然，我也没有蒋松那样的勇气，所以我不说！我不敢说！”

    “截儿……”

    “我跟你说了，因为你是我哥，我信任你，依赖你，也……”付杰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但我还是得憋着，我答应了你憋着，我就定会憋着！我也想有人能听我说，我也想知道跟我样的人他们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像我样这么难受？有没有像我样这么辛苦！”

    付坤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被付杰打断了：“我知道我有时候没准儿昏了头会憋不住，但只要你愿意，巴掌就能让我醒过来！”

    付杰几乎是喊着说完了这大通话，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付坤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屏幕发愣，团子过来围着他转了几圈，又在他脚指头上啃了两口他都没有感觉。

    直到腿都有点发酸了，他才慢慢转过身，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付杰坐在桌子前，电脑开着，显示着堆红红绿绿的线条，付杰正专心地盯着显示器看着。

    “截儿，今天是我的错，我就想问问蒋松怎么回事儿，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这些上来了，”付坤走到他身后，扳着椅子把他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

    付杰看着他没说话。

    付坤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这么紧张不是因为别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让你知道……我也会害怕。”

    付杰轻轻地晃了下。

    “小时候放学忘了接你，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害怕，你生病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你赌气说不让我管你的时候我会害怕，”付坤轻轻拨了拨他前额上的头发，声音有些哑，“我害怕你受伤害，也许你觉得我小看你了，但我就是这样，这是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付杰垂下眼睛：“哥对不起，我刚太激动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在意，但我就是害怕你受伤，你再说你有数也没用，”付坤声音很轻，说得很费劲，“我没说蒋松不好，也没说那些人不好，我只是怕你下面对这些会……就像个人直呆在黑屋子里，突然见到太阳的时候，会什么也看不见的。”

    “别说了，”付杰了起来搂住了付坤，把脸埋到他肩上，狠狠地蹭着，“我知道了，别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该回学校了。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