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付坤把钱转给孙玮之后,收到了个快递,是孙玮快递过来的借条，说好了还款时间是下月25号之前。

    付坤看着孙玮跟狗啃了嚼不碎又吐出来似的字笑了笑,这借条他并不在意，跟孙玮认识了二十年，块儿上学放学，块儿逃学,块儿打架，块儿挨揍，孙玮为他扛了少揍都记不清了,这么年的交情，这钱他能借肯定会借。

    而且他知道如果不是孙玮真没辄了,绝对不会跟他开口借钱。

    他给孙玮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借条收到了。

    孙玮过了大半天才给他回过来条，坤子，你是真朋友，这辈子我都欠你的。

    付坤对着短信乐了好阵，这人出去混几年混得越来越肉麻了。

    手头还有点儿钱，程青青的意思是不用等到交完钱才装修，反正是熟人也不会变卦，就现在开始装修，手头的钱差不能够了。

    装修并不复杂，就是地面墙面和门脸儿，不过因为要考虑到“上档次”这个因素，付坤在店面的设计上下了很大功夫，家家店去转悠，看别人是怎么弄的，回来再对着他们的店面琢磨。

    最后把装修方案确定了，颜色怎么配，货架怎么摆，灯光怎么打，全都定好了，程青青熬了好几天总算把店名也熬了出来。

    “就叫玛莎女装！玛莎！”程青青蹲在店里堆水泥上挥了挥手，“等以后咱有了分店……”

    “就叫拉蒂？”付坤冲她竖了竖拇指，“有远见！”

    程青青叹了口气：“坤子，能饶了姐吗？”

    付坤乐了，拍了拍墙：“就玛莎了，你要说它洋气吧，挺洋气的，你要说它接地气吧，也能接得上，玛丽她姐，就这么定了，玛莎。”

    孙玮那边的钱，付坤没有催，也没问，他跟孙玮的关系，问了显得太不够意思。

    月初的时候孙玮给他打过来五万，又打了个电话给他：“坤子，这钱是……利息。”

    “你有病吧，”付坤愣了愣，“咱俩之间借个钱用得着这玩意儿？你拿走少到时还我少就行。”

    孙玮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居然带着些鼻音：“坤子你真是……”

    “孙总，你现在怎么变得娘了巴唧的，”付坤有点儿无奈，“要我给你擦擦眼泪么？”

    “我欠你的，付坤，我真欠你的……”孙玮颤着声音说，话没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付坤看着手机发愣，啧了声，这人是快被准丈母娘逼得上吊了吧……

    不过想到准丈母娘，付坤忍不住阵烦躁，烦躁过后就是隐隐的不安。自打上回拒绝去见姑娘之后，老妈到是不再提这些事了，但每次说起谁谁谁家的媳妇儿谁谁谁家的女朋友，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付坤以前对女朋友的事儿不上心，现在是……不敢上心。

    有些事就算不敢想，也想得差不了，自己装傻也好，逃避也罢，心里总有那么块儿不能碰，碰了不是烦就是害怕。

    得亏自己是个男的，要是个姑娘，这个年纪，不定得被催成什么样了。

    装修公司的人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过去看看地砖，付坤暂时把这些又扔到了边，开着车去了店里。

    现在他如果不是去建材市场挑材料就不开长安之星，都开付杰给他买的那辆太子。

    这车是付杰用自己赚的钱给他买的第件礼物，他直很注意保养，车开着直很舒服，除去有两次开半道突然下暴雨，他不得不把给小成成买的游泳镜戴上才开回了家之外，切都称心如意。

    当然，偶尔他按喇叭的时候还会想起那天在四环路荒地上的情形，按喇叭都按得挺没底气。

    装修公司的进度挺快，半个月基本就弄得差不了，后面的事就是他跟程青青进货上货了。

    孙玮上回哭着鼻子把电话撂了之后直没联系他，付坤看了看时间，差不该给那边把房款结了，他拿了电话拨了孙玮的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 please bsp;it and dial later。

    付坤愣了愣，把电话拿到眼前看了看，没错，显示的是孙玮的名字。

    他想了想，又拨了次，短暂地等待之后，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机械的那句话，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

    孙玮换过几次号码，每次都第时间给他发短信通知，而且般都会俩号同时用段时间才停掉。

    付坤挂掉电话，在店外面，看着商业广场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

    了几分钟，他拿起手机翻了翻电话本，拨了卢春雨的号码。

    卢春雨的号是通的，但直响到最后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付坤心里的不踏实慢慢扩散，他弯腰撑着膝盖盯着地面：“孙玮，你搞什么呢？”

    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但付坤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他在店门口蹲着，愣了会儿，又拨了次孙玮的号码。

    听到的仍然是让人心烦意乱的机械回答，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是空号，是空号，空号！

    孙玮出事了？付坤皱着眉，从自己包里掏出了名片夹，翻出了孙玮过年的时候给他的名片，上面有他们公司的座机。

    “孙玮已经不在这儿干了！”那边听说是找孙玮，语气变得很不耐烦。

    “什么？”付坤愣了，头皮整个麻，手机差点没拿稳，“不在你们那儿干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干了？”

    “挪用了客户的货款，就这补了半天还没全补上呢！要不是老板放他马，他现在就得去坐牢！”那边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付坤拿着手机半天都没动，很长时间他才想要起来，刚动了下，就觉得眼前阵发黑，头晕得厉害，他赶紧用手撑了下地，缓了缓才慢慢直了身。

    “坤子没事儿吧？”程青青刚到店里，问了句，“头晕？”

    “蹲时间太长了……”付坤笑笑，转过身往车边走，“我出去趟，有点儿事。”

    “嗯，对了，我跟那边约了下周交钱，差不咱该去进货了，”程青青在他身后说，“具体时间你看哪天合适啊？”

    “我晚上给你电话。”付坤说。

    孙玮家付坤去过无数次，路跟回自己家样熟，闭着眼都能知道哪儿有个坑，哪儿少块砖，每回去他都心情不错。

    但今天这段路他却走得很吃力，边想开快些，他着急想要知道孙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钱他到底拿去干什么了，边又觉得车跑得太快，他害怕听到让他绝望的消息。

    现在是中午下班时间，孙玮家楼道里时不时有人进去出来的，付坤把车停在楼下，坐在车上快二十分钟了也没动。

    “付坤？”有人叫了他声。

    付坤抬起头，看到了从楼道里走出来的孙潇。

    孙潇平时见了他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却没笑，只是拧着眉走到了他身边，脸上气色不太好。

    “你是……”孙潇咬咬嘴唇，“是来找我哥吗？”

    “不是，”付坤手指在油箱上轻轻敲了两下，看到孙潇的样子，他已经差不明白了，心点点地沉了下去，“他现在也不可能呆在家里吧。”

    孙潇低头沉默了会儿，又猛地抬头看着他：“孙玮是不是骗你钱了。”

    孙潇的这个“骗”字让付坤心里紧，骗？

    孙玮骗他钱了？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手机号也换了，”孙潇眉头拧得很紧，“他从你那里拿了少钱？么？”

    付坤没有说话。

    他被孙玮骗了？

    这个认识了二十年的最好的朋友骗了他？

    “付坤，你别着急，”孙潇眼眶有些发红，很着急地抓着车把，声音抖得厉害，“这事我爸妈还不知道，但是我保证，要是找不到他，我会把钱还你，你告诉我是少，我可以想办法……”

    “没，”付坤笑了笑，拍了拍孙潇的胳膊，“你别担心，我不是来要钱的。”

    没等孙潇再开口，他发动了车子，掉转车头，回过头看着她：“如果能联系上你哥，告诉他，他要真有麻烦，只要跟我说实话，就算是百万我也可以去帮他想办法，但他不能这么蒙我。”

    付坤没有回家，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最后把车停在了河边。

    他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瞪着天上的太阳，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但有风吹过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寒意。

    他脑子里并不乱，事情很简单，点儿也不会乱。

    孙玮不知道为什么挪用了货款，还不上就要坐牢，于是从他这里骗走了三十万，不，是二十五万，然后换掉了手机号消失了。

    他现在只觉得脑子里片空白，空得厉害，跟下雨时候的荷叶似的，无论少雨点划过，都存不住滴水。

    他从高中起就拼命想赚钱，开始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去上大学的选择没有错，后来就是想要让老爸老妈和付杰过上舒服的日子。

    他从千八百块的地摊开始，点点地埋头拼着，从塑料布到钢丝床，从个固定摊位到两个，步步，终于买了房也攒够了买店面的钱。

    可就在他觉得切开始按着他的计划展开，他就要再往前迈进步的时候，却下什么都没了。

    他借给孙玮的钱，除开装修的费用，差不是自己手头全部的钱。

    孙玮这消失，他甚至连流动资金都够呛了。

    他觉得自己面前突然黑了下去。

    不仅仅是因为可能开不成了的店，从头再来的困境，是因为，让他变成这样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觉得相互能豁出全部的铁子。

    手很凉，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寒意点点顺着胳膊向他全身爬行，他感觉透不过气来，心冷得发疼。

    他想问问孙玮为什么？

    如果孙玮跟他说了实话，哪怕是店开不成了，他也会把钱拿给孙玮。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最不地道的方式！

    付杰和蒋松实习在块儿，这阵他俩都在口内跟着，具体的事儿说不上来都有什么，每天跟着带他们的医生旁边学习，打打杂，碰上来看牙哭得五姥姥不认识六姥姥的小孩儿，他们得帮着哄，时不时还会被突然提问。

    付杰还成，蒋松被骂了好几次。

    “比上课累了，”中午休息的时候蒋松个劲儿地啧啧啧，“学校给那点儿补贴还不如我打工的钱。”

    “挺着呗，你不说刘医生挺帅的你特乐意在边儿上看他么？”付杰笑着说。

    “快别提这个了，再帅也扛不住他见我就骂，”蒋松摆摆手，想想又压着声音小声吼，“蒋松！你这专业知识修脚都不够！”

    付杰乐了半天，正想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是家那边的个陌生手机号。

    付坤换号码了？他接了起来：“喂？”

    “付杰？”那边传过来个女声。

    付杰马上听出来了是谁：“青青姐啊？你换号了？”

    “哎是我，上月刚换的号，这个号便宜嘛，你现在是在上班吗？姐有点事儿想问问你，有空吗？”程青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嗯，你问。”付杰走到窗边着。

    “也没什么，”程青青犹豫了下，“我就想问问，你知道你哥最近碰上什么事了吗？我觉得你们兄弟俩感情好，他有什么事应该会跟你说……”

    “我哥怎么了？”付杰听立马就有点儿着急。

    “啊，估计你也不清楚，那个，你别跟他说我问过你啊，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程青青叹了口气，“原来说好块儿合伙的，他现在突然说不做了，非给我另外介绍了个人，那人倒也是很熟，也不是说不能跟他合伙，反正那人愿意只投钱抽成不参与经营，但这事儿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啊，这么年他不就想开个做精品的店么，现在什么都弄好了他说不做了！”

    付杰的眉头拧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有个可能性，付坤的钱出问题了。

    “他肯定不愿意我问你，要不你就侧面打听下，现在还有余地，他要还能块儿做，姐肯定还是跟他合伙，前期我俩辛苦了这么久呢……”

    “姐我知道了。”付杰又跟程青青问了问具体情况，挂掉了电话。

    晚上回了宿舍，付杰给付坤打了个电话，付坤没接。

    付杰又往家里打，老爸接的，说付坤在睡觉。

    “每天都在睡觉，我下班回来就看他在睡觉，”老爸挺心疼地说，“估计这段时间太累了，我帮你叫他起来？”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付杰咬咬下唇，“周末我休息，回家趟看看你们。”

    “那好啊，”老爸立马开心了，“等你妈回来我跟她说。”

    “别买太菜啊，我就呆周末两天就得回来了。”付杰笑笑。

    付杰平时坐大巴回家，上车就睡，直睡到停车，这次回去却直在车上瞪着眼，看着窗外发呆。

    付坤肯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否则按付坤的性格，知道他周末跑回家，肯定当天就会打电话过来问了，这回却到现在连短信都没有发过来。

    到底怎么了？

    付杰直接从车打了个车回家，这还是他这几年回家，头次付坤没在车外面等着的。

    到家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付杰路跑着上了楼，打开门就闻到了阵饭菜香。

    老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哎哟我家的医生回来了！”

    “快让我看看牙，”付杰笑着两下把鞋踢了跑过去抱了抱老妈，又扭头往客厅里看了眼，老爸还没回来，也没看到付坤，“我哥呢？”

    “给你买零食去了，”老妈摸摸他的脸，“你哥这几天补觉呢，今天睡到刚才才醒，赶紧就跑出去了。”

    正说着话，门响了，付坤拎着堆吃的进了门。

    付杰回过头，眼就发现付坤瘦了，而且看上去相当疲惫。

    “哥。”他叫了声，过去搂住了付坤。

    “今儿睡过头了，”付坤也搂着他拍拍他的背，又在他背上用力搓了两下，“打车回来的吗？”

    “嗯，打车也不费事。”付杰笑了笑，听出了付坤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闭着眼狠狠地埋在付坤肩窝里吸了口气才松开了手。

    吃饭的时候付坤看上去挺正常，就是脸色不太好，付杰边跟老爸老妈聊着，边偷偷观察付坤。

    付坤还是像以往样，连贫嘴都没变，但付杰还是看出他偶尔有些走神，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很快地消失。

    付杰不想让老爸老妈担心，没有马上把付坤拉到屋里去问，直到全家聊天都聊累了，老爸老妈也回屋睡觉了，他才跟在付坤身后进了卧室。

    “洗洗睡吧，坐车累吧。”付坤拍拍他。

    “哥，”付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很差。”

    “是么？大概睡了？这阵太忙了有点儿累。”付坤摸摸脸，转身想往镜子那边走。

    付杰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是忙店里的事吗？”

    “……啊？嗯。”付坤笑笑，转身又想走开。

    “付坤，”付杰又把他拽回自己面前，“我跟你睡张床长大的，你累了是什么样我清楚。”

    “我真挺累的，”付坤有些无奈，“事儿太了。”

    “哦。”付杰松了手，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付坤打开柜子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付杰在他身后问了句：“店什么时候开业？明天带我去看看吧。”

    “明天？”付坤顿了顿，开门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就回来两天，在家呆着吧，我也不去，在家陪你。”

    “我想看看。”付杰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的背影。

    付坤没有说话，也没动。

    “哥，”付杰了起来，“你跟我说过，有什么事儿都要跟你说，那你呢？”

    “我没什么事儿。”付坤转过身靠着门，声音很低。

    “你是觉得我还是小孩儿，没办法帮你扛事儿么？”付杰说。

    “没那个意思，”付坤抬手捏了捏眉心，“就是店里碰上点儿小麻……”

    “什么麻烦，资金问题么？”付杰紧紧地追了句。

    付坤看着他，沉默了。

    “钱有缺口了？”付杰走到他面前。

    “嗯。”付坤应了声。

    “出了什么事？”付杰环住他的肩，紧紧地搂着，在他肩上用力蹭了两下，“差少？我能帮你凑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