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平常日子
一路凡尘 作者:一叶苇
柳侠和邵岩的关系在打完架回到学校个小时后就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第节晚自习下课,柳侠冲出教室去厕所,正好撞在从自己班教室后门出来的邵岩身上,俩人就路吵着去了远在百米外、隔着个大操场的厕所。
等撒完泡尿回来,俩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说笑了,邵岩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柳侠解释了他之前没事找事的行为:“我来荣泽高中是上学期没结束就决定的,我爸那时候就来过次荣泽高中,正好看到了你哥和你写的检查,我爸说是贴在学校大门口的,他回去后把你们的字夸得跟大书法家似的,拿着教训了我好天,我当时不服,觉得根本不可能有学生能把字写那么好,他还专门说出了你们俩的名字作证,这就够让我生气的了。
结果我来学校报到那天,走进教学区就又看到了你们贴在走廊的那两份,我爸又开始教训我,还说这写检查的学生肯定是差生,个差生都能把字写成这样,可见荣泽高中水平有高,反正就是大堆我最没用最差劲的话。
我的字写的特别难看,看了你们的检查真有点嫉妒,又给我爸数落的很没面子,原本还想着就是俩只知道读书写字的书呆子,等看清楚了你们写检查的原因竟然是打老师,我根本就没法信,当时就想跟你们打架,后来听说你哥转学走了,我就决定和你打。“
好像是为了表明自己没撒谎,邵岩还去教室把自己的作业本拿给柳侠看。
柳侠看看作业本上那狗爬样的字,再看看穿着夹克衫和高领毛衣、又洋气又帅气的邵岩,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之类的鬼话了。
从那天开始,邵岩下课就在走廊里等着柳侠起玩;中午的素菜柳侠每天都能吃到,如果他下课晚了,邵岩就会不由分说拿了他的饭盒加塞儿去给他买。
本来柳侠心里还有点介怀邵岩之前欺负他那些事,但他和邵岩是邻班,见过几次邵岩课间和别人打乒乓球,特厉害,体育老师说他的水平基本可以打遍荣泽无敌手,柳侠心里很羡慕。
邵岩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候邀请柳侠和他起打乒乓球,柳侠跃跃欲试,可他以前连乒乓球拍都没摸过,基本规则都不懂,技术是点没有,跟邵岩打了快半个小时,净是捡球了。
这下激起了柳侠的斗志,他有时间就缠着邵岩教他,邵岩居然也不嫌弃他水平臭,教的还挺认真。
几天下来,俩人的关系比邵岩和那几个狗腿看起来还要好。
柳侠这场雷声大雨点小、标准的中学生式打架斗殴带来的好像不止是他人身处境的改善,连老天爷都变得和气了。
和邵岩打架后连续三个星期,他都按时回家了。
这几次回家,不仅让他和猫儿的心情都愉快得跟现在春天的阳光样明媚,还发现了好几件特别的事。
望宁公社变成了‘望宁乡’。
柳茂转成了正式工。
家里人正在给柳川不停的寄照片相亲。
家对柳侠好像是个加油,每次从家回来后的前三天他都干劲十足的学习,后三天则会有点焦急不安,怕变天,怕下雨。
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让他觉得有了盼头,在学校的日子也感觉不再那么难熬。
如果再能收到三个哥哥的信,那柳侠就真的是欢欣鼓舞了。
柳川的信通常是个月封,柳海和柳凌是星期封。
柳海每封信都厚厚的好几张,除了拉屎撒尿,恨不得把他的举动都说给柳侠。
柳海到京都后,曾广同找了两个高中老师对他做了个测试,决定让他暑假后从高重新开始读,现在他临时跟高做旁听生,主要跟听人家的语文、数学和英语,听看,开阔眼界,拓宽思路。
柳海说京都确实又大又漂亮,可他就是想家想的不得了,尤其是有人笑话他的口土话时。
柳侠回信说:“普通话有什么了不起,那不就是他们的土话吗?要是把原城定成京都,咱的话就是普通话。
要是他们弄出个第五大发明的话,随便炫耀咱也没啥说,就是会说个土话,有啥可骄傲的?”
柳凌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了京都西北二百公里外的重装野战部队,那里扼京都西北之门户,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柳凌每封信都充满活力,鼓励柳侠好好学习,对柳侠痛打黄志英的事,柳凌和父亲、大哥的态度不太样。
柳魁和柳长青在学校维护柳侠,私下里还从老师的角度训诫了几句。
柳凌则是面倒的支持,对柳侠个字的责备都没有,只告诉他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最好还是不动手,哪怕旷课逃学呢,先避开锋芒不挨打,别的以后再说。
其实柳凌也是在担心老师报复柳侠,柳侠身单力薄,成年人的老师如果认真和他对打起来,柳侠未必就能占便宜。
五前最后周的星期二早上,柳侠刚起床准备开始洗漱,王占杰来了。
满屋子的学生都拿着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的在原地不动。
王占杰对他们摆摆手说:“都快去洗脸吧,别上操吃到了。”然后他对柳侠说:“我夜儿黑听广播里天气预报,今儿原城可能有中雨,你赶紧收拾下,还能赶上五点半的汽车。后儿开始二年级预考,得占年级教室用三天,您明儿晌午上完课就放假,三天半,星期日下午准时返校,万雨太大,别冒险硬来,我去跟蒋老师说。”
柳侠脸也不洗了,赶紧跑教室去收拾了书本往汽车跑,心里高兴的直想笑出声。
汽车在朦胧晨光中驶出荣泽,柳侠路心旷神怡,会儿就能看见猫儿了,还能陪孩儿耍好几天,嘿嘿,预选真得劲,咋不再来几回呢?
车到千鹤山顶,柳侠的情绪受了点小打击。
罗各庄到荣泽的公路正在修,千鹤山的公路只有半边能过,他坐的车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由北向南的车走了,他们的车又在到千鹤山最高处槐树顶的时候被个带红袖章的给拦住了:“时间到了,该南边的车走了。”
千鹤山和上窑样,都是北坡相对平缓漫长,南坡陡峭险峻,柳侠坐在车上都可以看到很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
靠西边山崖的半边公路全部被破开,本来,不破的时候也已经不像柏油公路了,都是大坑小坑和碎石子、灰土;很带着安全帽的人在不紧不慢的干活。
等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看到辆蓝色的只有三个轮子的拉煤车冒着黑烟慢慢转过了前面个山头,跟着,后面同样的三轮车和大卡车流水般的涌了出来。
大卡车后面的情形才真正让柳侠吃惊:辆接辆的架子车,同样两头都装了堵头,煤堆得冒尖,上面搭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床单,靠近前头的部分放着个用席子圈着的铺盖卷。
拉车的人全都是弓背凹腰,头也不抬的拼命拉着车,他们前面是头帮脚的驴或骡子,牲口身边走着个手拿树枝或小鞭子的拉脚人。
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伍有点悲壮的画面感。
柳侠忽然在靠前的车队里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他把头伸出车窗大叫:“楚凤河,凤河哥。”
楚凤河扭头,顺着声音找人,柳侠这才看到他左下颌包着块脏乎乎的纱布,他又使劲喊了声。
楚凤河也看到了他,边兴奋的冲他笑,边飞快的把驴从已经上到坡顶的架子车上解下来。
楚凤河牵着驴挤到柳侠的窗户边:“柳侠,你咋今儿回来了哩?”
柳侠说:“俺后儿给二年级腾考场,俺老师说天气预报咱这里今儿有中雨,叫我先回来了。小河哩?”
楚小河是去年暑假望宁初中被荣泽高中录取的七个学生之,但他没去荣泽,柳侠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
楚凤河羡慕的说:“您老师真好!俺小河明儿后晌才放假。哎,柳侠,你知不知道?柳钰跟您大哥就搁底下五道口那儿打石头哩。”
柳侠吓了跳:“俺大哥跟四哥都搁五道口哩?”他马上对司机说:“师傅,我想下车自己走哩,你给我开下门吧!”
司机打开了门,柳侠从汽车和山壁之间挤出来,焦急的问楚凤河:“俺大哥跟四哥真搁这儿哩?”
楚凤河牵着驴和他起往山下走:“嗯,夜儿就搁这儿哩,下面高压线杆那段路,不知道哪儿来哩工程师说,柏油路铺再好也没用,过不了半年就得毁了,让全部用大石头铺,修路哩单位就在咱附近招人打石头,都打成这么大的方块,”楚凤河比划了个半米见方的方形:“听说是天七毛钱,来了可人。”
柳侠心急如火,但本来就不宽的公路,边正施工不能走,边是向上的架子车车流和到山顶后又拐回来的人和牲口,乱马交枪的,他想跑也跑不起来。
他看到楚凤河脸上灰黑色的汗水顺着皮肤流进纱布里,问他:“凤河哥,你下巴咋啦?”
楚凤河用黑乎乎的手摸了下纱布,笑笑:“没事,缝了几针,那老杂种的扁担钩子给打的。”
柳侠问:“您伯?”
“嗯,前儿,就是星期日大清早,他忽然去叫小河俺俩回家,说他做梦梦见俺妈了,才想起来那天是小河的生儿,说家里鸡蛋都煮好了,面条啥也都准备好了,叫俺俩过去起过。
最近这儿拉煤的,我都把小河哩生儿忘了,听见他说,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俺妈,想以后对俺俩好点哩,就跟他回去了。
谁知道,饭桌上俺俩碗面条没吃完,他可露陷儿了。
他说再过半个月就该收麦了,我成天去拉脚也顾不上地里的活,想割完麦用他那五亩山坡地换我跟小河的亩二分水浇地哩!
老混账,他以为我是傻子啊,别说五亩二道坡的地,就是十亩头道坡,你看会有人愿意换没?
他咋说我都不答应,他就破口大骂,说我是没良心哩白眼狼,那臭娘们儿也在边说小河俺俩是喂不熟的狗,俺俩还了她两句,老杂种拿起扁担就过来打我,小河去挡他,那娘们儿和她闺女把俺小河挖得满脸血……..“
柳侠说:“您伯咋恁孬孙哩?凤河哥,你不敢叫汗再往里面流了,会化脓。“
楚凤河不在意的用手抹了把汗:“该死*朝上,有啥怕哩?我这贱命想死也死不了。“
柳侠问:“那您伯他们现在咋样了?“
“仨都搁卫生院躺着哩,他们敢把俺小河挖成那样,我还管球他们是谁哩?
我拿了铁锨跟他们拼命,打倒片我就领着小河走了。听说老杂种头上、身上缝了三十针,那破鞋娘儿们哩头皮叫我铲掉了块,她闺女脸上好像也缝了几针,听说她那大孩儿放出话,说要找人打死我跟小河。
哼,叫他们再花哨两年,等小河过几年长大点,能顾着自己了,我就弄死他们,叫俺小河太太平平过辈子。“
柳侠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楚凤河和楚小河的事,他辈子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爹。
走过了最拥挤的那段,楚凤河对柳侠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见您哥,我拉着驴走不快,你先下去吧!“
柳侠在牲口和人群之间灵活的穿过,终于看到了五道口地磅旁边群正在叮叮当当打石头的人。
他眼就看到了蹲着扶钎子的柳钰和抡着锤子的柳魁,大叫着跑了过去。
柳魁和柳钰看到柳侠都高兴又诧异。
柳侠兴奋的解释了自己提前回来的原因,柳魁挺高兴:“你回来陪猫儿几天正好,我跟您四哥这出来,没人跟孩儿耍了。我也觉得可能会下雨,再有二十天麦子就熟了,雨可千万不敢下太大。“
柳侠看到柳魁眼神忽然转向他身后,不由的回头看,和他后面端着个大茶缸走过来的柳茂眼光正好撞在起,柳侠楞了下,随即轻轻‘哼’了声,扭过头,撅着嘴鼓着腮帮子看着柳魁。
他有快年没见过柳茂了,年前祭灶那天俩人同时在家过次,不过柳茂上去很晚,柳侠已经吃完饭抱着猫儿回自己窑洞里了。
第二天他搂着猫儿睡了会儿,起床后知道柳茂已经走了,说是过年在单位值班,不再回来了。
柳侠年后因为怕下雪提前天返校,柳长春把他送到坡下塞进他兜里十块钱说:“别生您二哥哩气,他是惦念您二嫂,时转不过弯,也抹不开脸,可他心里知道你对猫儿好。”
柳侠不愿接柳茂的钱,但柳魁说:“拿着吧,这是咱叔给你哩,你以后每天至少得吃次炒菜,要是光不吃菜,人就长不高了,那你以后咋护着猫儿哩?。”
可不管家里人再替柳茂圆场,柳侠想起他对猫儿做过的事就愤怒,再加上刚又听了楚凤河的事,他不待见柳茂了。
楚凤河他爹是娶了他后妈才开始嫌弃他弟兄俩的,而柳茂,还没娶后媳妇呢就不要猫儿了,比楚凤河他伯还不是人。
柳茂把茶缸递给柳魁,轻轻说了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您会儿回去吃饭”就转身走了。
柳魁看着柳茂的背影叹了口气,柳钰有点尴尬的看着柳侠,却没有开口为柳茂辩解。
打石头的活不会是个长期的事,施工单位其实是按方数给柳魁他们算钱的,劳得。
柳魁、柳钰要抓紧时间干点,晚上都不回家,住在柳茂这里。
柳侠想家心切,又不想耽误大哥干活,说了会儿话,就个人回了柳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