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路凡尘 作者:一叶苇
猫儿被两个棉大衣包成个圆球,只露出个脑袋,坐在驾驶室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此时的黄河没有诗人笔下遥看如在白云间的清新浪漫,周围也没有片孤城的忧郁唯美和万仞高山的深沉酷炫。
柳岸目之所及,万物萧瑟,浓云沉暗,宽阔浩荡的黄河水缓缓流淌,闪烁着细碎柔和的光芒,和两岸无边无际的泥土黄沙起无限延伸,在远方和寥廓厚重的天空交合,构成幅仿佛是混沌初开的寂寥画面。
在这如远古洪荒的天地旷野间,有几个小小的黑点,时而静止,时而飘动,和周围苍茫的世界比,他们显得那么渺小,几如尘埃。
在以后柳岸觉得非常短暂的生中,他经常看到这个画面,很时候,他分不清是自己睁着眼睛清明的回忆,还是午间朦胧小憩或午夜沉沉安睡中的梦境。
但每次,都能让他清晰地记起那个人看到他时先是惊喜、然后手忙脚乱地脱了棉大衣把他包裹着抱起来的样子,还有棉大衣上那个人的温度和独属于那个人的味道,那个人冻得青紫的脸颊、微红的鼻尖和睫毛上白色的冰雾,那个人冻得连给他系扣子都系不上的手,那个人冰冷的额头,那个人温暖疼爱的眼神……..
晚上回到家,猫儿把暖水瓶提到卫生间让柳侠洗脸,自己先跑过去拉开了被子,然后才赶紧去做饭。
柳侠洗了脸出来看见床上铺好的被窝儿,怔了下,然后走进小厨房,猫儿正在搅面糊准备*蛋甜汤。
锅里的水还没烧开,柳侠把猫儿手里的碗拿过来放在案板上,拉着猫儿出来,然后抱着他坐在小椅子上,让他和自己脸对脸。
柳侠说:“乖,你看到了的,我们有十二个人在做那个工作,现在和我们样在外面进行野外作业的小队还有六个,我们干的活儿可能不完全样,但也都差不,你今天看到的小叔干的这个,在小叔没来之前,别的人直在干。
宝贝乖,小叔其实现在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很庆幸我当初选择了学测绘,要不我每个月可能也得和那个小河叔叔样,每个月真的就只有四十几块钱了,没钱给大爷爷奶奶,也没钱给我们宝贝猫买新衣服………”
“我不要那么新衣服,我不想让你去外面挨冻。”眼泪在眼眶中打着圈圈,猫儿打断柳侠小声说。
柳侠伸出手去擦,猫儿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他手上,柳侠把他轻轻搂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小傻瓜,谁都是这样的啊,你想想,你三叔和他的同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该出外勤的时候都必须得出去,晚上经常加班;而我们,如果天气太差就可以在家里随便休息,天气太热可以很天不上班,这好啊。
小叔上班的时候,干天挣的钱比你三叔他们五天挣的还,大伯每天光是跑山路就比小叔干天活儿还要辛苦,可他天才挣块。
有时候跑到了付家庄却没电,还得再跑回家,几十里山路跑下来,却分钱都挣不到。
你四叔也是,跑那么远,忙起来的时候经常白天黑夜连轴转,也是经常个月都不能休息,他半年挣的还没我个月。
小叔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知道吗乖?”
猫儿摇摇头,搂着柳侠的脖子,半天才说:“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让小叔这么冷去干活儿。”
直到吃完饭钻进被窝儿里,柳侠发现猫儿的情绪都没有真正的缓过来,他不让柳侠给他念书,说拿着书手太冷,柳侠就搂着他看电视,可看了好会儿,发现猫儿不说话,柳侠看,小家伙眼睛看着电视的方向,但眼睛却没有聚焦在个点上,小脑瓜明显在想别的什么事,柳侠捏捏他的脸儿,他就使劲的抱着柳侠,和小的时候害怕柳侠趁他睡着时离开的动作模样。
柳侠非常担心猫儿会要求第二天还跟着他去黄河滩,所以睡着之前他直在想如果猫儿明儿早上提出这个要求他怎么拒绝,
但猫儿没有,他第二天乖乖地看着柳侠坐上车离开,自己提着牛奶回家。
回到家,猫儿坐在床边楞了好会儿,然后才倒了墨汁,拿出两张报纸准备练字。
这已经成了他的个习惯,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写字,高兴的时候写字容易找到感觉,突破原来觉得已经到了尽头的感知,顿悟某些情况;不高兴的时候写字简单,能忘掉烦恼。
把砚台摆放好,报纸铺好,猫儿把自己的手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奶奶说,是鸡都带两只爪,只要肯勤快地扒拉,总是能找到虫子养活自己的。
可现在自己的小爪点用都没有,全靠着小叔养活,而小叔还总想把自己养得最好最好,为了把自己养好,小叔自己每天都得过着最不好的生活。
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而且定要考个能挣很钱,上班后天天都不用离开办公室或在家里就能把工作做完的专业,那样,小叔就不用为了挣奖金那么辛苦的出去干活,我挣的钱就花不完;
小叔如果想我了,我就在那里,他随时都能找到我,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想他他都不在。
猫儿放下手,提起笔开始写字。
他不要求跟着小叔去工地,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了小叔丁点,最主要的是,如果他去了,小叔晚上回来就吃不上热饭。
马鹏程和楚昊昨天已经都回来了,猫儿刚写了会儿字,就听到马鹏程在下面的叫声,猫儿跑到走廊上对着下面喊:“我现在有事,十点再下去,我下去就能玩个半小时,了不行。”
马鹏程气得叉着腰瞪着上面。
猫儿摆了摆手,转身回屋了。
以后每天,猫儿都是上、下午各个半小时下去和马鹏程他们玩,到时间就回家,随便马鹏程和楚昊他们在后面叫、拿话损他,猫儿都跟没听到样:
他要回家给小叔做饭,他要练字,他要早点把作业写完,等小叔放假,他和小叔在起的时候,他就可以不想其他事情,专心地陪着小叔玩。
马鹏程教猫儿滑旱冰,猫儿摔了三次屁股墩儿后,就能摇摇晃晃地沿着水泥路直滑到头了,只用了两天时间,小家伙就能在屋子里沿着边滑给柳侠看了。
柳侠现在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有可口的饭菜等着他,他已经吃了两天饺子,他回来后去澡堂冲个澡回来,热气腾腾的饺子正好端出来。
猫儿现在包的饺子已经稍微小了点,般十个左右柳侠正好吃饱。
队里又发了金针、木耳、腐竹等好几种干菜,阴历腊月二十二这天又人发了二十斤大肉。
正好柳川单位也发了年货,柳川开了车准备往家送。
以前每年的这天,只要天气不出意外,柳魁都会拉着架子车去望宁接柳川送回去的年华,今年要加上柳侠的了。
猫儿留了很少部分他和柳侠需要的,然后把所有剩下的都装上了车。
晚上柳侠回来后,吃着增加了干槐花的饺子,听柳川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望宁乡民政所那两个狗*日的王*八蛋。
和同龄人相比,经过场短暂战争洗礼的柳川心态相当成熟,而且他继承了柳长青宽厚豁达的心性,和人交往,总是能将心比心地体谅对方的处境,所以虽然性格耿直强硬,但平时极少发脾气,像今天他这样激烈的情绪发作,柳侠还是第次见到。
今天柳川送东西回去,他以为柳魁会和前两年样等在上窑北坡那个他可以停车的地方,但柳魁和柳海今年却是在供销社门口等着他:接到柳川送回来的东西后,柳魁还要去乡民政所催救济粮。
原来,今年他们几个贫困大队申请的救济粮,民政所最早说的是十二月初发下来,后来说县里有了什么重大的活动,救济粮的事稍微往后点再发,大概时间是十二月下旬,最晚到元旦前,定会分发下来的。
后来因为下雪,就拖到元旦后了,当时柳魁和其他几个大队的负责人也都体谅天气不好,路不好走,想着可能是粮食还没送县里运过来,就没有频繁的来乡里催。
可后来天气转好后,千鹤山通车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他们再去问,民政所的人说还要再等等,说人家上级民政部门事情的很,不可能老记着他们这点事。
然后柳魁他们就开始了和往年样的来回奔波催促,直到今天,救济粮还是没到。
按往年的惯例,明天腊月二十三祭灶,乡里虽然没说放假,但实际上就已经成了放假的状态,如果年前不把事情说准,年后还得扯皮,那救济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了。
柳魁很发愁,他总觉得好像事情好像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或者说是他不太愿意往那方面想。
柳川当时心血来潮,非要跟着柳魁起去民政所看看,柳魁拗不过他,加上柳海,兄弟三人就拉着架子车起去了。
结果就是,柳川和柳海听到民政所两个年轻人被柳魁问的哑口无言后,耍起了国家工作人员的威风,或者说是无赖,脸不屑地对包括柳魁在内的南部五、六个深山区贫困大队去催救济粮的负责人说:“俺就是说话不算数了您能咋着?粮食就搁仓库里头扔着咧,俺就是不给您您能咋着?
鸡*巴穷要饭哩还有理了,谁欠您啊?您这么厉害这么有本事您给自己种够吃哩呗,伸着手跟别人要东西还想叫俺看着您哩脸色?您以为您是谁啊?
人家其他办公室哩早就没事儿成天上街准备过年哩东西了,俺干民政哩遇见您这群鸡*巴倒霉货,该过年了也不得安生。
明着跟您说,明儿过小年咧,俺就算放假了,没人有工夫再管您这球闲事,过完年再说。
您要是今儿再敢搁这儿闹,过完年也不会给您发,有本事您去告俺吧,看有人理您没。“
柳魁被气得发抖,有两个大队的负责人嘟囔着骂着就要走开了,柳魁上去揪住了那个刚才耍无赖的年轻人的衣领子:“小孩儿你给我听着,俺都是代表自己大队几百口子社员来申请国家救济粮哩,不是上您家门上要饭哩,你如果不是在望宁乡民政所上班,俺不会来找你。
就你这样哩人,跪到我面前叫爷爷我都嫌有你这种孙子丢人。
你今儿给俺句老实话,救济粮有,还是没,没,俺现在就去荣泽民政局问,有,您就赶紧给俺发,你要是敢给我再耍下二五眼,你信不信我拳头打掉你哩满嘴狗牙?“
被柳魁抓住的年轻人脸憋的通红,但被柳魁脸上的戾色镇的只敢用手去掰柳魁揪着他衣领子的手,却不敢说话。
另个年轻人指着柳魁大叫:“你干啥咧你干啥咧?你是哪个大队哩?妈了个*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样,算个啥东西,还敢殴打国家工作人员?”
柳川伸出胳膊拦住了想要冲过去的柳海,自己走了过去,拉开柳魁,走到那个正在叫喊的年轻人跟前:“他就是敢殴打国家工作人员你能咋着?你那*样老好,来,脱了裤子叫俺都看看,你那*到底长哩好能叫你嚣张成这样,拿着国家工作人员哩工资,干着您妈哩个*遭天谴哩杂种事。”
柳川说着就把把那个年轻人拽到了自己跟前,伸手就把他腰间的皮带给扯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双手拽着自己的裤腰,柳川穿着警服他也不敢像对待柳魁那样嚣张地叫了,非常气短地说:“你干啥咧?我跟你说,我可是正式工,你你你要是打我………”
“我不打你,我就是看看你,”柳川不紧不慢地说,扔了皮带就伸手去扯年轻人的裤子:“你不是说俺哥那*样不好吗?我就是看看你那*样有好,叫你跩成这样,拿着国家工作人员哩工资不干人事,来呗,大家都来看看国家工作人员哩*长哩啥好样。”柳川招呼着旁边那几个大队的负责人。
几个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乡政府大院的人跑过来拉住了柳川: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年轻人不懂事您别跟他们样,回头俺定好好说说他们。”
“兄弟,熄熄火熄熄火,别跟这些小孩儿们般见识,都是才来这里上班,不会办事......”
……….
柳川冷笑着放开了那个年轻人衣服,但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孩儿,你还嫩着咧,别那么狗眼看人低,你也不过就是接了个班来到这乡大院,你以为自己就成了啥不得了哩东西?
我跟你说,就你这*样,要是生到俺那个地方,你连来这个大院申请救济粮哩资格都没,不过俺那个地方虽然穷点,也生不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
柳侠愤愤地说:“那些鳖儿真就把粮食在仓库放着让老鼠糟蹋也不给咱们发?明儿过小年咧咱伯咱大哥他们还不能安生,这下至少得折腾三天吧?”
柳川说:“今年咱哩秋庄稼还不算老赖,申请哩救济粮少,两天就差不运回去了,您五哥、六哥都搁家咧,咱伯好歹不用跟着来回跑了。”
猫儿把两个刚捞出来的热饺子小心地拨到柳侠的碗里,然后自己才端着剩余的坐下:“三叔,那粮食不是国家分给咱哩吗?那些孬孙货凭啥白搁那儿放着就是不给咱?”
柳川说:“我也不知道孩儿,现在不光他们,荣泽可单位也是这样,他们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国家单位,他们做哩事是他们哩工作,而是把单位当初他们家开哩,去他们单位办事,高兴给你办就办,不高兴了,随便就能找出大堆借口。
俺单位也有这样哩人,明明可小件事,就应该给人家办哩,举手之劳也就办了,可就能坐在那里聊着天,就是不给办,让人家跑趟又趟,最后非得找个熟人啥哩才给办。”
柳侠下子就想起了他们219和黄有光关于官僚主义的讨论,气愤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官僚主义是啥,官僚主义真哩是能害死人。”
柳川叹了口气,内疚地看着柳侠:“孩儿,你毕业才几个月,就把啥都担起来了。以后,别哩事先不说,咱家买粮食这事,你不许再管了,啥都叫你买,三哥觉得可对不住你,觉得自己可没用。”
柳侠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饺子汤:“你说啥哩三哥,你都给咱家买少年了?我只不过是你今年没搁家,就买了这回。
三哥,我哩工资奖金每个月加起来,比你跟三嫂俩月加起来还,我买回,你有啥对不住我哩?你要是还觉得自己没用,那我就是个废物了,上个恁好哩大学回来,也开始挣钱了,我给咱家弄过啥?”
柳川去原城警校报到后的第三天,柳侠就写了张条子,和二百块钱起,让猫儿交给了马小军,条子上写的是需要买的粮食的种类和数量。
粮食已经在十月底就到了柳家岭,。
猫儿接嘴说:“三叔,俺小叔就是想叫你攒点钱咧,您单位哩人恁都住上楼房了,俺小叔说也得叫你攒点钱准备买房了。”
柳川起来:“买啥房,我现在住哩就够宽敞了,离您三嫂学校还近,要是把房买到这边,您三嫂个女哩,天天天不亮就去上班,我还不放心咧!
好了,我走了孩儿,您也早点睡吧,幺儿你那工作听着不错,其实可真不清闲,。”
阴历二十三,柳侠他们下午两点回到了单位:今天单位要召开全体会,竞争上岗,优化组合。
猫儿下午写字都静不下心了,直侧耳听,希望早点听到散会的声音。
四点半,他终于听到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放下毛笔跑出去往东边看,群群的人说着话往这边走,可里面却没有柳侠。
万建业回来了,看起来非常高兴,他对直趴在水泥栏杆上向外看的猫儿说:“你小叔可能得等会儿才能回来,刚才走到礼堂外边,我听见办公室的人通知他去马队长那里趟。”
猫儿问:“为什么?是就通知我小叔个人去,别人都没通知?”
万建业说:“要是所有人都通知,那马队长还不如直接在全体会上说呢。柳岸,你就别替你小叔操心了,肯定是好事,我直都想让通知我回呢,可轮不上啊!”
半个小时后,柳侠回来了,他关上门,就拉着猫儿坐到了床上:“来,小葛朗台,让你高兴高兴。”
他从羽绒服右边口袋里掏出大把钱,又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比般信封小点的信封放在猫儿跟前:“都是你的了,快数数有少,先看信封里的,我也还不知道里边有少呢!”
猫儿嘴巴真笑得快咧到耳朵后去了,他拿起信封:“你也不知道?你没看?”
柳侠点点头:“马鹏程他爸说,这是队长红包,他只发十个。这是现在深圳很外国老板的做法,他们会亲自给他们觉得最好的员工封红包,红包里的钱都不样,但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得到了少,不知道别人的。”
猫儿把沓子钱抽出来,咧嘴笑着说:“马鹏程他爸还挺洋气呢,嘿嘿,这么,我数数………”
马千里的队长红包是388元,这对进单位刚满半年,还在实习期的职工来说,实在是够了,如果他和楚小河样每个月只有工资的话,这相当于他四个月的工资还。
另外那大把,是柳侠月份的工资和奖金,还有年终奖,柳侠是唯个有年终奖的新进人员,他的奖金是九百八,是技术三科年终奖最高的岳德胜的半。
年终奖是公开的,柳侠签字领自己的钱的时候,无意中瞟到了张树宝的,只比柳侠的不足百块钱。
柳侠不知道奖金具体的计算方法,他也没想过这件事,他觉得,这件事肯定单位有固定的计算模式,他想也没用,人家财务室的人也不可能故意少给他算点,他只管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但柳侠知道,他们的奖金绝对不只是按出勤时间算的,具体管理他们的科长有很大的话语权。
大小两个财迷盘腿坐在床上,把钱数了好几遍,俩人都高兴地合不拢嘴。
猫儿把厚厚摞钱归置得整整齐齐的,重新塞进红色的信封里:“小叔,这些钱,再加上咱银行存的,六叔到了法国就不用到街头要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被和谐的字是“*”diao,*样,当地骂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