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书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分节阅读16

      红尘有幸识丹青 作者:阿堵

    “长思兄本是国之栋梁,此去定能大展宏图。”

    印宿怀压下心中黯然,郑重道:“殿下若上京,记得遣人知会宿怀声。款待说不上,略备薄酒,或可尽欢。”

    承安微笑,痛快的应了:“好。”

    告辞退出去时,印宿怀大着胆子看向承安的眼睛。与大数仰慕者不同的是,他是熟悉朝堂的人,望着眼前美绝人寰的皇室青年,想起此人的身份和遭遇,忍不住为这天潢贵胄的命运痛惜难当。

    “殿下。”

    “嗯?”

    “殿下……保重。”

    直到很年以后,即使见惯了对方偷天换日的本事,生杀予夺的手段,在印宿怀心里,始终记得这个美丽夏日他看到的寂寞和柔弱。为此忠心耿耿,生不渝。

    第 35 章

    丹青立在书案前,看头天画的部分。

    进度不慢。当初三才先生说越快越好,自己要求给个最后期限,于是定了十月二十五。看来是要赶着年底进京贺寿了。眼下中秋已过,王府里早开的金线菊晚凋的白玉簪,加上红得正好的枫叶,端的绚丽热闹。

    “藏珠小筑”里却完全是另番景象。

    丹青看着昨天刚抹的几笔秋景:近处肃杀,远处萧索。拿起笔,了会儿,又放下,轻叹声:到底还是差着点儿。心中滞碍起,再也画不下去,干脆抱了两个蒲团坐到平台上吹风发呆。

    “终究感情不够啊。” 丹青苦涩的想。怪不得师傅说天赋再高,也有临仿不到的地方。本来自己对操控心灵的程度很有把握,这次却频频受挫。春夏两季是怎么顺利画出来的?说起来都不好意思,竟然用了最落下乘的办法,借助肉体情欲之力……到了秋季却总觉得有点曲折无法表达。酝酿了好几天,依旧阻隔重重……

    不得不承认,叶君然那才是真正的才子和艺术家。以他清绝孤傲的性子,肯为宋思减如此委曲求全,已经是把感情当作信仰在追求,所以那样彻底的煎熬自己,奉献自己,燃烧自己。可惜宋思减临阵退缩,不肯陪他把对手戏演到底,逃回蝇营狗苟的名利红尘去了。纵然最后追思叹惋,遗恨痛悔,这生也再没有机会。

    艺术品不比般的东西,那都是滴滴心血凝成。想要以假乱真,当然得拿出真心来做假。想达到骗过世人的效果,首先要骗得过自己。所以江家子弟最高段数修炼的,就是操控心灵的本事。能入乎其内,方可得其神髓,能出乎其外,才不迷失自我。分得清内外,才不至精神分裂失常。可是,像丹青现在这样硬生生无比清醒的自我麻醉,要求还是太高了点。虽然危机的确可以迫出最大的潜力,问题是——

    “不,我不能让自己爱上他。”丹青捧着脑袋,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

    那样个人,要爱上他实在不是难事。他肯把幽深犀利的眸子化作温柔如水的眼神淹没你,他肯把威严尊贵的胸膛化作温暖可靠的怀抱包裹你,他肯把深沉广博的智慧化作甜蜜动人的私语环绕你……如果不是丹青灵台点清明守得极严,早已忘了身在何方。太危险……

    唉,原来遇上了作假的同行,还是高手中的高手,深谙以真为假之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明明知道是假的,那串连起整个过程的点点滴滴,照样真实得触手可及……到底谁能骗得过谁呢?

    丹青头枕蒲团,背靠栏杆,任由自己在西风中跌入梦乡。

    承安上来的时候,入眼的就是这幅无须修饰的《美人黄昏小憩图》。

    丹青之美,可以喻于心而难以明于言。承安本来觉得,丹青之美在于动,在于变化。也许是从事行业的关系,年来养成了在外人面前低调收敛的习惯,现在却借着鸣玉山人的脾气把自己秉性中张扬放达的面尽数显现出来,醒着的时候,颦笑,无不牵动心魂。可是此刻,看着他恬静纯真的睡脸,眼睛描摹着他的眉眼嘴角,颗心忽的化作了水。

    “本来我想,既然不能留你,就陪你在温柔乡里待些日子。可是……他们都觉得……你太危险了……咱们只能缘尽于此……”

    转身要下楼,两条腿却仿佛自己拿定了主意般,不肯开步。“还是把他抱进去吧,这样会着凉的。”承安对自己说。心想殷勤体贴做得久了,大概也成了种习惯。

    丹青迷迷糊糊中觉得冷了,梦里的景象下子从郁郁葱葱变作黄叶纷飞。没走几步,竟然下起雪来。寒风卷着雪片打着旋儿钻到领子里,浑身如坠冰窖。深脚浅脚摇摇晃晃的往前挪,精疲力竭之际,却看到点灯光慢慢接近。终于,个安稳如山的身影立在面前,含着笑把手里的风灯递过来,却忽然化作柄剑。等意识到的时候,胸前已经只剩下个剑柄,鲜血“唰”的染红了衣袍……

    “唔……嗯……”因为梦魇丹青开始辗转不安。承安无法再犹豫,抱起他几步跨进暖阁,抖开薄被裹住,轻轻拍着他的背:“醒醒,醒醒。”

    看着怀中的人渐渐转醒,眉宇间的惊惶难得见,承安搂紧他:“梦见什么了?”

    丹青把头埋下去不说话,胸腔里“砰砰”直跳。

    ——原来是恐惧。无法控制的,原来是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进不去,恰是因为害怕出不来,沦陷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怪不得滞碍重重……叶君然心中,几时有过害怕二字?因爱所以无惧。原来如此。我不能相信他,但是我可以相信爱。何况,机会不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丹青挣脱承安的怀抱,承安也不勉强他,就势松了手。

    “我梦到……”总不能说“你杀了我”吧?心念电转间,忽略梦中其他景象,回味着胸口余波未尽的剧痛:“我梦到……你不见了。”

    承安大吃惊:“你……?”仔细看看丹青,仰着头似乎很平静的样子,可是那紧抿的嘴角和僵硬的肩头泄漏了主人的秘密。因为噩梦而惊出的冷汗沾住了额前的碎发,两道秀气的眉毛被汗水浸染而愈发清润如黛——这样强自支持的丹青,脆弱得像枝头即将凋零的树叶。

    “不,他不可能早醒了,见到我犹豫徘徊的样子。”承安笃定的想。莫非冥冥中真的有某种玄妙的心灵牵引?心里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清醒。

    “我……确实要出去阵子……”咳,怎么听着有点心虚。

    “北边今年新修了两条水渠……秋收已过,要替皇上去看看管用不管用……”唉,这回心虚了。

    其实视察广渠和丰渠这种事派个得力助手去也样,但是底下人众口词,说必得王爷亲临方能显出圣上和朝廷体察民情眷顾百姓之意。承安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尽管他对自己仍然有把握,但引起下属集体质疑已经是相当严重的后果了。本来想说声就走,此时此刻,却有点后悔答应了那帮煞风景的家伙。

    悔意刚起,心中顿时凛然。难道竟被他们说中了?逸王赵承安,什么时候,变得能放不能收了?

    念至此,立即起身:“呃……明早就要出发,我得走了。”

    丹青听了这话,挪到床边,跪直了身子,默默的把唇印上去。

    引而不发。

    这样的倔强和温柔。

    承安心里涌起铺天盖地的伤痛与不舍,再没有能力思考其余。倒在床上之前,最后闪现的念头是“还有个晚上”。

    ……香冷青猊,被翻雪浪。玉围暗解,罗带轻分……

    “嗯,嗯……啊……”回旋往复,宛转纠缠。

    丹青已经在承安手里狠狠领教了情欲的力量。当时美妙绝伦,过后心惊肉跳,可是也成就了《四时鸣玉山》妩媚含情的春,蓬勃热烈的夏。原本以为,肉体的试炼已经到此为止。没想到——不再收束心神之后,那纯粹的快乐竟可以攀升到如此极致,足以将飘在云端的灵魂拉扯撕裂开来,不复存在。

    丹青放任自己的心随着身体在欲海中沉浮,分寸的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存疼爱。

    至少在这刻,彼此都是真的。

    隆庆十三年九月,江自修在京城召开家族企业高层机密会议,商讨下步规划并进行了系列人事调动。

    首先是常年跟在王梓园身边的罗纹,在乾城和几位老供奉朝夕相处,乖巧孝顺,引得几个不甘寂寞的老头子倾囊相授。虽然字画方面限于才力有所不足,装裱刻印的本事却日千里,干脆转为入室弟子,调到“宝翰堂”给水墨当助手。装裱业务自从头年水墨丹青二人打开市场以来,江自修积极推广,已成为江家各分号新的经济增长点。

    鹤哥、生宣、玉三人从各自分号撤回来,对于不能从事酷爱的临仿工作感到非常郁闷。听说西北各国近年来十分崇尚中原文化,原先往来行商卖的都是丝绸茶叶瓷器之类,如今字画也大受欢迎,往往卷千金,换得当地珍宝无数。本着“穷则变,变则通”的精神,三个年轻人和东家商量,想去遥远的异域开辟新的天地。

    逸王府的这桩生意会如何收场,江自修心里完全没底。年轻人的冒险没准能够经营条退路。恰好他们是“书画印三人组”,方方面面也都应付得来,这件事便定下了。

    即使在这样山雨欲来的艰难时刻,会议仍然决定“宝翰堂”要参加今年的“新春赛宝大会”。非关金钱——江家积累的财富全体员工躺着吃辈子也没问题,主要是为了信誉。只要“宝翰堂”还没有摘招牌,这样场合就不能缺席。但是今年不再拿字画了,准备出颗古印,由留白执刀。

    红尘有幸识丹青(下)

    第 36 章

    九月十八,是秋试的日子。各州通过今年春试的,加上去年秋试未中的,共计千三百二十五名士子参加了本次考试。

    锦夏朝的科举取士隔年次,年两场。三月十八,各地春试,在州府举行。春试录取的,才称为士子,有资格参加九月在京城举行的秋试。秋试未中,还有两次复试的机会。如果连续三次没被录取,则不允许再考,就此断了仕途晋升之路。当然,士子的身份在社会上仍然是高人等的。

    天下承平既久,民间休养生息之后,自上而下都恢复了大夏国重礼仪,推文教的传统。只要是供得起的人家,无不积极鼓励儿孙念书应试。各地州府公学和私学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哪怕是偏远地区也不乏莘莘学子济济堂的喜人景象。

    因为考生比往年都,各州的春试竞争就异常激烈。在些教育比较发达的地区,比如东南兖青越三州,录取率甚至只有二十分之。舒至纯万分幸运的通过了越州春试,走进了设在京师国子监的秋试考场。

    对了,舒至纯是他的本名。他曾经有个艺名,叫纯尾。

    四月里成功把消息送进逸王府之后,“华宝斋”的伙计带回了丹青的话:要仲冬采下的“青霜玉”。仲冬,那是约定了接应的时间:十月。“青霜玉”又指什么?回京说,水墨道:“上回卖画给卢子晗,化妆时用了‘素颜堂’的粉,其中有样就叫做‘青霜’。丹青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虽然丹青说“没有也没关系”,水墨和纯尾哪里能放心?立刻就去找了海西棠。西棠听说为救丹青,求怀山先生拿出了最好的易容改装药物,三人又细细研究了番用法。

    “师傅和我在蜀州也有朋友,要不要……”

    水墨摇摇头:“听东家说,‘天南铁掌’韦莫在逸王府的高手面前都没法暗中递消息,恐怕不是易与之辈。若把江湖上的朋友牵扯进来,可能反而连累了人家。再说……”

    西棠点点头:“没有功夫在身的人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这里告段落,纯尾立刻找到江自修,要求脱籍参加科举。

    “你想好了?”

    “嗯。”

    “为什么呢?”

    纯尾沉默会儿,恨恨道:“不过是个王爷,如此仗势欺人。我若位极人臣,就不必怕他。”

    原来是为了丹青。江自修心中雪亮,不再犹豫:“好。你向稳重,知道怎么办。”

    纯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求下来了,湿了眼眶:“东家和师傅,永远是东家和师傅。”

    回到故乡,亲族大离散,父母早已去世。找到个远房表叔,略施手段,便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认作过继的儿子,做保报名参加春试。

    走出国子监的大门,舒至纯吐出口气。看不少同堂应试的人苦着脸出来,议论纷纷,心中颇觉诧异。他并不觉得考试有难。共三门:艺文、经义、策论。以他在书法上浸淫十余载的功力,艺文科简直易如反掌。各家古籍早已读熟,经义也不费功夫。只有策论比较陌生,临时借了江通大少爷的参考资料看了几个月,发现来来去去就是那套,上了考场照葫芦画瓢即可——没准我还真是块读书的料,舒至纯想。

    可是眼下,有重要的事情。不等放榜,收拾东西迅速南下入蜀。

    在路上,舒至纯已经把自己稍加改装。进了益郡城,雇辆车驶到南城枇杷巷里家朴素的门户前,打发走车夫,上前拍门。

    个青衣丫头打开门,愣了愣。

    “小红,是我。”闪身进去,把门合上,“洪娥姐姐在家么?”

    小丫头这才认出他,道:“这些天直等你呢。快跟我来。”

    偏厅里,洪娥和舒至纯低声交谈。

    “听说王爷病了好些时候,八月底终于好了,奉天子敕令去蜀州北边视察秋收,差不个月了,还没回来。从下人那里得来的消息,王府的画师还在替王爷画画。”

    洪娥早已铅华洗尽,远离风尘,这次为了救丹青却不遗余力。舒至纯深知这些消息来之不易,起来端端正正鞠躬:“大恩不言谢,请姐姐受小弟拜。”

    “什么谢不谢呢……毕竟是洪家最后点骨血……”

    舒至纯想,这位洪娥姐姐精明至极,当初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可是费了不少周折。东家和师傅把有关丹青身世的所有细节都给自己交代了遍,师傅还亲自动笔画了幅丹青的肖像——据洪娥后来说,和他死去的美丽的姐姐很有几分神似。

    “至纯,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只说是我弟弟。明天就上‘华宝斋’当伙计去。”

    “还是不了,姐姐高义,可是总不能连累了夏老板。”

    “华宝斋”老板夏寒山倾心洪娥年,肯冒险出力已是十分难得,不必再把人拉进来。“我们自有办法,姐姐放心。”

    洪娥不再说什么,半晌轻轻道:“还以为能见他面,谁知……这样也好,免得节外生枝。有件事,本想当面告诉他,便请你转达罢。好些年前——差不八九年了,有人曾经找到我打听他们家的下落,说是他的舅舅。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还活着,所以……”

    承安在广渠边驻足。

    说是渠,其实规模足比得上条小河,雨季蓄水,旱季浇灌。蜀州本自富饶,有了这两条水渠,粮食将大大增收。恐怕不出五年,这里就会成为个新的天下粮仓。

    刚到的时候,很是为这人力创造的奇迹激动了阵子。想到眼前锦绣江山终有日尽在掌握,饶是他历来自持,也不禁热血沸腾。前前后后忙碌了个月,接见地方官员,慰问修渠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了解水渠实际使用情况,顺便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当日见到九阳先生李旭,又黑又瘦,挽着衣袖裤腿,和修渠的工人没什么两样,不禁失笑。随即丝歉疚泛上心头。这个工程本是李旭的主意,由于逸王府从不插手地方军政,只好在印宿怀的默许下,让他改头换面参与修渠事务。

    承安看看身后跟着的下属们。

    ——皆是良相将才啊。怎么可以辜负了他们?怎么可以委屈了他们?

    只是,这几天闲下来,种从未体验过的失落和空虚迅速占领了所有时间,思念如同疯长的野草,头往下扎根,头向上牵扯,仿佛要把心生生撕碎。

    原来……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

    承安望着眼前蜿蜒奔流的渠水,霍然转身,对贺焱、李旭、冯止三人道:“我要回府。现在,马上。”

    三人静等下文。这些日子李旭虽然不在府里,却已从另两人处听得了始末。

    承安深吸口气:“三位先生请放心。我要回去解决这个问题。”

    留下其他人了却未尽事宜,承安带着赵良和赵俭策马狂奔。胯下神驹如疾风过耳。承安伏在马上,遍遍对自己说:这份感情,没能扼杀于萌芽状态,不能压制在初生阶段,那就想办法把它消耗殆尽吧。

    望着年轻王爷远去的身影,贺焱喟然长叹,眼中满是悲悯之色。

    个君主,可以对天下有情,却必须对自己无情。即使他们不是相逢在这样尴尬的时刻,即使方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同样不可能……这是个注定的悲剧。就当是逸王走向帝王之路的试炼吧。

    承安风风火火的下马入府,不理会照影的惊诧,问:“他怎样?”

    照影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犹豫了片刻,看殿下已经不耐烦,终于道:“病了场。让小月看了回,好转之后就直把自己关在楼上,不肯见人……”再抬头时,承安已经消失。不用说是往“藏珠小筑”去了,赶忙追上去。

    十月的后花园片萧瑟。黄花凋尽,红梅尚未含苞。因为好长时间不让下人接近,无人收拾,满地枯枝败叶。湖面背阴的地方结了层薄冰,北风从石头缝里吹过来,仿佛带着刃般往衣服里钻。

    无边沉寂。

    承安几乎不敢上楼。步步挨上去,轻轻推开门,看到那个立在书案前的纤瘦身影,心“扑通”跌回原处。

    “……怎么瘦了这许……”

    丹青回过头,手中的笔“啪”的声跌到地上,露出丝笑容,配合着大大的眼,尖尖的颔,竟让承安觉出十分凄艳。

    “你……”第二个字没说出来,胸口滞,疼痛难当,只得双手撑住书案,口鲜血尽数洒在纸上,身子软软的顺着案边滑下去,倒在承安怀里。合上眼的那霎,似乎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无比安详:“他肯回来……他竟然肯回来……”

    第 37 章

    后半夜的时候,丹青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刚从个长长的梦中醒来。闭上眼,梦里的切历历在目,唯独看不清人脸。可是那所有忧惧爱恨似乎还在心头萦绕,把胸口撑得酸痛酸痛。点点支起身子,让自己斜靠在床头——呵,透支了。

    夹壁热烘烘的,屋里温暖如春。四下里打量,烛台上没有点蜡,却架了盏烧着香油的长明灯;屏风后高几上的香炉里熏着安息香,隐隐飘过鼻端——片安闲宁静。就连床上的被褥也全换了最厚最软的丝棉。

    丹青没有机会见识到,自从下午他昏过去后,逸王府里是片么忙碌的景象。下人们都被主子的焦躁惶急带得手忙脚乱,幸亏照影照月和君来三个人还镇得住场面,完全不管承安的咆哮怒吼,迅速而有序的采取有效措施:君来去请常住益郡的蜀州名医,也是王府的专用大夫宫铁磨;照月立即取了老山参煎汤给丹青灌下去;照影领着众丫头仆从把暖阁的火墙烧起来,把屋里冷冰冰硬梆梆的家什换了个遍……

    低头,丹青看到沉沉睡在身边的人。

    承安连日奔波,马不停蹄,回来就被丹青吓了个魂飞魄散,直到宫铁磨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无性命之忧”才松了口气。挺到半夜,看丹青气息平和,终于倒在旁边,和衣而眠。

    “他回来了。”丹青望着身边这张平日里俊彩遄飞的脸,此刻凭添了几分憔悴。过去这些日子经历的试探猜忌,胶着纠缠,甜蜜苦涩……件件桩桩在脑中回旋。

    啊,终究不是梦——若真的只是个梦该好,你我都不必再受煎熬。

    丹青想:“你肯回来,我却不得不走了。”心好像被酒泡过的青梅,酸涩绵软,然而带着丝甘醇的回味。

    慢慢俯身,把承安腰间系着的玉牌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良久。

    丹青反复细看,确认没留下点痕迹,这才直起腰。天边已经露出线灰白,眼前却阵阵发黑。原来纵然精神坚韧得像雪地里的老竹子,也有体力跟不上的时候。身子歪,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对上双灿若明珠的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个惊喜的声音:“醒了醒了!殿下,醒了!”原来是照月,“宫老先生说你应该今天早上醒,谁知足足睡了七个时辰,可把我们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