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卷 燕云乱 第百零三章 天下之雄（八）

    双方酣斗，只是在这山间展开。

    数十面盾牌狠狠的撞击在起。无数支长矛从盾牌缝隙当中吞吐着。几十具倒在地上的尸身，被无数双靴子踏在泥泞当中。双方的呼喊惨叫之声，响彻云霄。

    地上已经洒满了鲜血，混杂在已经被踩踏成泥潭的土地上，让这泥水，散发出种诡异的紫黑颜色。

    宋军道道火箭在阵后升起，呼唤着自家援军快点赶来此处，这里就是决战的场所。董大郎所部传骑也都派出，去寻找在其他道路前进的自家兵马，这里就是宋军主力，击垮了他们，整个古北口就为自己所敞开！

    双方搏战，已经持续了好段时间。董大郎所部，人数远远超过岳飞麾下。排盾阵被击溃，另排又填了上来。这些人又都是董大郎心腹，主帅已经红了眼睛，他们也再无后退的余地，不回伤亡几十人就告崩溃。掉头逃窜。只是层层的填上来，要用人命，冲开条血路！

    他们的战力，同样不下于当面宋军。不用说他们养精蓄锐有日。而宋军已经屡经血战，在山间奔走不休，体力受到了极大的消耗，要不是岳飞不住越众而前，大呼酣斗，大枪如龙展动，不时帮助自家弟兄稳住阵脚。说不定宋军此刻，就已经不支！

    盾阵又是阵碰撞，双方长矛互相插入对方盾阵的间隙当中，不住有人惨叫着软倒。董大郎在自家手下的簇拥之下，已经完全定住了神。仔细观察着前面激斗局面，冷着脸突然下令：“换列！”

    几个麾下军官，扯开嗓门大呼：“换列，换列！”

    后面排举盾士卒，顿时顶上。而前面厮杀得死伤累累，筋疲力尽的士卒顿时就从盾牌间隙当中退下来。有的伤卒直是在苦苦支撑，这个时候听到换列的号令，精神松，软倒在地，再爬不起来，后面涌上的也不管不顾，就将这些还在惨叫的伤卒踩在了脚下。

    宋军没有那么人手替换，比董大郎所部撑得还要辛苦，看到对手压力松退下去。不等号令，也朝后退了几步，缓口气。而盾阵当中，岳飞已经左剑右矛冲杀而出。趁着换列上来的敌人盾阵还未曾联起来的时候，寻隙抵暇，合身扑过去就是阵猛砍猛刺！

    董大郎所部已经是被这宋军小将杀寒了心的，想找他拼命，却只有送命的份儿。往往还松动了自己的阵脚，让他后面的宋军瞧见便宜，举着大斧马槊，冲过来就是阵砍杀。

    岳飞冲杀而前，大家也就认命的只受无辞。只是拼命的将盾牌连起来，合身靠盾牌上面，结成坚实的正面。谁倒霉被那小将砍中刺上，就只能埋怨祖坟风水不好。倒下个，就赶紧补上个。杀到此刻，大家都丧失了正常的感觉，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是个活人！

    岳飞枪剑过处，鲜血暴溅，衣甲之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的砍杀之下，当面敌人跌跌撞撞，半天这盾阵都联不起来。董大郎冷眼看着岳飞骁勇的身影，突然提气高呼：“这位可是萧使麾下岳家小将？涿州别。已有日矣！却未曾想，阁下如此堪称天下之雄！可是万军当中，勇力并不足恃。今日汝不过数十骑，而俺拥大军过万！你这数十人，能支撑久？别说在俺身后，还有灭了整个大辽的女真铁骑！投过来罢，这燕地，将是俺的天下，这富贵，俺与汝共之！”

    岳飞声不吭，只是咬牙拼杀。在他身后的宋军士卒却听不得了，神武常胜军的还有点香火情，胜捷军却是骄横惯了的，纷纷破口叫骂：“去你母亲的认了三个爹的狗鞑子！你的坐骑，还在老爷这里拴着！趁早把脑袋送过来，省得老爷麻烦！”

    “俺们卖命，总有块牌位将来吃香火。你们死了，女真鞑子连个坑都不会替你们刨！你们当中有汉人没有？跟着姓董的到处去认爹有瘾？”

    “俺们后面还有萧宣赞，还有大宋西军十万！不要缩在后头叫，有种上前，不知道谁刚才在俺们岳虞侯枪下连滚带爬！”

    对面盾阵，终于拼在起，长矛胡乱吞吐。岳飞又劈砍了两记，合身退下，喘了口气的宋军甲士也迎了上来，将岳飞接住。岳飞冷着张脸退回来，直视着笑吟吟看着他的董大郎，提气冷喝：“俺是汉，你是胡。别说这等辱没自己的话！只要俺岳飞在，这身后，就永远是汉家之地！你不懂得这些，可俺懂得，俺这些弟兄，也全都懂得！这是生养俺们的地方，有俺们亲族，有俺们朋友，有跟俺们般，辛勤劳作的百姓，俺绝不容你们糟践！”

    董大郎微微变色，大声冷笑：“百姓，蝼蚁耳。土地，有力者居之！命运，有力者才能主宰！既然如此，今日就成全你们！”

    两人目光撞上，都是毫不退让，麾下士卒，舍死忘生的只是拼杀在处。董大郎只是疾步在自己阵后走来走去，这个时候他再无保留。岳飞番话刺激得他心中只剩下焦躁。这些宋人，背后有所依托，他们也在为背后这些依托死战。而他董大郎，却飘飘荡荡。还不知道归依在哪里！如此乱世，可靠的只有胯下马，手中刀！他就要用这些，将这个岳姓小将这些可笑坚持，完全粉碎！

    个他麾下的举盾士卒，被宋军伸过来的长矛刺中肩窝。长矛撕开了甲叶，深深扎了进去。身后袍泽，拼命将他扯下来，另外人接过他的盾牌顶了上去。他才被架着退下来，就迎上了董大郎喷烟吐火的目光，还未及开口说话。董大郎已经伸手拔出腰间佩剑，挥而过，两人喉间顿时鲜血喷溅，按着喉咙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缓缓倒下。

    董大郎冷眼看着两人倒下，突然大声厉呼：“今日已经是有进无退！弟兄们，你们跟着我转战千里，再没有落脚之处，我们就只有覆亡！俺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只有将来富贵！俺董大郎坚持到现在，也就是想为大家找个家！”

    虽然再被迫入绝境，可俺董大郎的想法，从来就没有错，这个乱世，信得过的只有自己，只有将其他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才能活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之雄！而这岳飞，还有岳飞身后的那个萧言，他们不是，他们不是！

    呼喊声中，董大郎已经抢过身边名甲士手中大斧，大步向前。直跟在他身边的几名心腹军官，对望眼，齐齐拔出兵刃跟上。都已经跟随董大郎到了此等地步，还能如何？只有跟着他们选择的统帅，在这乱世，杀出条血路！

    董大郎面前盾阵突然散开，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马当先，挥舞着巨斧冲在最前面，后面呼喊着跟上无数养精蓄锐已久的甲士。每个人都红了眼睛，拼命扑上。宋军阵中长矛吞吐，顿时就有七八人被钉在了盾牌上头！

    董大郎大斧挥动，猛的斫断两柄长矛。接着几斧，狠狠劈在面前盾牌之上。木屑顿时四溅，涂满了鲜血的盾牌，被斫得露出了白色的木茬。宋军盾阵当中，杆大枪如龙般刺来。枪缨如血，却早有两名董大郎麾下甲士迎上，个被这大枪洞穿，另个却发疯般的举着手中兵刃，猛砍枪杆。董大郎又是斧劈下，那面盾牌终于被劈开，露出了当面宋军惊骇的面孔，似乎还是董大郎认得的当日常胜军员。但是这个时候，董大郎眼中望出去已经全是片血色，又是斧挥过，那宋军的头颅，顿时伴着冲天血光，高高飞起！

    宋军盾阵也顿时散开，岳飞抽出了才刺倒人的大枪，越众而出。在他身后，同样跟着十数名死士。对手已经拼命了，按照宋军人数，实在经不起这样以命换命的打法。唯能坚持下去的办法，就是将对手拼命的气焰打下去！

    董大郎为什么如此疯狂，岳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斗，所持理由，堂堂正正。正是这个民族千年以来无数仁人志士所为之拼杀的原因。书中读到过，师傅也教导过。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被这疯狂的对手压倒？

    自己拼杀的地方，是伫立千年的汉家藩篱，长城之巅！

    自己不像萧言这般，已经是能决定方面，他的每个决断，都能影响这场燕地战事。所以他要考虑许。自己只是员才提拔起来的小将，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拼杀而已！用自己的性命，赢得萧言做出决断的时间，而他也相信，萧言绝不会有负他的牺牲！

    是萧言带着他这个河北出身的泥腿子，从白沟河，步步的走到这里的！

    岳飞猛的扑上，直直冲向董大郎。而董大郎麾下，也拼命的阻拦着他。不知道少人被他刺倒，被他长剑砍翻。可就是有的人涌上来。这些人，同样是为了生存在拼命。在自己手下的遮护下，董大郎高大的身躯挥舞着巨斧，拼命的将宋军盾阵劈散。在他面前，同样没有合之将。涌过来的宋军甲士，拼命的想在岳飞身形周围遮护援应他。可他们已经战斗得太久，每个人都只是大口的喘着粗气，用尽最后丝气力在拼死而战。敌人不断涌来，将他们最后的努力淹没。

    双方士卒在这刻，都没了阵型。杀到如此搏命的程度，已经不是作战了。只是想拼命的将对方压倒！无数人丢了兵刃扭打在起，滚在血水泥泞当中。呼喊怒骂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意思，每个人都仿佛只是在直着喉咙拼命的喊叫！

    岳飞枪挥出，扫开了个小小空隙。身侧却有两名甲士前后扑上，大张着嘴已经不知道在吼着什么。岳飞枪刺出，从其中名甲士嘴里没入，在他脑后凸了出来！接着也来不及拔枪了，纯用手劲，挑着那甲士尸身微微转，再用力送，枪头凸出来，直没入后名甲士咽喉，岳飞最后猛的大喝声，声震四野，劲力吐，将两具尸身连着大枪就钉在了地上！

    如此惨厉的景象，让红了眼睛的董大郎士卒都是微微顿，岳飞已经弃枪将长剑交于右手，合身直朝董大郎方向扑过去。等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靠近了董大郎身边。而董大郎已经丢了斧头，抢过面盾牌迎了上来！

    岳飞剑，深深斫入盾牌当中。盾牌后面董大郎大声厉笑：“你杀不了俺的！只要俺在，看你能支撑久！两命换命，俺们也能冲过去！”

    岳飞也不吭声，只是拼力厮杀，剑剑，只是砍在盾牌上头。旁边不断有人涌上，就被他反手剑刺倒。董大郎只是举着盾牌，苦苦撑住。他只要缠住岳飞，已经杀得筋疲力尽，完全没有了阵型的宋军，就只有崩溃，被淹没在血海当中！

    他和岳飞，都是万人敌的猛将，岳飞之骁勇剽悍，甚至远远过于他。可岳飞也到了极限，在今日，胜利者是他董大郎！

    山风冷冷掠过，吹拂在这酷烈到了万分的战团之上。几名董大郎甲士，晕头涨脑的只是挥舞着兵刃前冲，突然眼前松，再无挡路之人。几人怔怔的回头看，背后是依旧惨烈的战团，每个宋军，都已经加入了进去。被淹没在其中。

    他们已经冲过来了？冲过这前几日仿佛还不可逾越的古北口宋军阵型？

    几人呆呆对望眼，仿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其间人已经振臂大呼：“大郎，俺们冲过来了！”

    欢呼声音还未曾落下，柄长矛就撕破了冷冷的山风，如电般飞来，正中这名甲士胸口，这矛劲道好大，从他背后凸出，将他所有的声音都扼杀在胸中，带着他的身躯，直朝后面撞去，重重的落在地上！

    几名董大郎麾下甲士放眼望去，就看见山道之上，当先匹快马已经冲过来。马上又是名猿臂蜂腰的宋将，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刀，整个人几乎弓在马背上，朝着这里直冲过来！在他身后，还有无数马蹄声错落杂沓而响！

    那名宋将飞马而至，佩刀左右连劈，已经是有两人捂着脸栽倒。他身后涌出了的宋军，大声呼喊，纷纷下马，抽出兵刃就涌了上来！

    那宋将目光扫，已经看见战团当中苦斗的岳飞，他举刀大声呼喊：“鹏举，俺马扩来了！将这些狗鞑子杀回去！”

    马扩到了，马扩到了！

    宋军占了联络方便的便宜，而董大郎虽然也有将自己麾下调动过来参加此战的意思，但是没有宋军这般联络手段。他分出的兵马，当初得到的命令都是极力向前挺进，分散宋军势头。临时再召唤他们过来，单靠传骑，怎么也是来不及了。

    按照前日几场激战得到的军情，宋军不过百数十骑的人马。而董大郎这路就由足足二百他最为精锐的手下，哪怕单凭这路，也有突破的能力。就算宋军全部涌至他这路，至不济也有吸引他们足够长时间的能力，到时候各路群集，怎么也将宋军收拾了。

    董大郎自负勇力，他实在没有想到。宋军当中有个岳飞，他的骁勇善战，放在平原大军会战当中，也许不大起眼，但是在这种山间小队会战当中，却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威力！在岳飞的带领下，他的麾下数十骑，也有惊人的战力！

    场血战，能压倒岳飞这数十骑，已经是竭尽董大郎所部的全部能力。就算能击垮岳飞他们，董大郎所部也伤亡惨重，没少余力。这个时候，谁的援军能先到战场，就成为了能主宰战局的关键！

    而这个时候，却是马扩他们最先到了！

    被董大郎亲身犯险，鼓起了胸中血勇，为生存拼杀的他的麾下所部。在马扩他们加入之后，终于崩溃。不论军官再怎么呼喊约束，都纷纷丢了兵刃，掉头就朝后跑。这么人挤成团，拧成了个大疙瘩，互相践踏。宋军兵刃，就如雨点般加在他们身上。有些手脚快的，干脆手脚并用的朝两边山上爬，只要能远远的逃离这个地方，不管去哪里都成。

    而宋军不管是血战余生的，还是拼尽全力赶过来应援的，都是欢呼呐喊声如雷：“擒了董大郎，擒了董大郎！”

    战团当中，董大郎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局势已经无可挽救。几乎是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个时候，能全自己性命，是最要紧的事情！

    岳飞剑劈来，他举着盾牌迎上，全身都靠在盾牌上面，猛力朝外挤，将岳飞推开步。接着就将盾牌朝岳飞掷，朝后退入了人潮当中！他气力极大，双臂展，身边的人就跌跌撞撞的朝旁边跌倒，摔成团。董大郎再不回顾，几乎就是踩着自己士卒的身躯朝后面就逃！

    转眼之间，他就已经越出战团，劈手夺过匹留在后面的战马，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就走！

    岳飞格开盾牌，又顺手刺翻个冲到他身边的董大郎士卒。举步想追，却忍不住先吐了口血。他虽然厮杀时势若疯虎，别人不论这么挑战他，在这近身肉搏当中，他也总能避开要害，将对手刺翻。可如此狭窄战场的肉搏混战，这两日激战下来，也已经是伤痕累累。刚才场死战，是豁出了性命，身上也不知道带了少伤，只是在咬牙苦撑。几处钝器敲击的伤势，让他将口血只是咽在咽喉，这个时候，才猛的吐了出来！

    饶是他这般伤痕累累，看上去近乎摇摇欲坠。除了实在逃昏了头不开眼的敌人。其他稍稍有点理智的，哪怕逃命，都要尽量远远绕开他的身形！

    董大郎军，此刻兵败有如山倒。人潮将山间小径塞得满满的，实在逃不掉的，也只有扔了手中兵刃，有气无力的跪在泥泞当中，闭目待死。看到董大郎第个逃得飞快，连他的心腹将领都没了气力，个军官浩叹声，将手中佩剑扔在地上，对着冲上来的宋军大吼声：“给俺个痛快的，谁让俺跟错了人！”

    马扩策马，只是冲向岳飞。他也不管身边降卒，还有前面逃遁的敌人，脸关切的看着浑身似乎被鲜血浸泡透了的岳飞，疾声问道：“鹏举，鹏举，你怎么样？”

    岳飞深吸口气，回首大喝：“将俺的马带上来！”

    接着就举手指向北面：“俺没大碍，还能厮杀！追上去，擒了董大郎，省得他还能聚拢残部，再杀回来！这次将这帮狗鞑子，彻底击垮！”

    马扩定定的看了岳飞眼，点点头，呼哨声，就招呼自己麾下上马，马当先的就沿着山道追了出去，他身后宋军骑士个个高声大呼：“前面的家伙，朝两边散开，跪下请降，只要不挡路，俺们留你条性命！”

    宋军兴奋的呼喊声中，几名手下已经将缴获董大郎的那匹坐骑给牵了过来，还有人寻到了岳飞大枪，费了好大气力才从穿着的两具尸身上拔了出来，脸崇敬的递给岳飞：“岳都虞侯，俺们追随你厮杀死战，实在是生平幸事！就用这鞑子送上来的好马，追上他们，擒了董大郎，送到汴梁给官家看看，看看俺们这二百骑，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

    岳飞笑，接过大枪翻身上马。那匹暴躁的雄俊坐骑似乎也知道得遇真正的主人了，老老实实的动不动。岳飞摸摸马耳朵，摆大枪，策马就朝前追了下去。

    身当此处，领最为艰险的任务，敌最为凶悍的敌人。孤军死战，尽展身本事。覆敌杀将，了却君王平生事。男儿如此，方可称雄！

    胯下坐骑展动身形，如黑色闪电般朝前窜出，既快且稳，马蹄过处，尽是敌人血水。岳飞声长啸，催马越去越远，只留下了背后宋军，直冲入云霄的欢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