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橙 作者:二货乃总攻

    曹家村是g市有名的盛产脐橙的水果大村，这里的脐橙皮薄汁甜，保存时间长，个个都圆润金黄。曹家村的经济基本是靠果农和各种农家乐产业发展起来的，虽然地理优势没大，并不比得其他地方有山水好风光，但有果园“橙区”这条旅游线，基本很城里人都会拖家带口在假期闲暇之时来这里享受下自然风光。

    在曹家村的周围，还有条清澈可见底的河流，从那巍峨的山上下来，绕山流了圈后，再汇入山那边的江河。来往路过的人都惊诧于这条河流在重工业如此猖獗的现今，还能跟清泉似的，如条银色带子，河底还有各色石头，跟宝石美玉似的繁复漂亮；岸边摇摇摆摆地路过群鸭子，偶尔有黄狗黑狗路过，总能惊飞群麻雀。

    这条河，哺育了整个曹家村。

    而那大片果园，就在这条河的下流。

    这天正是老赵带动村里几家果农采摘脐橙的日子。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大片黄澄澄的果子在树上招摇。干人正干得热火朝天，老赵那土豪金大砖块就响了起来。

    众人见他接电话的期间，脸色变了又变，不停地点头哈腰，原本苦瓜似的脸堆满笑容。

    “好好好……我马上过来，麻烦转告席总，今年的脐橙质量保证杠杠的，我们请了最专业的嫁接师，引进了最先进的法国培育技术……麻烦陈秘书了……嗯……万分感谢！”

    他口气不带喘的说完，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乱飞。

    “咋啦？天皇老子老子要来啦？”村里有名的长舌妇问他。

    老赵把手机随意地塞进裤兜里，抹了把额上的汗水，阴阳怪气地转了下眼珠，道:“你说呢，把整个曹家村养起来的席晔来了，你说他是天皇老子不？”

    “莫非又是来找橙子的？”长舌妇眨眨她那猥琐的三角眼。

    老赵莫名其妙地看向她：“签合同的！”

    “我就说嘛，那席总总归得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有钱又帅，怎么会看上个养猪的女人？这女人还拖着个这么大的娃，要是以后嫁过去了，还不得给别人当便宜爹呐……”

    老赵闻言，没理她絮絮叨叨的话，转身走出了果园。

    ……

    果园往下走，就是几块稻田。这个时候的稻子已经被收割完了，田里暗黄片，干涸泥泞的表面随便扎着几个干草堆。昨天刚下过雨，路还不太好走，湿滑狭窄，很容易失足掉下水田，但这边的田垄是通向果园的唯道路。

    明明前面有正公路，这席晔非要挨着养猪场的边走。陈秘书深谙他是个什么心思，嘴上不说，心里却被这地上的堆堆牛屎给膈应得慌。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穿着身黑色正装，身材颀长，面容俊朗。且不说他那张好看的皮相，就单单说他那双卧蚕眼，沉静深邃，尾梢微微翘起，安在男人身上，着实是个不小的祸害。

    谁都知道席家的男人有副好样子，又何曾想过养尊处优的他，会来到这乡下地儿？

    席晔皱着眉，边小心走路，边在心里还盘算着今晚怎么向李绮橙解释关于他初恋的误会。

    脚下的路又湿又滑，跟着他来的人都明白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不敢抱怨。毕竟领导为上，席晔还是个头衔最高的。

    这时，老赵急匆匆地从稻田那边赶了过来，席晔朝他微微点头，让陈秘书和他谈了相关事宜。

    走到处还剩少量水的稻田边时，也差不能看见那小哑巴的养殖基地了。他在内心笑，面无表情地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对后面的人:“关于合同的商讨事宜，陈秘书全权负责。赵大哥……”席晔将目光转向他。

    老赵虚心地擦了擦汗，“不敢当，不敢当……”

    “你放心，货的质量我……”

    他话音还未落，就感觉身后阵奇妙的压力感传来。

    陈秘书张了张嘴，神色骤变：“席总，猪……”

    老赵瞪大眼睛，吓得不轻，脸涨成猪肝红：妈呀，头大肥母猪往这边猛奔过来了！

    席晔刚要转身，大腿就被阵突来的冲击力给弄得生疼，接着，股猪骚味儿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探究发生了什么，脚下个趔趄，原本踩在稀泥上的皮鞋滑，米八几的魁梧身躯就这么被撞进了旁的稻田。

    地上湿滑，两败俱伤。

    众人干瞪眼，脑海里只有个念头：席总被母猪拱了！

    那头额上有个花斑的母猪也跟着倒了下去，由于体重的问题，陷在稀泥里干叫。

    席晔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彻底被脏臭的泥水给弄报废，他屁股栽在泥田里，手上抓着根稻草，眯眼看着逐渐朝这边跑来的娇小女人。

    李绮橙穿着雨靴跑近，面带焦急地看着这幕。众人面面相觑，见席晔脸色简直不能看，个个噤声。

    他故意不起来，就和花母猪同在个泥地，紧盯着田垄上的女人。

    谁料李绮橙脸色冷漠地看了他眼，然后就着雨靴走进了稻田里。刚走进去，脚下就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步步朝着花母猪的方向走去。

    席晔不甘心，很轻很轻地喊了她声:“媳妇儿……”

    她不理，关心自家即将临盆的大母猪去了。母猪哼唧了几声，许是见到主人来了，平静许。李绮橙摸了摸它的头，丝毫没有理会边男人的意思。

    旁人也不敢语，谁都知道这席晔和李绮橙是个什么关系。自家的猪把自家人撞了，外人哪能插手？

    席晔见她不理自己，脸色不太好:“橙子。”

    说话间，李绮橙已经在尽力将花母猪牵引出稻田。花母猪温顺不少，很快就到了田垄。席晔就这么看着她，那张贯冷清的脸终于有了嫉妒的表情。他咬咬牙，面具终于龟裂：“行，胖橙子，你就是这么对你男人的！”

    众人听这话，脸上又开始露出惊诧的表情。席先生地位不比得平常人，吃得那都是洋墨水，住的也是洋房，怎么跟个乡下汉子样说话？

    席川不理外人，而是奋力从泥地里了起来，手上的粘腻并没有让他膈应。李绮橙将猪往回赶的时候，看了他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是自己能起来吗”。她很快就转身，动作娴熟地将那头母猪赶向养殖场的方向。

    由于小路很滑，人猪，十分笨拙地行走在田野上。

    席晔脱了外套，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赶紧跟了上去。

    老赵:“席总！”

    他没理老赵，下半身全是泥，脚下生风，追前面那人去了。

    ***

    年前。

    平安巷，个普通的城中村，位于g市的偏东片区。这里是零售小贩的聚集地，主要是有条很大的购物街，卖的东西又很便宜，虽然不是典型的繁华区，也没有什么高档小区，但这里有保存很好的明清老宅，也算是大旅游购物特色地点。

    春节要到了，路旁的枯树上挂满彩灯和红灯笼，卖烤红薯的老人推着车子路走过去。个穿着深蓝色防寒服，带着灰色围巾，大约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儿背着书包走进了平安巷，巷口蹲了只黑色小狗，他蹲下去摸了两下。

    “李雨泽！李雨泽！”个稚嫩的女孩儿声音从后面逐渐放大。

    被唤作“李雨泽”的男孩儿起身，见到来人，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的牙齿，“班长，你怎么跟来了？”

    女孩儿从书包里抽出本寒假作业，递给他，声音有些喘：“你急着走什么呀……老师说，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说完，她眨眨眼：“你是不是不想写寒假作业了？”

    “才没有呢。”男孩儿接过作业，客客气气地说了声，“谢谢班长。”

    “新年快乐，那我就先回去了哦。”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儿露出两个小酒窝。

    “新年快乐！”

    等到女孩儿走了，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作业塞进书包里，然后低头看了眼小狗，单手将它捞起，“把你带回去给妈妈看看。”他自言自语地说。

    往巷子深处走，个挑着麻糖的老人见到他抱了只狗，便问了句：“西瓜崽子，这狗哪儿来的？”

    男孩儿将狗护着，“我在路口捡的，它很饿了，带回去给妈妈看呢。”

    老人摇摇头，又放下担子，敲了块麻糖下来塞进他手里。男孩儿拒绝：“谢谢张爷爷，妈妈不让我吃糖。”说完，他张了张嘴，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亮得出奇，“我在换牙呢。”

    “乖娃娃。”满脸沟壑的老人只好将糖收回，挑了担子离开。

    今天是他放寒假的时候，才考完试没久，成绩要隔几天才能出来。他成绩向不太好，很拼音都不会读，幼儿园起步没别人好，而且妈妈也不会教他……

    小巷子深处飘来饭香，“滋啦滋啦”的炒菜声让这里充满市井味道。

    西瓜抱着小狗走到家门口，见母亲正在门口摘菜，便加快脚步跑了过去。怀里的小狗“呜呜”叫了两声，颇为委屈。

    李绮橙正在准备晚饭，见儿子回来了，赶紧迎上去。

    “妈妈，我把小黑带回来了。”他说着，放下书包，又把手里小狗放在地上。其实那小狗不是纯黑的，头上和四只脚都有点白。

    李绮橙皱眉，盯着小狗看了会儿，用手比划着：“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小狗？”

    “在路口捡的。”西瓜拿了边的小木凳，坐下来，说，“妈妈，我放假了……”

    她瞬间就明白，这孩子是在暗示他，他有时间了。前段时间他缠着自己，要让她带他去次麦当劳，李绮橙也不是没这闲钱，但她贯认为那东西对孩子身体不好，就直推迟至今。如今看到儿子期待的眼神，她只好点了点头：“妈妈后天带你去。”

    “耶！”

    西瓜又把小狗扯过来摸了摸，低着头说：“妈妈，它需要个小窝，我去舅婆家找个纸箱子过来。”

    李绮橙蹲下身，看着那只瘦弱的小狗，最后叹了口气，又摸摸儿子的头，让他抬起下巴来。自从失声以来，她就直和他用手语交流，实际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过她的声音。自西瓜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过这个机会。不过好在这孩子聪明，从小看她的脸色，就能领会切。

    她看着他，指了指小狗：“先把它放下，去洗手吃晚饭。”

    “那你要养它吗？”西瓜瞪大眼睛问。

    她点点头。

    西瓜高兴了，亲了她两口，奔着小腿就往屋里跑。小狗也跟着跑了进去，在水泥地上留下串串湿湿的脚印。

    李绮橙继续摘菜，她想，要给西瓜置备两件新衣，毕竟马上要过年了。

    她是农村出来的，在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为在木材厂出了事而永远离开了她。后来直被舅舅领养，从上初中以来，李绮橙就在平安巷住着了。再后来上了大学，意外怀了孩子，生完孩子又出了事故，变成现在这幅光景。

    因为不会说话，找工作很困难，孩子又需要人照顾，所以李绮橙只好在家对面的那家火锅店找了份不需要说话的工作，工资很少，不过因为父母出事，给她留了笔不小的钱，才能撑到现在。

    李绮橙其实很不想用那笔钱，毕竟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在她的农村老家，还有栋平房。那天村里有人联系过她，说是要修高速公路，有几个拿着仪器的人来过，要占她家的地和房子，赔就能赔十来二十万。村里人还说，政府要补贴，让她好好琢磨琢磨。

    她自然是不太愿意的，不过这种事，她也做不来，自己又不是钉子户，而且国家修高速公路，你还能对着干？

    所以前天她回了趟老家。

    下午五点半左右，李绮橙的菜还没摘完，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就从巷子那边跑了过来。她放下菜，擦了擦手，起来。

    “姐，我妈说，让今晚你和西瓜来我们那儿吃饭。”

    女孩儿不高，但长得眉眼清秀，穿了件红色羽绒服，脚踩着双雪地靴。她叫沈碧晨，是李绮橙舅舅的女儿，也是她的妹妹，刚上高三，还不到十八岁，来年就要高考了。

    李绮橙擦干了手，连忙让她去屋里叫西瓜，自己则把菜端回去放好。

    走之前，橙子看了眼越来越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她这舅妈的心思，恐怕免不了往钱眼子里钻。

    现在来眼红赔款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