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玉华 作者:沈芳好

    这旦下定了决心,玉华便对小喆小康二人说道：“二位姐姐不用担心，我与四娘姐姐自小感情深厚，这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了，心里难免诸不舍，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三人跟着我们起,就到那旱船上去小坐会儿吧，不会耽误少时候的。”

    小喆还想阻拦，但对上玉华双寒星般的眼睛，却平白生出了点怯意来,那皇后娘娘已经与她说明白了，这以后她与小康二人是要跟着这伊川县县主嫁到那永昌坊去的，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小康也许还觉得这县主乖巧省事,甚是好摆布,而小喆却早认定了这县主是个极为精明厉害的人物，暗地里直提着小心。

    这小喆还在犹豫，那四娘却弱弱的叫了她声道：“小喆姐姐,你放心吧,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四娘绝不敢任性胡闹的，你就让我和五娘说两句话吧，就两句......”

    小喆抬头看了四娘眼，见她满脸的恳求之色，不由自主的，便闪身让开了路，其实这些天相处下来，四娘的性子小喆她们也算很了解，这真是个很懵懂绵软的小娘子，除了上回掉水里那次特别失态外，平时被四娘拒之门外时，都只是默默红着眼圈离开罢了，其实小喆倒并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四娘与五娘牵着手缓步登上了那旱船，小喆、小康加上伺候四娘的那个小宫人则不远不近跟在她们二人后面，这旱船做的跟曲江里最大最华丽的花船几乎模样，它大半个搁在这望仙台南面边缘处，船头则悬挑在空中，若在这旱船的船头看出去，远处是明月高悬，眼前则开阔无垠，倒隐隐真有点凭海凌波的意思，小娘子们偶尔被允许来望仙台游玩时，都喜欢登上这旱船嬉戏番。

    刚才她们几人在离旱船几丈远的地方通拉拉扯扯，谁都没注意到这旱船船头侧面的林子里有人影极快的嗖下闪过，而那船头阴暗的地方则有只手冲着外面轻轻摆了摆，那人影才悄然退下了。

    玉华牵着四娘的手走进了旱船的船舱后，便扭头对几个宫人说道：“你们就在传外面等吧，我和四姐姐说两句话就出来。”

    两人才刚坐了下来，玉华深吸了口气板起脸来，便要说话，谁知那四娘却下俯身凑在了她耳边，急急忙忙的说道：“五娘，你不能嫁给那李纪的，绝对不行啊，那人嫁不得的，你那么聪明，赶紧想想法子啊！”

    玉华万万没有想到四娘今日着急忙慌的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说这个，她原准备好的肚子话顿时被堵了回去，看到眼前的四娘急的眉头紧锁，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玉华突然鼻子酸，也反手轻轻握住了四娘的手，柔声说道：

    “四娘姐姐，你别着急了，此事如今已经没有迴转的余地，急也没用的......”。

    四娘已经很久没听到五娘这样柔声细语的和自己好好说话了，眼眶下也是红了，不过她此刻无暇顾及别的，仍是焦急的继续说道：

    “五娘，你去求求那皇后娘娘吧，你有那救驾的大功劳，娘娘又那么疼你，哪怕不能进东宫，随便许给谁，也比嫁给那魔王要好啊...嫁给那人，还怎么活呢......”，说到最后，四娘已经急的语带哽咽了。

    而隔着船舱壁的船头上，刚才那只修长的手此时紧紧握住了船舷上的栏杆，仿佛在尽力克制着怒火。

    “姐姐，这圣旨已经颁了，再去求娘娘也没用的，你快别哭了，小心哭肿了眼睛，等下被掌事宫人责怪，乖啊，别哭了，我不会有事的......”

    四娘下打断了五娘的劝慰，呜咽着说道：“怎么不会有事，你都不知道这里的人这几天都是怎么议论的，你贯身子不好，那人又是这样的暴虐，你嫁给了他，不知道还要经受怎样的折磨呢，你别听人家说他喜欢你什么的，他那样疯魔，越喜欢恐怕就越磨人，他鞭子打过来，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四娘略停顿了下，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法子，猛然加凑近了玉华的耳边些，急促的说道：“五娘，要不，我代你去嫁给他吧...唉...不行不行，这个恐怕行不通的，对了对了，干脆我们去求娘娘，让我和你起嫁过去，给他做个侧室算了，对对对，这个法子好......”

    听着四娘这语无伦次、荒谬之极的话，五娘顿时傻了，半响才轻轻说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你直那么的怕他，说起他的名字来都要打哆嗦，怎会想到要嫁给他做侧室呢？难道，你自己就不怕死了吗？”

    “我和你不样，我总比你大两岁呢，身子骨也比你结实的，你今年才刚刚来了葵水，哪里能经得起那种折腾......”

    四娘在玉华跟前说话是贯不怎么遮掩的，她们原在永嘉坊时，早就经过了闺事嬷嬷的悉心教导，因崔家的别有用心，这教导并不同于般人家对女儿半遮半掩的启蒙，她们几人于这房事上比别人家的小娘子都加清楚些，但其实说到底，还俱是纸上谈兵，知半解的。

    可玉华听了她这等放肆胡言，却是喉头哽，眼眶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下伏在了四娘的肩头，低低的哭了出来。

    两人很久没有如此亲近过了，四娘也马上紧紧搂住了玉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抚慰道：“别怕，别怕，五娘你别害怕，定会有办法的......”

    她们二人从前在永嘉坊的时候，虽然玉华年纪小，是妹妹，但两人相处起来，却直是玉华给四娘拿主意、安慰她、教导她的，分明就是个做姐姐的样子，唯有今日今时，玉华扑倒在四娘的怀里，泣不成声，才真真正正的在她面前做了回妹妹。

    那旱船外面，小喆几个听到里头的动静，虽不敢违命贸然进来，却也都是忍不住出声轻轻唤了几声两人的名字，说是她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恐怕于娘娘跟前太失礼了些。

    玉华听了，便从四娘怀里挣扎坐起，先替四娘拭了眼泪，又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扶着那四娘的肩头，柔声说道：

    “姐姐真的无需为五娘担心，这传言吗，哪里可尽信之呢？那李纪从小在外面吃苦流浪，性子有些怪异实在并不奇怪，你再仔细想想看，他既然能于两军前布阵克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肯定是个心智和头脑都健全清明之人，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疯魔呢？姐姐从来最相信五娘，这次便再信我次，那些什么代嫁的胡话，千万不可再瞎说句了，五娘定会好好的，以后咱们姐妹还要常来常往呢！”

    四娘脸上本来仍有些犹疑不定，可听了五娘最后句话，便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嘟着嘴委屈的声问道：“五娘，你前阵子干嘛那样对我，你怎么那么狠心！”

    玉华听，不由先是展颜笑，而后便正色说道：

    “四姐姐，之前是五娘不对，是五娘想岔了，今后再也不会了......当日那程平事后，五娘只觉得这世事太无常了，付出越的真心，只怕日后会越伤心，便有意疏远姐姐，想着反正大家迟早都要生分的，可笑五娘自负聪明，却远不如姐姐片赤子之心，今天姐姐为了五娘可以奋不顾身，今后五娘待姐姐也是样的！”

    待玉华字句说完，两人执手对看，不由相视笑，这冬日冰冷的船舱内，顿时也有了几分暖意，而那船头的暗处，本紧握着船舷栏杆的那只手，也早就放松了下来，此时正随意搭在上面，若有所思般的轻轻叩击着。

    “姐姐，你再留在这里片刻，咱们不要起回去，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恐生事故，四姐姐，你今后定要小心提防着那琪娘些，我总觉得你那日意外落水，背后总有些蹊跷，还有，今后在人前总要学会将情绪遮掩二，不要再总这么喜怒形于色的......”

    玉华拉着四娘的手，又细细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小喆等两人先行离开了，留下四娘带着个小宫人仍留在那旱船上，四娘此时双眼微微红肿，但却是满脸的喜色，她探头到船舱外看了看空中莹莹月色，不由啊的发出了声赞叹，脸上便绽出个笑来，想了想，便迈步向那船头走去了，那小宫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而此时，旱船边树影中微微又响起扑簌簌的声音，而船头那人，又是冲外面轻轻摆了摆手，而后他身形便轻轻向后面退了两步，躲到了船舷边加昏暗的地方。

    四娘走出船舱，并未马上到船头最前面的地方去，只立在舱门这边，举头看着天上明月，唇角在笑，眼里却又闪着点点泪光，不知不觉的，便跟着那月光云影移动着脚步。

    躲在右边船舷处的那人，直全神盯着四娘的动作，见她脸上神色恍恍惚惚的，只管抬头看着月色，脚下却已经踩到了船舱台阶的边缘上，再迈步就可能要踩空摔下台阶，而她身后的小宫人却是丝毫未察的样子，那人犹疑再三，终于在四娘又要举步的时候，开口轻声喊了句：

    “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