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作者:越罗

    是夜，淡云耀月，东南方向有清风徐徐吹来。

    摧风堂中有条小小河川，乃人工开凿而成，它自东向西，在园林之中蜿蜒盘折。晏采独自沐了皎洁月光，踩着鹅卵石径慢慢来到河畔。

    她静静伫立会，突然叹了口气，在河边俯身蹲下，将手指轻轻浸入漾动的水波。须臾，她掏出块小小红罗帕，擦干净双手，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几艘折叠好的小小纸船来，舒展开，逐次放入水波中。

    夜色渐深，风力加重，小纸船打了几个旋儿，借着风水之势，遥遥向西北边飘去。晏采复立起身，眼望小船逝去的方向，面上神情复杂，似羡慕，又似悲哀。

    她时出神，竟未察觉已有人立在身后。直到那人轻轻笑，她方才如梦初醒，陡然转身，叱道：

    “谁——”

    她骤然瞧见来人，神情霎时放松，道：“青露，是你……”

    穆青露微笑道：“是我啊。瞧你正出神，不想惊扰你，所以直没有上前。”

    晏采凤目流转，道：“我竟然丝毫没察觉出你在后头。唉，要是我也会武功，那该好。”她朝穆青露迎了几步，说：“难得见你独自散步，你这样的姑娘，也会睡不着么？”

    穆青露笑了笑，道：“我没失眠。方才特地去寻你玩儿，恰好见你独自出园，我瞧你眉头紧锁，仿佛有心事，也不知该不该叫住你，便只好先跟着。”

    晏采道：“我看上去心事重重么？没有罢。只是这里风景很好，我无意中发现后，常忍不住来此流连。”

    穆青露道：“那就好。我刚才见你在放小纸船，只又只，怪好玩儿的，还有么？我也想放。”

    晏采愣了愣，随即笑道：“已经放完啦，下次定叫上你。”

    穆青露兴奋地说：“好啊——可惜我不会折纸船儿，你得教教我。对了，我瞧那些小纸船儿上仿佛写满了字，是你在许愿吗？”

    晏采摇头笑道：“我见傅大侠白天练字用去了不少纸，那些纸扔了也浪费，我就捡来折纸船儿用了。”

    穆青露啊了声，掩口笑道：“原来是二师伯的字啊！呃，如此良辰美景，河面上却漂着二师伯的字，hā hā，hā hā。”

    晏采嗔道：“幸好傅大侠不在，不然要生气啦。青露，走吧，散心去。”她迎向穆青露，似要去揽她。

    穆青露晃晃nǎo dài ：“听你说，我也觉得这里很美，就在这坐会好啦。”说着反而朝河岸靠近了几步。晏采闻言，停了停，回首道：“行。不过你不会凫水，还是别离河水太近了。”

    二女在河岸边坐下。穆青露摸了摸身下茵茵绿草，道：“这些草儿好嫩，真怕坐坏了它们。”

    晏采道：“小草儿看似柔嫩，实则坚强得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穆青露嗯了声，突然说：“晏姐姐，我瞧你也是外柔内刚，坚强得很。”

    晏采淡淡地道：“是么？不坚强，如何生活下去。”

    穆青露转头向她，真诚地道：“晏姐姐，自从你额伤痊愈后，便独自住间屋了。从那以后，咱俩说话的机会少了许。其实——其实我是很怕寂寞的人，你搬走后，我也很想念你。可是这几天我又忙着和沿香排练，所以无暇找你玩儿，你千万别生我气，好么。”

    晏采目光闪动，笑道：“我听说了，原来你和沿香要合奏曲子啊。是我不好，疑了，却害得洛堂主他们提前知晓了zhè gè 小秘密。”

    她亦看向穆青露，语气温和：“青露妹妹，我时心胸狭窄，你别见怪。”

    穆青露心下甚为愉悦，道：“说清楚了，也就没事啦。以后咱们常在处，自然就不会有嫌隙了——对了，晏姐姐，你可懂音律？来参加我和沿香的排练吧。”

    晏采顿了顿，笑道：“我对音律窍不通，真可惜呀。”

    穆青露道：“这样啊，哎呀呀，确实可惜，你那么美丽，倘若翩翩起舞，定能吸引所有人眼光。”

    晏采闻言，却无欢欣之色，她低头望着清粼粼的水面，低声说：“命如蓬草，随风飞扬，纵然生得再美，又有甚么用呢。”

    穆青露惊讶道：“晏姐姐，为何这么说？难道你和我们在起不快活吗？”

    晏采赶紧道：“别误会，我……我很喜欢同你们在块儿。只是，有时候想起自己去世的亲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痛楚总也减轻不了。”

    穆青露稍稍放下心来，道：“嗯，我懂。不过呢，晏姐姐，你现在已有我们这些好朋友，以后慢慢地还会再有亲人，你要开心些才对。”

    晏采茫然道：“以后还会有亲人？……”

    穆青露红了红脸，笑道：“当然呀。等你嫁了人，未来的夫君和儿女，不都是你的亲人么？”

    晏采哦了声，道：“是啊，未来的夫君和儿女。”她如此说着，神情却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丝喜乐。

    穆青露yí huò 地问：“晏姐姐，你仿佛很不开心。怎么，桂师兄欺负你吗？”

    晏采摇摇头：“没有，他从没欺负过我。”

    穆青露释然道：“那就好，我瞧他对你体贴得很。晏姐姐，说不定他jiù shì 你未来的亲人呢，hā hā。”

    晏采猛地惊，抬起头，疾道：“青露，别乱说——”

    穆青露啊了声，笑道：“害羞啦？好吧，我不说jiù shì 。”

    晏采省觉失态，赶紧正了正容色，道：“相知相悦，全随缘份。青露，这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罢。”

    穆青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嗯，我不说了。”她随手拾起粒小石子，投向河面，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几跳，激起连串小小的涟漪，渐渐远去了。

    晏采侧过头，瞧了瞧她在月下清逸的容色，羡慕地道：“青露妹妹，你成天无忧无虑，我若是你，该好。”

    穆青露偏过脸，朝她笑道：“我并非无忧无虑，只是不喜欢忧虑而已——忧虑伤心又伤身。晏姐姐，你凡事也要看开些才好啊。”

    晏采低声道：“我尽量。”

    穆青露眨眨眼，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能和我们相遇，jiù shì 缘份。我希望你能开心自在，那样我看了也gāo xìng。”

    晏采沉吟会，面上终于泛起感动之色，反握住她手，道：“谢谢你。”

    二人静静坐了会，穆青露忽地道：“huí qù 罢。我答应过翼哥哥，不能太晚睡觉。”

    晏采轻轻震，道：“他很关心你呢。”

    穆青露微笑道：“是啊。他直很好。”说着拉起晏采，同离岸而行。

    行了几步，来到丛小竹林边。月亮的清辉恰好洒落于此，竹身若明若暗，依稀可见泛出青碧色。

    晏采忽然指着其中株，道：“青露，你看这支竹子带了斑点，像不像湘妃竹？”

    穆青露弯下腰，就着月光瞧了瞧，笑道：“有些像。不过洛阳是不会有湘妃竹的，这些斑点应该只是凑巧吧。”

    晏采道：“虽然凑巧，却不由使我想起那段关于湘妃竹的浪漫故事来了。”

    穆青露眨眨眼，笑道：“你是说娥皇女英的故事么？”

    晏采点了点头，悠悠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她轻轻吟诵完，转向穆青露，道：“娥皇和女英既是亲姐妹，又同嫁给舜帝为妃，夫妻三人情深意笃。舜帝去世后，她俩骤失所依，痛哭九天九夜，终于殉情而死。她们的眼泪洒在竹身上，从此就有了湘妃竹。”

    穆青露颔首道：“所以湘妃竹也叫泪竹。唉，的确很浪漫，也很悲伤。”

    晏采凝望了她会，突然问：“青露，你欣赏娥皇女英么？”

    穆青露正自出神，漫应道：“嗯？……是啊。”

    晏采目中亮，略含急切地追问：“真的？你可曾想过，去拥有段娥皇女英般的情谊？”

    穆青露呆了呆，不解地问：“甚么娥皇女英的情谊？”

    晏采转开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jiù shì 和好姐妹起，伴随同位夫君，同生共死、白首偕老。”

    穆青露如梦初醒地道：“吓？”她霎霎眼，又问：“你是说和别人共侍夫吗？”

    晏采道：“对啊。你有没有想象过这种生活？”

    穆青露嗨了声，离开那株竹子，走了几步，回头笑道：“从来没有。”

    她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我穆青露的爱人，心中自然只能有我个。反过来，我也永远只爱他人。娥皇女英的生活，那是神仙的境界，我介凡人，永远到达不了，也不想达到。”

    晏采容色黯，连肩膀都微微塌了下来。她及时侧偏了头，穆青露却没瞧见，犹自笑道：“晏姐姐，就算你很欣赏娥皇女英，但也别学啊。等以后嫁了如意郎君，可千万不要与人共分享。”

    晏采涩声道：“嗯。”穆青露拉住她手，道：“夜深啦，你的手好凉，huí qù 罢。”执了她手，缓缓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