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作者:越罗

    穆青露回身挡住小西，昂首朝那人瞧，只见他红袍银甲、玉鞍白马，乃是身武将装束。穆青露被接连两次催问，只觉他居高临下、盛气逼人，索性懒得仔细端详，将秀眉蹙，冷冷地回道：

    “这路走不得？”

    那人身后另四名随从mó yàng 的武士疾斥：“将军问你话，还不回答！”

    穆青露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柳眉竖，哼了声，连话也不屑说了。

    突听那领头将军向下属训道：“到那边守着，没有命令，不许妄自开口。”言毕，披风振，已翻身下马，大踏步而来。他往穆青露和小西身前，jì xù 盘问：“你是谁？为甚么在这里停留？”

    他不依不挠，逼问不休。穆青露心中恼火，拉住小西，避开几步，看也不看他，说道：“凭什么告诉你？难道在路上拦人盘问，jiù shì 所谓将军的职责？”

    那领头将军没料到她会突然反诘，略停了停，肃声说：“此属内城重地，非同寻常。你俩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自当查问清楚。”

    穆青露听到“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八字，只觉与自己平素侠女形象大为不配，俏脸板，便要发作。电光石火间，骤然念及事，心中凛，满腔怒气顿时被镇压了小半，她缓缓转过头来，朝那人面上望。

    却见他脸如冠玉、鬓若刀裁，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身上的火红军袍和银白战甲极为威风炫目。但凝目细瞧之下，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穆青露见他双眼炯炯zhù shì 自己，大有正气凛然之势，心中不禁微微敲起小鼓点：

    “糟糕，他既为‘将军’，想必手里有些权力。倘若栽我个‘形迹可疑’之罪，硬将我拘拿huí qù ，被爹爹和师叔他们晓得了，挨顿臭骂还不算啥，要是因而耽误了千佛山之行，可如何才好？”

    转念又琢磨着：“瞧他方才来处，正是神乐观的大门方向。他虽作武将装束，不像神乐观中人，但既能大摇大摆策马jīng guò 神乐观，保不准也是朱云离的爪牙。我如今孤身人，若为此惊动朱云离，嗯，仿佛有些不妥。”

    想着，又悄悄向那少年将军偷瞄眼，见他神色威严、英气勃勃，忍不住jì xù 盘算：

    “然而这人年纪轻轻，长相也不太讨厌，不像顽劣迂腐之徒，或许并非很难打发……若我肯放下身段，周旋几句，说不定可躲过劫。嗯嗯，爹爹平时常教导我‘忍时风平浪静，退步海阔天空’，为了大局，本女侠忍气吞声下子也罢。”

    想到这里，穆青露稍稍放缓嗓音，勉强答道：

    “我么，只是寻常游山玩水的过路人，途经京师，时好奇，就到处逛逛，不小心逛到了这里——我可不懂甚么内城外城、重地轻地的分别。”

    少年将军微微皱眉，打量她几眼：“寻常过路人？你——会不会武功？”

    穆青露心中“咯噔”下，暗暗叫苦：“若如实说我武艺高强，他见我在此地晃悠，铁定怀疑，难保不会动手抓我。唉，今日不得不忍气吞声把，可惜，可恨。”

    她咬紧牙关，摆摆手：“……不……不会。”边说，边溜了小西眼，生怕他揭出方才自己自称“江湖有名的女侠”之句。幸亏小西似乎吓呆了，木木立在旁，并未曾胡乱说话。

    那少年将军扬了扬眉，脸训斥的神气：“既然手无缚鸡之力，就少在外头乱跑。正因为你这样的人太，这世上才会到处添乱。”

    穆青露向来自恃武艺高强，几曾被人说过“手无缚鸡之力”，她又常以“打抱不平的侠女”自居，从未有人敢指摘她“到处添乱”。乍听此话，差点气昏过去，正张目结舌想反驳几句，那少年将军却又举起手中马鞭，朝小西指：“这孩子呢？你为何同他在起？”

    幸亏他转移了话题，穆青露得了缓息时间，趁他瞧着小西，赶忙连运好几口气，才硬生生吞下心头不甘。她抿了抿嘴，暗暗地想：“这人当真婆婆妈妈，连小孩子的来历都要问个不住。”于是强捺不耐烦的神情，回答道：

    “他叫小西，我才刚刚遇到他。他很可怜，和母亲走失了，我正要送他回家。”

    那少年将军双目抬，眸中陡然射出两道凌锐光芒：“小西？”他个箭步跨到小西面前，马鞭末梢依旧直直指住他，厉声喝问：

    “你说你叫小西？！”

    小西浑身抖，将脸垂，在穆青露身旁缩得紧，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很甜，却轻细了许：

    “……嗯。”

    少年将军将马鞭唰地收，猛然向小西伸出手：“跟我走！”

    小西急道：“我……”少年将军却不容他说，冷冷地道：“我带你回家。走！”

    小西两粒黝黑的大眼珠转，突然用力扯住穆青露衣襟，带着哭音求道：“姐姐，他好凶，我不要跟他走。”

    他俩来往，穆青露正自瞧得有些糊涂，被小西求，顿时回过神来：“啊，别怕……喂，不必劳烦你啦，我送他jiù shì 。”

    少年将军双目如电，在她脸上扫，沉声说：“别插手。”说完，脸色严峻，指着小西：“过来！”

    穆青露被他的话呛，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低头瞧，见小西紧紧依在旁边，糖葫芦串不知何时已被他悄悄藏在身后，几乎垂拉到了地面上。穆青露见小西畏畏缩缩、言不发，似极为害怕，不由心生爱怜，柔声问：“小西，你想要谁送？”

    小西闻言，眼中亮，抬起小手，抖抖地向穆青露指。穆青露微笑道：“好。我们走罢。”说着，牵起他的小手。

    孰知那少年将军迫前步：“住！”

    穆青露停下脚，明眸中已掩饰不住怒意：“你这人当真不依不挠，我送他回家，乃是做好事！做好事你也要阻止？”

    少年将军哼了声：“送他？我明明瞧见你要吃他的糖葫芦。”

    穆青露脸上红，转瞬又怒笑道：“吃糖葫芦怎么啦？犯法吗？”

    少年将军被她抢白，时语塞，好会，才讷讷地说：“zhè gè ……”

    穆青露摊手道：“少管闲事。走。”

    她牵住小西，便想从少年将军身侧绕行。她虽生得纤巧清丽，比那少年将军矮了头有余，却在他眼底下昂然而过，毫不畏怕。

    少年将军单手叉腰，俊目微侧，言不发地瞧住他俩。直待穆青露和小西jīng guò 身前时，他才迅疾探出右手，从后把扣住小西的肩！

    小西愣了下，才“啊”的声，哭叫起来：“姐姐！救我！痛！”

    穆青露急忙回身：“喂，你怎能胡乱对小孩子动手？”

    少年将军面无表情，扣住小西拉，穆青露猛觉手上股大力涌来，耳听小西哭喊个不住，她不敢发力回扯，只得松开五指。

    少年将军将小西拉提，向白马背上抛，自己同时飞身跃起，竟拥住小西，二人稳稳落在马鞍上。他拉人、抛人、上马三个动作气呵成，穆青露正目瞪口呆间，他却已挥马鞭，向穆青露喝道：

    “速速退去，不许滞留！”

    言毕，毫不停顿，举鞭召远处的部下：“走！”

    穆青露见几匹马扬蹄欲行，顿时大急，却又不便显露武功，只得奋力小跑，噔噔噔跟上几步：“喂，等等！”

    少年将军策住白马，回过头来：“还不走？甚么事？”

    他红袍飘动、银甲璀璨，沐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神武凛凛，宛如天将般。穆青露瞧了他眼，犹豫下，咬牙道：

    “你说会送他，但我怎知你是不是守信的人？倘若我走后，你却欺负他，又怎生是好？”

    小西本已低垂着nǎo dài ，声不响。听得穆青露这句话，紧紧攥住糖葫芦，在少年将军怀中探出半张小脸，回眸向穆青露望，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说出话。

    少年将军俊脸沉，回马定，朝穆青露微微俯下头：

    “你怀疑我？”

    他身边部下齐齐朝穆青露瞪眼，似想训斥甚么，但瞧了瞧将军，不敢造次，终于还是都闭住了嘴。

    穆青露立在白马面前，只觉鼻中飘入yī zhèn 淡淡的兵甲wèi dào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想：“这便是昔日英雄好汉在战场上常闻的wèi dào 么？嗯，怪特别的，挺好闻。”猛然间省悟自己走神儿了，赶紧仰起脸，理直气壮地说：“是啊，你随随便便抢走小朋友，我凭甚么相信你会是好人？”

    少年将军zhù shì 了她片刻，突然笑了。

    他先前直板着脸，此刻乍然笑，身畔阳光仿佛也耀烈了几分。穆青露陡见之下，不由怔了怔，心道：“这人的牙好白。”

    少年将军笑即收，他唇角犹自轻扬，声音也缓和了几分：

    “我姓樊。你若不信，就去京师中打听，便知我可不可靠。”

    他依旧zhù shì 着穆青露，沉声jì xù 说道：“赶紧离开，别耽搁。否则再遇上旁人，便绝无这般幸运。”

    说罢，他勒马头，低喝：“驾！”纵马便走。

    穆青露想了想，逐着马儿，奔了两步，叫道：“那我走了。你定要亲自送到呀！”

    少年将军头也不回地应道：“放心！”身下马儿却已奔得远了。穆青露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火红披风当空舞，披风下竟赫然露出柄重剑，剑身宽大，明晃晃地似雕琢了不少花纹，可闪眼间，却是不及辨清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