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作者:越罗

    段崎非面朝下方客栈狂奔，面想：“先去找二师伯他们，告知两处埋伏情况，要他们小心提防。然后沿路下山寻青露，大不了再像上次洛阳巷道中那样，把她护在怀里。讳天的人纵然再狠毒，谅也不敢对我动手。”

    跑了会，已瞧见客栈虚掩的后门。夜色中杳杳几点孤萤舞动，山间各种怪声盘旋，客栈内却黑灯瞎火。段崎非心想：“不知二师伯可还在。”加快奔势，从后门进了厅堂，呼唤道：“二师伯！四师叔！我是崎非！”

    四下片静悄。段崎非暗道不好，他犹未死心，摸黑奔上二楼东厢房，借着天窗敞洞中的月光瞧，人去屋空，只余数滩血迹，映着墙上业已空白的杨枝观音像。

    他心中焦急，瞧见霁虹枪犹横于地，便拾在手中，又步步摸下楼。厅堂中黑魆魆的，前门虚掩道缝。段崎非再次叫苦，情急之下，失声自语：

    “糟糕。二师伯他们究竟走了哪条路？倘若已去追赶青露，岂不正中讳天圈套……倘若想先抄近路送伤者下山，再回头接应青露，那旦误踩炸药机关……”

    四周的黑暗益发深浓。纵然段崎非平日沉稳智，此刻心中也自为难，只得停下jiǎo bù ，立于厅堂中央。他踌躇不定，额上冷汗滚滚而落，长叹：“现下十万火急，得先往哪边寻人？若判断失误，必将铸成大错……”

    浓浓的黑暗如块硕大肉冻，沉重包裹了周身。骤然之间，黑暗似乎微微抖。段崎非警觉抬头，陡感股奇异的气息从半空中迅速接近自己。他下意识握紧霁虹枪，刚想喝问，耳畔忽有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

    “大路……”

    那声音低回如烟、浅淡若雾，缥缥缈缈。分辨不出男女老幼。段崎非下意识后退步，低叱道：“谁？！”

    没有回答。段崎非脸颊旁却蓦觉股微温萦绕。他怔了怔，心下立即明白：“那奇异的感觉，原来是呼吸。厅堂中有人，这人正在观察我！他是友是敌？”

    他稍分神，温热的气息愈加贴近，竟吹拂过耳垂。段崎非突觉后背被轻轻推，力道不大，却极机巧，恰把他往虚掩的前门送出了好几步。

    话音又起。益发缥缈空灵，低低地道：

    “快去……”

    段崎非只觉这句又离开耳畔，飘回上方，声虽轻细，尾音却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痛楚。时势紧迫，他心念电转，瞬间已打定主意：“我明白了。”

    他飞步抢出前门，门前灯笼积尘被激。纷纷扬落在地。他从支径转入山道，朝下直奔。奔了会，前方有几条人影踽踽而行，跑近瞧。果然是傅高唐行。傅高唐背着晕迷的穆静微，拄了刻碣刀，走在前方。金桂子已醒转，戚横玉扶着他。深脚浅脚跟在后头。

    段崎非唤道：“二师伯！”飞跑上前。傅高唐猛地回头，眼中亮：“崎非？”

    段崎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半。他收起悬冰，奔到傅高唐面前。道：“终于赶上了！二师伯，四师叔，我……”

    他朝戚横玉看去。戚横玉脸色苍白、神情委顿，默默转开脸，低低地说：“莫再唤四师叔，我受不起。”

    傅高唐疾道：“玉儿今晚正伤怀，崎非，别在意。对了，你如何跑来这里？你父母呢？”

    段崎非神情复杂，听他问话，蓦地回神，道：“二师伯，我听说前方有埋伏……”

    他将朱云离先前的话复述了遍，又说到方才屋中人的指点。傅高唐浓眉渐渐锁紧。过了会，方说：“我们既想转移伤者，又想援救后辈，先前因不知青露和阿翼在何处，所以正自为难。现下既知他们可能已掉入圈套，得赶快追上去搭救才是。”段崎非道：“我也去。”傅高唐叹道：“走吧！但愿紫骝山庄和摧风堂的人马能依照先前约定，及时从另端杀上山来接应。”

    段崎非问：“二师伯，要不要叫上那位替我指路的高人同行？”傅高唐摇了摇头，道：“他趁灯灭之时，替我们解了穴道，就消失不见了。眼下他似乎不愿zhǔ dòng 现身，旁人想找他也是难上加难。我们且先走吧。”

    五人沿着山路，匆匆加快jiǎo bù 。天上淡黄圆月高悬，原本透出团严光，然而却接连飘来几片阴云，四周顿时变暗，星辰尽皆消失不见。四周草间蓦地传出声长嘶，紧接着又是啪棱棱连声，便如垂死的蝙蝠，在狂扑狂扇黑漆漆的翅膀。

    傅高唐停步，道：“留神！草里藏着东西！”段崎非道：“我来背师父。”

    长嘶不断传来，傅高唐端起刻碣刀，挡在众人身前，遮住黄月的云层却厚了。伴随着嘶叫声，天地间忽旋起股啾啾怪笑，蹿上云霄，又落于簇簇草间。山风扣打群木，云层忽现道裂缝，月光再现，只见前方斜斜草树影里，几道黑影疾闪而没。

    戚横玉颤抖着嗓音，说道：“七月十五夜半，鬼门开了！”

    段崎非道：“四师叔，别怕。”背着穆静微，挨到她身边。戚横玉皱了皱眉，下意识想避开他，却挣不过心里恐惧，终究没有挪动jiǎo bù 。

    傅高唐喝道：“甚么鬼！分明有人装神弄鬼！待我砍了他们！”

    那嘶笑声陡然折，转为扬厉，须臾，竟化为几个反反复复的字，在山间回旋激荡：“来——来——来——哈——嘎——”

    戚横玉脸色发青，双脚软，差点立不稳。金桂子强自支撑住身体，在她耳边道：“四师叔，莫害怕，那不是鬼魂。”

    段崎非伸手扶住戚横玉，沉声道：“世上没有鬼魂。那定是讳天的人。”戚横玉怔，低声道：“对。”

    傅高唐听得那挑衅的“来来来”声，怒火烧心，喝道：“老子这就来砍你狗头！”他听音辨位。猝然跃起，径奔向前，刻碣刀在身周掣劈，草木丛立时崩腾倒伏下大片。

    段崎非心中惊，叫道：“二师伯，莫被调虎离山！”话音未落，侧后方草林间横空飞掠出条短小人影，人影纵跳如风，跃在半空，双掌中光环舞动。自上而下，直直砸向段崎非背上的穆静微。

    段崎非本就暗自提防，见偷袭果然从后而来，他朝前伏，避过当空击，顺势记翻滚，将穆静微挡在身下。那人影略略凝，突折转身，扑向金桂子左方。金桂子左腕新断。无力阻挡，戚横玉又在他右边，若匆忙发暗器，恐伤及自己人。稍犹豫间。那人影身形如电，早已遁走，仓猝瞥，竟依稀是个穿红衣的小孩儿。

    凄厉的怪笑声依旧在回荡。且越来越响：“来——来——来——来——啊——”

    傅高唐大吃惊，拖着刻碣刀，倒跃而回。叫道：“怎样？”

    戚横玉道：“差点中招。阿唐，千万莫要远离。”

    段崎非翻身爬起，将穆静微重新负在背上，道：“二师伯，讳天gù yì 激怒您，好引诱咱们前行，伺机伏击。”

    金桂子强忍腕上伤痛，说道：“方才击，只是投石问路。咱们若再向前去，可能还会出现其它埋伏。”

    戚横玉凄声道：“到时再想保住静微和阿桂，可就难了。”

    傅高唐浓眉紧拧，饶他世英勇豪迈，脸上竟也流露出为难神色。那嘶笑声却连在山间打了好几个回旋，越来越响，越逼越近。遥遥的山下，似乎隐隐传来金铁撞击和叱喝声。

    傅高唐突似打定主意，疾收刻碣刀，决然地说：“此路走不得了。”他转过身，朝段崎非伸手，道：“崎非，我来背静微。”

    段崎非道：“二师伯？……”

    傅高唐道：“我背静微，玉儿扶阿桂，咱们四人从山背后绕下去，那条路距离短，我们将伤者转移下山，立即回身冲杀上山路，胜过现在强行qián jìn 。崎非，如今你才是最安全的人，请你沿路下去寻露儿和阿翼，倘若……”他脸色沉重，顿了顿，续道：“倘若还来得及，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隐蔽起来，千万莫现形迹。”

    段崎非只感嘴里又涩又苦。他朝傅高唐迎了两步，突然灵光现，道：“有了！二师伯，我想出个好的方法。”

    傅高唐问：“甚么方法？”

    段崎非从怀里摸出悬冰，晃了晃，道：“你们立即出手，把我扣住，路架下山。那样的话，讳天就算再大胆，也绝不敢轻易来袭。”

    傅高唐瞪他眼，运掌如风，把夺过悬冰，递还给戚横玉，断然地说：“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常告诫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崎非，你心地善良，愿意替大家着想，我们都很感谢你，但这种馊主意，再也休要提起。”

    段崎非心乱如麻，见他jù jué 得干脆，奋力争辩：“可是，山背后有神机石榴炮阵，讳天此举，正要逼你们去穿越……”

    傅高唐忽地hā hā笑，道：“这玩意儿我从前就听说过，那是朝廷行军打仗时爱用的，咱们江湖人不屑顾——崎非，放心吧，有二师伯在，那些破炸药不值提。”

    段崎非道：“不值提？可那朱……他……他说，若被神机石榴炮炸到，尸骨俱无存。他心要消灭天台派，选用的机关杀伤力必定是极强的。”

    傅高唐转开脸，道：“他觉得强，可吓不倒我。有我这般绝世高手在，区区几粒小炮弹，岂能阻挡得住咱们将静微平安转移。”

    段崎非将信将疑，瞧傅高唐拍着胸膛，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他记挂穆青露，心知不宜再耽搁，却终究又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正犹豫间，傅高唐已迭声催道：“快快，把静微给我背。”

    段崎非只得应了声，小心翼翼放下穆静微。山谷间又升起yī zhèn 怪声，穆静微经了这番波折，似受到惊动，低低呻吟了两下，双眼睁开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