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驰,云遮雾蔽(三)【5000】
江山谁主 作者:寂月皎皎
路过素衣布履,发髻蓬乱,双目通红,匆匆走上前向二人行礼,哑声道:“我已离开凤卫,若论军国大事,原没有我置喙余地。只是我在湖州也有段时日,凡事看得应该要清楚些。济王妃虽有心助济王复位,但行.事以济王殿下安危为重,本不可能如此行险。”
“她原先只为笼络人心,宽宥了几名水寇。那水寇首领王述本是亡命之徒,被官兵追得流.亡于芦苇荡间,听说济王遭遇,便想着若能寻机扶立济王登基,不但可洗脱从前罪过,还可借着那拥立之功得场滔天富贵,故而在济王妃跟前百般鼓动,又主动为她联系可资利用的兵马。据说,他开始还夸口与忠勇军首领全立有交往,可以请全立相助。济王妃便是受他们这些小人怂恿,方才决意行动。”
他的话无疑也在为尹如薇开脱。大约便是存了这心思,开始听得十打算让尹如薇担下罪责时,他便不肯出来相见酢。
十却已听得怒意腾起,“师兄,你既知晓,为何不加阻拦,也不告诉我?便是尹如薇迷了心窍,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路过苦笑,“郡主,我早先便已劝过,只因劝得了,许事济王妃便不肯与我商议。我原想着她再怎样不甘,也不至于想着借助那群乌合之众的力量图谋大事,再不料她早与闻博暗中来往……牙”
无法说出口的另个原因,他是十自小儿起长大的师兄,纵然为尹如薇做得再,尹如薇不敢肯定他究竟是不是肯帮自己。
——她猜的原也没错,路过原受过十嘱咐,若尹如薇做些不自量力之事,或者路过觉得她不自量力时,必定会传讯十相阻。
十无暇计较前情种种,只追问道:“闻博的确许诺过她,会领兵前来相助?”
路过点头,“闻家伪装得很像,连我后来听说这消息,都觉得不像假的。自然,光凭闻家的力量,不可能安排得如此细致周密。”
言外之意,是背后主使之人筹谋得周到。
闻博、闻彦等人乃是武将之后,性情最是刚硬,对新继位的皇帝都未必能心服口服。能令他们配合着演出这场好戏的,除了韩天遥,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十低头思忖半晌,才道:“如今既然中计,再无他策,只能尽快让泓脱困,至少,必须脱开谋逆罪名。”
路过明知她再不会考虑推尹如薇出去顶罪,闻声精神振,“郡主已有计较?”
十淡淡笑,“方才你也说了,是那些水寇鼓动济王妃行谋逆之事……而济王被人设计灌醉,并不知情。若事后知晓,立刻诛除反贼并上表谢罪,虽也难免获罪,可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切好说。”
本朝皇帝待臣下以宽容出名,除非谋逆之类的大罪,极少有处以极刑的。宋与泓虽然失势,到底是皇兄之尊,且朝中有太后、十的维护,只要不是谋逆之罪,顶贬爵流放,若逢大赦,很可能重返京城。
宋与泓到底年轻,闻得线希望,黑眸已亮了亮,只犹豫道:“可攻下湖州府衙的人里,当时也有济王府的府兵在内。何况……那些水寇的确想拥我为君。”
“从而摆脱他们自己的困境而已……何况他们是千真万确的谋逆,难不成你还打算护着?”十冷笑,又看向路过,“这事儿是尹如薇引起的,这残局也该她来收拾吧?”
路过忙道:“此事我去和王妃商议处理。王妃并未料到会中计害了济王,正在懊恨,必会小心行.事,尽量不露破绽。只是目前州府守卫由王述和涂风共同控制,韩天遥已兵临城下,若他下令攻击,他们必会率兵抵抗。”
旦与朝廷兵马正面为敌,坐实了谋逆大罪,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十沉吟道:“我待会儿便去找韩天遥,请他暂时不要出兵。”
路过皱眉,“可他的目标便是济王!而且你和他……他怎会就此罢手?”
十凝望前方山林浓郁翠色,依稀记起去年暮春在安县驿馆和那男子执手相对、彼此倾情的情形。
那时,她并不知那已是她和他之间最后的美好时光。
她以为她终究从痛楚不堪的往事中走出,寻得了恒远的快乐,才能少年来第次留意到阶下盛绽的芍药花如此妍丽,才能用女儿家的心思,摘来其中最妩媚的朵,簪于鬓间去见那个走入她心中的男子。
隐于袖中的手指轻轻勾,十将柄小小飞刀持于手中,反手在掌心轻轻扎。
尖锐痛意里
,往事终于抖开,她眉眼间的笑意便轻.盈明媚起来,“至少,我会拦住他,不让他在今晚出兵。你们在天明之前将事情安排妥当即可。他对我很了解,但我了解他。”
路过便放心不少,“那我即刻便回去和王妃商议!”
十点头,向宋与泓道:“我也得去韩天遥军营了……你回去细想想如何请罪吧,这事儿也得好好斟酌,不可授人以柄。我应该还会在湖州待两日,你写好奏表,先抄份来给我瞧。”
宋与泓直静静听着十和路过商议,竟再不曾插口,直到此时才应了声。
见十快步走向马匹,步履虽然还算轻捷,但上马之际明显不如往日利索,他忽问道:“朝颜,你出宫之事,皇上不知道吧?”
因着母亲的剧烈动作,腹中胎儿似乎正恼火般蹬着腿脚。十腹中疼痛,却忆起宋昀每日叮嘱她服药的情形,心下暖,却已笑了起来,边拨转马头,边高声道:“嗯,我也得向他请罪。不过,他大约不会拿我怎样……”
她说着这话时,人已带着随侍凤卫策马奔得远了。
路过心头略略松,安慰宋与泓道:“皇上素来钟情郡主,如今郡主又怀着龙胎,想来对她百依百顺,咱们倒不用为她担忧。济王殿下,咱们快回城去找王妃商议商议怎样行动吧!”
宋与泓没有应他,只是出神地看着十离开的方向,许久才道:“路大哥,你认为,此事当真是韩天遥在暗中设计?”
路过怔了怔,“除了他,还能有谁?”
宋与泓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些事。”
路过急着回城,边替宋与泓牵马,边顺口问:“什么事?”
宋与泓依然有些神不守舍,低低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我心……我忽然想起,当日我接到中毒垂危的朝颜,安顿她在毓秀小榭暂住时,曾请当时还是晋王世子的皇上转告施相,施浩初半是被聂听岚连累,并非朝颜所害。但皇上似乎没有说,相府还是千方百计在针对朝颜。”
“哦……说来便是先帝殡天前两日内的事,或许未及提起。”
“我还想起,朝颜中姬烟蛊毒之事,似乎也是皇上那里走漏的消息。若宫变那晚他们不曾施放子午叶令她蛊毒发作,她未必不能脱身前往皇宫。”
“这个……”
“大约连朝颜也不知道,她被施相幽囚的那段时间,你潜入宫来找我,我又找皇上谈过后,皇上觉得她处境着实危险,这才打算强行动手救人。他明明早知朝颜被囚,甚至能很快打探到她被囚的地点,却不曾告诉韩天遥或凤卫救人。”
路过只觉道寒意从脚底升起,时头皮发麻,骇然看向宋与泓,“你……你想说什么?”
宋与泓接过马缰,拍了拍马儿的头,低声道:“没什么。他不会武功,也算不上英雄。但他能在朝颜最惨的时候在她身边,他就是她的英雄。”
路过舌尖干燥得几乎说不出话,“这个……与最近的事不相干吧?”
宋与泓道:“也许……不相干。不过朝颜并不是自愿嫁他为妃吧?她心里的英雄,直是韩天遥那样的。而那份先帝遗诏,想指婚的人是我!”
路过急急道:“济下,此事不可再提了!”
宋与泓轻笑,“嗯,不提。你看我在她跟前字也未提。想来是我酒喝得太,有些糊涂了。韩天遥岂是由人摆布之人?何况如今忠勇军正受倚重,便是皇上也干预不了他们行.事吧?”
路过道:“我也觉得是殿下心了。”
宋与泓便不再说话,翻身跃上马匹。
他的眼神冷淡,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清明,迥然不同于往日的活跃洒脱。
路过怔忡半晌,才运起轻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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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城外,忠勇军大营内。
韩天遥并未住入主将的营帐。
他带着几名亲兵住于在另顶并不起眼的帐篷内,正跪坐于张简洁的书案前,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舆形图。
闻博躬了身,正赤红着脸跟他说话。大约说得久了,他的嗓音已微微嘶哑。
韩天遥头也不抬,仿佛根本不曾在听。
他的目光所凝,指尖所触,都只在舆形图的某处。
湖州,如此人杰地灵的江南城池,此刻却既扎眼,又扎心。
他已到湖州城下,宋与泓就在湖州城内,而那位心甘情愿做了深宫贵妃的女子……应该也到了吧?
同在舆形图的方寸之间,却又分明隔了高大城墙,宽阔江河,以及随时能掀起漫天血雨的千军万马。
出身将门,他从领兵的第日起,便知战场之上注定人命如蝼蚁,——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是小卒还是大将。
此刻,以湖州城的布防兵力,他只需声令下,太湖那些水寇,济王府内外府兵,包括那女子视同手足兄弟的宋与泓,都将在.夜间化为齑粉。
奉皇帝旨意,便宜行.事而已。
宋与泓再怎样高贵无畴,如此境地被处置,绝无人可以指摘他的不是。
于是,公私两便,远仇近恨可以起在湖州府的血光里勾去,听来何等爽利……
“侯爷,侯爷……”
闻博说了半日,完全听不到韩天遥回答,只得闷着头唤。
韩天遥抬眼,淡淡扫过他,“我不想再听你喋喋不休的解释。大丈夫立身处世,穷则独善其事,达则兼济天下,再没有掀起兵乱、祸国殃民的道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闻博含愧,再不敢问他下步行止,正待告退时,忽听得外面步履匆匆,然后听得随侍在外禀道:“侯爷,营外有人求见,说是宫中故人。”
韩天遥身形不动,连眉眼都不见任何异样,独指尖猛地在案上叩,“笃”的声,沉重得如敲于谁的心头。
他缓缓道:“请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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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踏入营帐时,帐内只剩了韩天遥人。
她既不便亮出身份,随行凤卫都被远远拦住。
帘帷开合之际,她步入其中,只看到韩天遥疲倦的面容闪,扫过她的黑眸比从前显锐利,透着清霜般的寒肃冷意。
帘帷垂下,帐中便恢复了暗沉。
韩天遥坐于案前,如座沉寂于昏暗中的石雕,再不曾向她看上眼。
他自然早该知道她会来。或许,他等这刻,已经很久。
若有千万只蚂蚁在撕扯啮咬,并不是特别尖锐的疼痛,却比那种痛意令人难受。
十憋闷得喘不过气,却还能看着他笑着招呼,“南安侯,别来无恙?”
含.着笑意的话语久违了不知少个日夜,入耳依然熟稔得惊心。是谁在不经意间走入了谁的灵魂,从此夜夜入梦,用别离换他永无宁日?
韩天遥身形未动,只是悄无声息地捏紧拳,抬眸望向步入的女子。
他在帐内久了,便能借着透过帐篷和帐篷缝隙漏入的光线将她打量得很清楚。
她已摘了帷帽,露出那张丰盈动人的素白面庞。不施脂粉,未饰花钿,浅淡伤痕坦荡荡地显露出来,却依然是摄人心魄的美丽。衣袍极宽大,却再掩盖不住那高耸的腹部。
也许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太深切太炙烈的感情,她才能而再、再而三地用声声“南安侯”将他越推越远,然后在她跟他之间划下深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韩天遥终于也笑了笑,“托贵妃洪福,外患渐平,内忧这二日也会平息,我虽劳乏,但想到这些,倒也不觉得辛苦。”
他看着十泛起苍白的面容,徐徐折起舆形图,漫不经心般说道:“贵妃向来以江山为重,最见不得祸起萧墙,害大楚百姓遭殃。如今急急赶来,想来是奉皇命前来相助臂之力,好尽快诛除济王,平定湖州之乱?”
十噎得倒吸了口凉气,坐到他对面的软席上,盯着他的目光便忍不住有了被人逼着活吞下苍蝇般的嫌恶。
“南安侯,济王是不是谋反,是不是叛乱,其实你心里比我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韩天遥与她之间只着隔着张窄小的书案,对她的神色便看得愈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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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贵妃说笑了,济王谋反我怎会清楚?他夷平花浓别院,我阻他继位为君,这仇怨说起来可着实不浅。他跟谁商议谋反之事,也不可能找我商议,对不对?”
十微微眯眼,“韩天遥,我倒不记得你是这般惺惺作态的人。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济王从无谋反的心,只不过尹如薇急于求成,这才中了圈套,走至如今这步田地。她算是自作自受,但济王毫不知情,岂不太过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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