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董国丈还在等着狄阿鸟喊他，直到马队马车带着股深入骨髓的压抑开拔也没有等到。

    狄阿鸟像是忘记了马车，忘记马车里还有他zhè gè 人。

    他偷偷掀下帘子，看到了狄阿鸟，狄阿鸟身穿和士兵样的制式铠甲，骑在马上，就走在马车的旁边。

    为什么他不叫自己？

    董国丈心里yī zhèn 烦躁。

    是忘了？

    还是以为自己在睡觉？

    自己该不该掀开帘子给他说话？

    呆在马车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睡着，不吭声，人家岂不是越发认为自己在偷看他东夏的秘密？

    他yī zhèn 头疼。

    外边。

    狄阿鸟却是陷入了沉思。

    他既不是把董国丈忘了，也不是gù yì 不去喊，董国丈撵他出去，定是犯困，这敌人来袭，又碍不着他个老人，喊了干啥呢？要是人在睡觉，觉睡醒便已脱险，不是连惊吓都没有吗？而且，他现在确实有很严重的事情要思考，这拓跋巍巍聚集、两万乌合之众，甚至撇清和他们拓跋氏的关系，暗衙已经摸得清清楚楚，确实没关系，就连两个拓跋千户都没有参与。

    暗衙也在着手分化这些小部族，虽然没有直接混到联军中下手，却找了些原本草场比较近的小部族，威逼利诱。

    不该有这样极为突然的军事行动呀。

    狄阿鸟本来当作拓跋氏的试探，但有了这波直接绕过包兰，深入腹地的入侵，试探反倒成激怒了。

    激怒东夏，对他拓跋氏有什么好处么？

    是中原战场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了？拓跋氏战场军事上占据优势，骄傲膨胀，不在乎东夏在谁身边？

    不对。

    是自己的意图被拓跋氏识破了？

    拓跋氏原本是在麻痹自己？

    还是拓跋氏jiù shì 让自己认为他们是在麻痹自己？

    拓跋氏的奸细肯定也在包兰。

    如果单纯从兵力来说，现在的包兰并没有比以前出少兵马，这点他狄阿鸟亲自布置的，就没有存弄虚作假的心思，他早已将出来的万军队调往南方夏州方向，远离包兰，藏兵在外……

    战争jiù shì 这样。

    没有人能完全破解敌人的阴谋。

    有时，即便是从战略上抓住了敌人的目的，但是个偶然，个yì ;，甚至是对手的个失误和愚蠢，都会构成团新的迷雾。

    起码现在的狄阿鸟是糊涂的。

    虽然他已经不像是第次指挥上万规模的大仗时，弄不清敌人的意图会汗涔涔的，但心里也极是不安。

    要知道，这可是灭国大战，有可能战争升级，东夏征调全国青壮十余万与敌人决死战，个不小心，死亡人数就要增加数千。

    实在猜不透敌人的意图，他也不猜了。

    就目前来说，敌人的这波入侵是不会给东夏带来少wēi hài 的，他还有着歼敌于国门之内的自信。

    他已经在构思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而就在他们的目的地下八户，八户中的铁匠还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东夏像是夜间不缺铜铁了，民间对器物的需求就在他这样的铁匠手里实现。手边上有个图谱册子，这是打草镰刀的制式图样，撒力罕撇了眼，又是笑。他没想到这些器物的图样，东夏国的乡录都会下发，怪不得人家说狄阿鸟在中原的时候打过段时间铁，不然为何连铁匠的事情都要管？

    说管也不是管，这图谱jiù shì 给铁匠们参考的，zhè gè 镰刀就算了，知道怎么打，jiù shì 打出来不是图上的mó yàng 罢了，倒有些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像勒勒车上的铜销构件。

    用途广泛的马掌子，个小小的铁片，图上都往大里画，分解出掌眼，前蹄，后蹄，真是不知道让铁匠们如何评价。

    撒力罕身边的伙伴也是他以前的巴牙喇，现在他主动还给奴隶、巴牙、bǎi xìng 自由身，和那些不愿意走的起安顿下来，这才有了他们这八户人。

    他们平时起放牧，起打铁，但是称呼还是没变，其中个在旁说：“主人。你说这狄阿鸟到底是什么意思？连打铁他都给图？他莫非无所不知，非要把天神所知道的东西撒给所有人知道？这要是告诉人们怎么打铁呀，没打过铁的人有了zhè gè 图册子，都能自己点点儿学会打铁。是的，没有兵器的图，但是画了打铁的炉子图，画了各种物件，打铁的能打出这些复杂的东西，还打不出兵器么？他不知道谁会打铁，谁能得到铁，谁就能打造兵器呀，谁能有铁的兵器，谁就可以打败敌人？”

    撒力罕打断说：“可是敌人呢？杀人者死，劫掠、奸淫、欺诈、偷窃者罪，自有狄阿鸟的马快风般地追捕，你还有敌人吗？”

    撒力罕的弟弟撒玛尔说：“有。可是我们有。”

    萨力罕用力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直到它黯淡下来，又把它伸进炭炉，这才轻声说：“我们也已经没有了。狄阿鸟不再是我们家族的敌人，自他放过我们开始，恩怨已经笔勾销。他的大夏律不允许恩仇必报，不允许民众私斗。”

    他的弟弟jī dòng 地说：“大夏律是他写的，他当然不允许我们找他复仇。”

    撒力罕两眼通红地说：“没错。大夏律是他写的。但是没有个可汗写完自己的法律公布给bǎi xìng ，问你们同意不同意。只有他做了。东夏国没有人不同意，或者说百个人里头只有个、两个不同意。”

    众人都bsp;mò 了。

    过了好久，他的弟弟才说：“那我们去告诉他。我们不同意。”

    撒力罕说：“你跟着我打了少仗，杀了少人，这些人的亲族要是先向你复仇呢？”他说：“他父亲和他的叔叔都死在中原，他也没有去报仇，因为他记得中原皇帝给他的恩惠，想要中原的粮食，茶叶和盐铁养活东夏的bǎi xìng ，让东夏人富足。为了东夏的bǎi xìng ，他可以不报仇，也不曾怕人笑话，现在笑声是越来越少，几乎已经消失，因为你不能给个喂养你的人个耳光。”

    他们说着这些话，就见远远来了两骑。

    这两人离他们打铁的棚子越来越近，也许是赶来打器物的，撒力罕他们都没有在意，可是其中个走近了，开始唱歌：“尊敬的撒力罕坦达。你的旧友来看来啦。那个叱咤战场的巴特尔，那个bǎi xìng 上千户的部首领，是选择了在忍耐中攒足气力，还是安心把铁块敲打？”

    撒力罕扭头，看个清楚，不敢相信地问：“巴依乌孙。你怎么来的？你怎么在这儿？”

    为首的骑兵跳下马来。

    他将缰绳扔，撩开斗篷，步步走近，张舞双手，像是在吟哦，也像是在歌唱：“我为什么不能来呢？难道这东夏，注定jiù shì 他狄阿鸟的了？要知道，拓跋汗的几十万铁骑随时都会踏进来，将包兰踏个粉碎，这是我们的机会。是的。机会。我带着两百骑兵作为先头，jiù shì 要联络你们这些旧人，拉起支反抗他的军队。”

    他看到撒力罕拉出铁块，又次敲打，就笑道：“你还要打铁吗？我英勇的坦达，我的两百骑兵就在那边树林里歇息，离这儿只有几十里。如果你非要把手里的器物敲打成型，那你就打吧，给我打吧，给我打把能够杀死狄阿鸟，毁灭他国家的利刃。”

    撒力罕和自己的伙伴交换眼神。

    撒力罕的弟弟撒玛尔先步笑了，苦笑说：“巴依乌孙，你在奄马河之西生活太久了，你是不是还停留在过去。如果能够复仇。我和我阿哥。我们何必要在这里打铁放牧为生？东夏国，已经是他狄阿鸟的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的两百骑兵能够干什么？”

    他眼泪都笑出来，反问：“我们的机会？用两百骑兵打败狄阿鸟数不清的虎狼样的军队吗？”

    他又说：“我去了包兰。我听说夏侯武律的儿子常常出入包兰。我想呀。让我见见他，也许我应该看看zhè gè 仇人长什么样子，结果到了那包兰，繁华得像是蜜蜂的蜂巢，我在里面迷了三次路。”

    另外个骑兵也已经下马。

    他大声说：“可是他占有东夏，打了不少仗，杀了那么的人，他有数不清的敌人呀。我们不是疯子，我们没想过用两百骑兵打败他。可是拓跋汗爷呢。他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巴依乌孙首领说是我们的机会，是说拓跋汗爷会出兵打败他。我们现在就把他那些数不清的敌人号召起来，成就我们自己。”

    撒力罕嘴角抿成条线，手抖，铁块敲打不下去了，就把铁钳甩松，将铁块抛到角落里，给身边的人说：“打废了。”

    他沉沉地说：“尊贵的巴依乌孙首领。那个起伏在马背上，总是举起马刀的撒力罕已经不在人世，活着的只是个牧民，是个铁匠，你找错人了。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还是赶快走吧。东夏国已经没有狄阿鸟的敌人啦。那些敌人都死了。像我样死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是在东夏，他已经没有敌人。他赢得了东夏，整个东夏。你们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你们在的时候，你们走就变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变化有大。”

    巴依乌孙下杀气腾腾，反问：“你宁愿在这里打辈子的铁？”

    他踮脚望望，发出嘲讽的大笑：“你连bǎi xìng 都没有了，都被东夏王夺走了。你看看。除了你的妻子儿女，几个不离你左右的昔日xiōng dì ，你还有什么？你能吃饱饭吗？你放牧？你的羊上百吗？我邀请你，那是敬重你，即便你像是落了水的鸡，我还是在用对待部首领的方式对待你……想为你找回你昔日的切。”

    撒力罕眼睛眯缝在起，低声说：“谢谢你还能像对待部首领样对待我，我的确能吃饱饭，而且我有上千只羊，四十匹马，个昔日的xiōng dì 在跑马帮，那是我出的钱，我有八成的收益，我的妹夫有爵，拿到了采状，有了铺子，我也入了不少钱，可以拿到五成的收益，而且我还能打铁，我打铁器最少的天也能换两只羊。”

    他带着轻视又说：“三个月前乡录请我去渔阳参加国试，说州里有我的名字，但凡州里有名字的，只要学会书文，回来大可以做县旗的旗主，个县旗有上万户人，那可jiù shì 万户。可我没去。因为我不愿意为狄阿鸟卖命。个月前个盗贼偷了我匹马，夜里清点的时候才知道，第二天我还说去周围找找，看看是丢了还是被狼掏了，谁知道到了第三天，狄阿鸟的马快就把马给我送了回来，告诉我是被人偷了，那个盗贼卖马的时候禁不起盘问被抓住，要去矿山做三年苦力。前天我女儿满岁，我给她穿了丝绸，她胖胖的，脸蛋像苹果样红润，当天给她吃得太好，晚上拉的是稀的，她阿妈只花了二个东夏币，乡旗的郎中就给煎了副草药，副吃完，今天就好了。你也是部首领，希望你能明白个道理，谁能让他的bǎi xìng 富足安定，bǎi xìng 的心就在谁那儿。如果我是你，我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永远也不会再贪图东夏，因为东夏已经没有你的立锥之地，你永远也不会有称汗的资格。”

    巴依乌孙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已经伸到刀柄上。

    但他不会轻易动手，他的骑兵不在旁边，他没有信心战胜撒力罕，就轻哼声，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他转身，就向身边的人喊道：“他会后悔的。我们走。”

    撒力罕看着他二人走不见，回头就跟身边的弟弟说：“巴依乌孙jiù shì 条恶狼，他是喝着人血长大的。你们看着家，zhǔn bèi 好兵器把家护好。我去乡旗趟，巴依乌孙带着兵回来，乡旗肯定还不知道，要是他们还不知道，不能把男人集中起来迎敌，又调不到兵，会不知要死伤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