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往日黑夜降临，街道上还会灯火阑珊好yī zhèn 儿。城中空地上载歌载舞，晚到的商队还在等着入城，推着小车的商贩交完税币，在圈起来的市场里大声吆喝，各种小吃扬着雾烟火气。随着战争的脚步，包兰开始施行宵禁，这座大漠腹地的新城开始了段难熬的时期，而今天是如此，因为抓捕奸细，闾长会和马快或者马差赶在午时前起挨个儿敲门。

    只是城区扩张太快。建城时闾和箭级，则几十户，少则十几户，现在却已经管辖了数百户，闾里虽然增加编制，了录书，可以征集两到三名应役的外差，却也不过四到五个人，平日协调闾里还没问题，个晚上的时间挨家造访却是不可能。而和他们起的马快同样紧缺。负责治安的府尉手下马快不过两百名，其它的是外围编制。

    外围编制是东夏大特色，东夏草原上弓马娴熟的巴特尔很，有些类似中原的游侠，不过与游侠受义气驱使，为声名不同，他们则是冲着利益，只为接受别人的雇佣，或者受雇佣寻仇，或者受雇佣押送商队……特别是商队经常走动的地方，会形成市场，很草原刀客骑着马，带着弓箭，兵器，铠甲，像独狼样在那里等候雇佣。官府会主动联络些，聘用他们，给他们少量的资助和道德训练，向他们公布凶犯逃窜的方向和较为准确的肖像，在他们抓拿凶犯后给予赏钱，借以解决地广人稀，罪犯往无人区逃窜的局面，同时也能把草原刀客约束在律法之内。

    二百马快只是个满额编制数。

    战争期间，zhè gè 数目会减少，少到你瞠目结舌。不是因为战争来临，人害怕，跑不见了，而是因为这二百马快本身jiù shì 兵籍，有不少还是善战的高爵，在兵册有名，被常设军老部队征调走，而有些千方百计活动想往常设军中调，还有些，若是在所在籍旗出名，还会被所在的籍旗惦记着，说客三五成群登门，来到说：“某某巴特尔，请假回乡旗吧，乡旗点兵了。”

    官府能怎么办？

    用马差补，暂时把维持治安的缺口补上。

    他们家家敲门，总要说几句话，进去看看，是无法在午时之前完成盘查的。

    因为宵禁，人又睡得早，往往走访三五十家，再敲门，里头人应道：“你们先等上下，俺们点上灯。”

    点上灯，起身……都是时间。而沿街的不好查，包兰治安好，贼盗不，再加上丁壮集结，家里剩的是妇孺老弱独子和有残疾的人，数不住人，少数住了人，你敲不到。

    巴依乌孙就钻了zhè gè 空。

    外头闾里敲门，见没人吭声，没有灯火，走了。

    也许盘查个两三天，他肯定躲不了，但这夜，他起码躲过了。

    李常胜等在府尉的官衙里，等得头黑线。

    巴依乌孙的狡猾是他意想不到的。

    他竟有种挫折感。

    直以来，东夏科班出身的“暗魂”都有种极强烈的自信，他们有的上过学堂，有的是从军中抽调，然后开始接受系统的集训，自身在渔阳城外拥有好几个自己的练兵场，集训独自展开，受教的内容也包罗万象，从“情报分析”，“追踪敌迹”，到“环境观察”，“体力保持”，“营救自己”，再到“身份掩饰”，有了种种培训和训练，他们往往觉得自己已经集天下狡诈、奸诈于身，敌人在面前不堪击……

    李常胜也样。

    “暗魂”的中央学员只有三期，每期百余人，而且到了最后仍有筛选，结业的能有三十人就不错了，筛选下来的虽然还是暗魂，但不叫结业。

    李常胜是第期成员，成绩突出，而今在暗魂中功勋赫赫，如果再有期培训，说不定他jiù shì 教官之。

    他没有小看巴依乌孙，然而再推敲，还是毫无线索，巴依乌孙就像消失了样。

    毫无睡意，他就把和巴依乌孙有牵扯的百户拉出来审讯。

    审讯完，半夜饿了，煮点干粮吃。

    吃完，他还是平静不下来，干脆两眼通红地把几个犯错的部下全喊起来，个、个纠正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此事上报，大王已经知道，督促他们戴罪立功。

    他历来苛刻，暗魂中称号是“鹰眼”。

    部下们背后却叫他“毒眼根筋”，暗指他的缜密、苛刻和执拗。

    按说牙扬古已经给过他回话，他也可以不再刻意去追捕巴依乌孙，却jiù shì 心头片火热，就想把zhè gè 人擒回来，绳之于法。

    然而，他自己都没有头绪，部下们岂不是也样？个个宣誓样要戴罪立功，却筹莫展，最后为了不让他再逼着出抓捕计划，zhè gè 立刻要去城门值守，那个立刻要去车马行蹲点儿……

    人走完了，他还是毫无睡意，披了件将帅大氅，举着盏油灯，分析城区图。

    眼看鸡打鸣了，他还是在图上乱勾，嘴里念念有词：“躲哪去了呢。”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猛地回头，将帅大氅都滑落了下来，短刀却扣手上了，可见暗魂的训练对他已经深入骨髓。

    看身后的是牙扬古，不由yì ;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他们也是支军队，虽然有正式的官衔，但还是习惯称呼牙扬古“将军”，或者“中军将爷”。

    牙扬古也知道他执拗，见天都亮了，他还痴了样折腾，心里涌起yī zhèn 怜意，想告诉他“暗魂”的工作jiù shì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运气都很重要，某个任务或者某个案子它不定能出结果，但他是个官衙的头头，而“暗魂”提出来的jiù shì “必纠背后”，自己也不能把暗魂之训给否了，就从另外个角度告诫说：“凡事要像弓弦，松张，不然巴依乌孙在外头活跃，你却垮了。”

    李常胜却脸坚定，有力地说：“没事的。将军。我年轻。身体好。”

    牙扬古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轻声说：“你拉得太紧，脑子能保持清醒吗？你自己都不清醒了，巴依乌孙却在清醒着，也许他吃了顿饱饭，好好睡了觉，养精蓄锐，zhǔn bèi 逃走。”

    李常胜想了下说：“他不也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逃？”

    牙扬古示意他坐下，而自己移动脚步坐到他上首。

    坐下了，牙扬古则谆谆教导说：“他不会，他不是kǎo lǜ 很路，他只在钻条路。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当年我做马匪，大雪天被人追杀，啃着桦树皮，心里想着的不是怎么摆脱他们，而是个劲想着怎么耗死他们。最后我顶住了，他们没吃没喝，追不下去了。我来，jiù shì 特意看看你，告诉你，别绷断了自己。你要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大王，对你都寄予了厚望。你不是为了个巴依乌孙活着，而是要为了很巴依乌孙这样的恶狼而活着，就算这次逮不住他，还有下次。”

    李常胜连忙说：“学生受教了。”

    牙扬古又说：“我们突然清扫庭院，抓捕这些奸细是为了干什么？”

    李常胜想了想说：“怕他们传递消息。”

    牙扬古点了点头，轻声说：“不是怕他们传递消息，而是怕他们及时地传递消息，就目前来说，我们东夏征召的范围，这些奸细怕是还不清楚，窝点没了，东部的情报传不过来，鸽棚没了，包兰的情报传不出去。zhè gè 时候，你追捕的力度越大，逼得越紧，奸细跑huí qù 的速度就越快，你就能保证网打尽，没有人漏网吗？”

    李常胜想了片刻，道：“不能。”他突然明白过来，醒悟道：“所以要外紧内松，不给这些人紧迫感。”

    牙扬古像很有学问的人样微微点头，biǎo xiàn 出“孺子可教”的意思，示意他jì xù 往下说。

    李常胜欣喜道：“我明白了。我们要做的，不是将他们抓捕归案，而是给他们制造障碍，拖延他们huí qù 的时间。”

    牙扬古笑道：“你明白就好。”

    他说：“夜里又来了情报。敌人又增兵了，据说拓跋黑云也抵达前线，这些情报还要证实，你把手头上的事放放，派人联络我们的几个长线，看看拓跋黑云会不会解野利有信的兵权，处罚他，杀他，野利有信是否甘心，他手里也有兵，是会与拓跋黑云内杠，还是干脆联络我东夏……”

    李常胜下抓住关键，反问：“哪种情况对我们最有利？”

    牙扬古说：“我们的目的是和敌人决战，以优势兵力吃掉敌人东线的主力，野利有信夺权被杀，而他的心腹保存下来，有将来被我们策反的可能，这样的结果才对我们最有利。”他起身说：“先去睡觉吧。醒来之后给我优先办zhè gè 事。”

    牙扬古正要走，名李常胜的部下匆匆闯进来，看牙扬古在，连忙参见，然后，在两人面前告诉说：“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个女人，个孩子被人杀在大街上，手段极为残忍，马快快速追查到她们家里，发现家里也死了个老人，有奸细活动过的迹象，而且像是两个人，就给报了上来。”

    李常胜连忙向牙扬古看了眼。

    牙扬古想了下，说：“该去看看，去看看吧。别分担太人力和精力。”

    李常胜抱拳，带着部下就走。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生意人都已经爬起来忙碌，巴依乌孙呆过的饭铺外着府兵和马快，聚集了十好几个街坊，张天鹅也在里头，她大声地给周围的人讲她的怀疑，说斜对面这家女主人向她租房子的事情。

    李常胜赶到挂了耳朵，就让名部下找她询问，自己带人进去，在里头查看了番，发现了几个线索。

    其中很重要的个。

    家里被翻得很乱。

    钱柜里的钱好像直接被倒出来拿走，些小币滚落下去也没有捡，金银细软都有被卷带走的迹象。

    发现的女尸身上找到个包袱，报案的人没敢动，里头钱、金银首饰都在。

    李常胜把拳头放在鼻子下面沉思，他怀疑zhè gè 女人是主动走的。

    他开始查看房屋里几个人活动频繁的区域，在那女人的屋子里发现了张纸，上头抄了好几个时辰……结合那女人死亡的时间，jiù shì 写下的第个时辰。zhè gè 纸张？他拿起来在鼻子里闻闻，虽然什么也没闻出来，但是思绪已经发散出去，这几个时辰代表着什么呢？

    他喃喃道：“这几个带刻钟的时辰是什么意思呢？”

    紧接着，他跟名紧跟着的部下假设：“如果这两个杀人的男子jiù shì 巴依乌孙和另外个叫什么竺的奸细，他们昨天晚上不杀人，今天早晨杀了人，杀在大街上，他们是去干什么呢？逃跑。对，逃跑。”

    他又说：“金银都在那个女人身上，看来zhè gè 女人是主动的，想跟他们走。有了zhè gè 女人的bāng zhù ，他们该怎么走呢？”

    回过头来问：“死人的街道是哪个？”

    别人立刻在城区地图上指给他看，他就摊到桌子上，问手下：“去各个城门询问了没有？看是不是有……”刹那，他想起了，自己的部下中有半夜赶去轮值的，至今还没报来消息，说明城门上走脱的可能性不大。

    直接走过城门的可能没有，只剩下车马行了，他在附近车马行和人死亡地点连了条线，懊恼地说：“是马车。是向东。巴依乌孙混上了马车，出了东门……纸上记下来的时辰和时刻，是马车发车的时间。这女人，真该死，自己找死。”

    他挥手，喝道：“边去验证我的推测，边追赶这辆马车。”

    等人按他的吩咐去做了，他又自言自语说：“只要出了城门，人就会跳车而去。将军说得对，我是逼得太急了。huí qù 睡觉吧。”

    刚刚走出来，东门值守的部下在军卒的bāng zhù 下擒了个人回来，个个都很兴奋。

    他走到跟前，部下就说：“长尉。抓住了个。是和巴依乌孙起的。他混在马车上，混在马车上，被我们检查马车的时候发现了，当场摁倒，逮了起来。只是追问他巴依乌孙在他，他也不知道，说是马车位置不够，坐不下四个人，巴依乌孙让他个人上了马车先走，自个要带女人和孩子走。”

    李常胜干笑两声，反问他：“巴依乌孙这么好吗？他要带走的人死在大街上。”

    他冷哼道：“如果我所料不假，你们擒了人，把马车放走了，对吧？”

    部下说：“没错。没错。马车是按点的。又是我们东夏自己的，上头的人还和我们起擒奸细，我们扣车干什么？”

    得到jiù shì 这样的结果之后，李常胜笑了，牙齿恨恨搅动，念叨说：“好个巴依乌孙。不愧是和大王争夺过东夏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呐。”

    部下们不理解，还要去车马行检查之后的马车，说走就要走。

    李常胜把拉住个，喝道：“别去了。如果我所料不假，巴依乌孙就躲在大马车的底下……他杀了那母子，追上马车，吊在马车底下出的城，zhè gè 被你们抓起来的奸细，是他用来检验你们搜查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