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残阳似血，映照着小小方砖墙。砖墙斑驳不堪，朝内的那面爬满了藤蔓，绿油油的宽叶被风吹，此起彼伏便成了好片绿浪，间或几根卷曲的细细蔓丝招摇飘动，好似碧袖中探出只只纤手般妩媚。

    只是蹲坐在檐下的少女却没功夫将心思分出丝半点到那藤蔓之上，至不过用小指将几缕被风拨乱的秀发勾回耳后，双妙目全神贯注地瞧着面前那个褪了漆色的小火炉，另手执着把破蒲扇正轻轻摇动，炉上个损了边角的圆口沙罐内咕嘟咕嘟之声不断，缕缕药香从罐嘴处那个圆圆小口中袅袅飘出，不时便弥漫了整个不大的小院。

    忽听得屋内阵低嗽，隔窗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咳咳……玉儿，玉儿……”

    少女忙将蒲扇放在脚边，轻轻抖青裙起身来，口中应着：“爹爹，什么事？”说着便几步跨进了屋去。

    又过了半晌，檐下药罐中升起腾腾白雾，药香加浓郁。那少女似是处理好屋内事务，捧着个粗瓷碗脚步轻捷地复又走了出来。

    她将药汁滤好倒进父亲平日喝药用的碗中，刚把药罐放回火炉上，便听得院门之外，“叩叩叩”，传来极有节奏的三声。

    自从老父生了重病，家中变得加拮据后，亲戚朋友便鲜少再上门来，世情如霜，这少女早已习以为常，但此时少见波动的面上仍是浮现出丝疑惑，她看了看天边斜阳，已是这般时候，还有谁会来敲门呢？

    玄震在破旧的木板门外，找了半天没寻到门环，只得以指节相叩。侧耳聆听，院中并无声息，但缕缕药香越过砖墙门扉飘入鼻中，想来祸叟和路上询问的那些百姓并未指错，那个淡雅少女确是住在此处。

    正想着，只听吱呀声，那木板门开了道缝，对清亮的水眸正自门后打量过来，看到玄震，那少女愣了下，显是还记得他，便将门又拉开了少许，道：“你……你是……”

    “我名玄震，是昆仑山琼华派弟子。”玄震抱拳郑重其事地道。

    少女又怔了怔，想来身处南方偏乡僻壤，昆仑山许是听说过的，琼华派便从未听闻了。不过她仍是理了理裙衫，微微福身：“玄震……公子，我介贫女，贱命不足挂齿，便不说了。你……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玄震微微笑，答非所问：“姑娘想来没有听过我琼华派之名，玄震也不想自夸。但听闻姑娘的父亲患了咳血之症，世间难有良医能够医治，便是适才那位祸老先生……他的药也只能延缓病症发作，要说根治，却是万万不能的。”

    少女原本眼中还略含疑惑戒备之意，听了此话，那些神情尽数化作了惊讶焦虑，迟疑之色不过在那张如玉如瓷的面上掠过瞬，接着便听她十分果决地道：“公子请进来说话。”说着已退向门内，将路让了出来。

    玄震费了番功夫，借着这少女的片孝心，这才稍微打消了她的顾虑。当下入门环顾，心中暗叹，果真是寒门贫户，连房屋都只有两间，路走来家家户户院内都种有凤凰花树，偏这个小院除了爬山虎和青苔什么都没有。

    他目光似电，从墙角青苔扫至檐下泥炉不过短短瞬，眼瞥见窗台上搁着的那碗浓褐色药汁，随口先道：“姑娘，药若是凉了便减了药性，还是快些让令尊趁热服用罢。”

    少女怔，这才想起了那碗药似的，微红了面颊快步奔过去端起碗，也顾不得招呼玄震了，转身忙不迭入了屋内，许是心中急迫，跨过门槛时甚至忘了还有青年男子在旁，毫不顾忌地撩起了裙角，露出下面双嫩黄色的绣鞋。

    玄震眼瞥见，先是怔，半晌才别开目光，面上闪过丝苦笑重掌天机全文阅读。太清真人教徒极为严苛，玄震在他教导下向守礼，方才不过呆了呆，现下心中便好生羞愧，暗道：玄震啊玄震，你身为琼华派弟子，看见女子的脚居然连非礼勿视的古人教诲都忘了……好端端地还想起那两只绿鞋子……莫非竟真成了玄霆师弟那些奇怪藏书上所说的登徒子？

    他随着少女进了外屋，屋内十分昏暗，只有张木桌并几只木凳，墙角还有张木板床，家徒四壁亦不过如此，但即便穷困至此，这个家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

    里屋与外间不过薄薄层墙板之隔，是以屋内动静听得极为清楚。玄震在凳上坐下，侧耳聆听着那少女柔声软语，似是在劝说自己父亲喝几口药。此时外面暮色渐稀，窗外黯淡片，黑暗中缕缕药香缭绕鼻间，耳畔又隐隐可闻清脆悦耳的女儿家嗓音，他合上双目，种静谧之感油然而生，自离开昆仑山后，玄震还是第次感受到如此的心神安宁，就仿佛……这种场景自己无比熟悉，甚至曾千百次经历过般。

    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听阵窸窣声响，朦胧昏光自掀起的帘后透了出来。玄震睁开眼，看到那少女手端着空碗，手执着柄铜座烛台走了出来，那烛台上只插了根极细极短的白烛，豆大火苗在其上摇曳着，朦朦圈柔光下素衣少女的脸庞显娇艳。

    玄震凝望着少女的面容不觉出了神，眼前容颜自然是极美的，但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的却是那眉间蹙着的股冷意和轻愁，那双眸子里仿佛蕴着终年难化的霜，但霜色后却好似还有的、的什么……就好像午夜梦回时曾次在脑海中闪过的那双充满戾气的美丽眼眸，熟悉到令人心中隐隐作痛，痛楚中还夹带着期许和孺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许是玄震注视的目光过于直白，那少女微微侧了脸，轻声道：“让公子久候了。”说着走过来将碗随手搁在桌角，捏着衣角迟疑了会儿又道，“玄震公子……你适才说我爹爹的病……祸爷爷的药也治不好？”

    玄震恍然醒神，忙垂下头转而看向桌面，想着竟对个比之自己还小上好几岁的少女产生如同晚辈对长者才有的仰慕亲近之意，不禁生出好些惭愧，面上也不免有些微热，道：“呃……令尊的病乃是咳血之症，那时偶然听到姑娘的言片语，似乎已有些沉重——”

    “玉儿，你在和谁说话？”

    正说着，屋内少女的父亲似是听到了声响，在里面略提高了声音道。少女本就因玄震话中之意有些不安，当下惊，手中烛台不期然歪，滚烫烛泪颤便落了几滴在手背上，是啊的声叫了出来。玄震见机极快，忙将烛台夹手接过，另手早已竖起两指化出片水雾虚虚抚向少女手上灼伤红痕。

    “玉儿，玉儿？”

    屋内那沧桑声音的主人听到女儿叫喊，透出几分焦急，连连叫道。

    少女感激地朝玄震笑，忙撩起门帘向内说道：“爹爹，我没事。”顿了顿又道，“家里来了客人，爹爹，你见他见，可好？”

    说话间玄震已来到少女身后，借着手中烛光向屋内看。里屋中亦是十分狭窄逼仄，不过床柜，床上个男子半躺着，烛火下面庞极是消瘦憔悴，两鬓斑白，看起来竟有五十余岁的年纪，实难想到这么个半老的人竟会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女儿。

    那少女的老父也眼瞧见了玄震，先是怔，接着便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其间虽是咳嗽不断，但两只眼珠却是半点也没从玄震身上挪开。

    玄震看他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分明已有些病入膏肓之态，对祸叟所说信了几分。只是被眼前这位大叔看得十分不自在，竟不知该如何张口，反倒是少女的父亲先开了口：“玉儿，给客人上过茶了么？”

    少女怔了怔，脱口道：“爹爹，家中已经没有……”

    “那就去倒碗水来，哪能让客人干坐着官路无涯！”男子说道，拍了拍床板，“小伙子，我这女儿笨拙了些，你担待。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虽然礼数不周，但也没有让姑娘单独对着客人说话的道理，只是我病着，也不能到堂屋陪你，便烦你到这里来坐坐罢。”

    说话间少女已从外面搬来凳子，玄震连声说着“不敢劳烦”将木凳接了过来，还未坐定便瞥见那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与他女儿番对答，面上还笑眯眯的很是喜悦，心里是有些发毛，暗道：这位大叔好生古怪。

    待到少女出了屋子，男子仍不住忒眼在玄震面上扫来扫去，咳嗽几声后忽道：“小伙子，我看你很不错，唔，很不错。这几年像你这样上门来的人了，我看就知道你的意思……唔，你叫什么？”

    玄震呆呆道：“晚辈名叫玄震，是……是昆仑山琼华派弟子。”

    男子点了点头：“喔，玄震，姓玄？这名儿倒有些古怪……也罢，你是附近山上的？我看你穿的不像那些南疆蛮子。”

    玄震摇头道：“昆仑山远在千万里之外，并不在此处。”

    男子皱起眉头，咳嗽道：“咳咳……这可不好！我这女儿怎么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我不是年到头都见不到她了么？”

    玄震微怔，他来这少女家，是为了救治少女的父亲，二便是前来说服她随自己回昆仑山琼华派，此时听这男子话语中竟对此颇有些不满，来不及思索他怎么猜到自己目的，先思忖道：那位姑娘看起来极为听自己父亲的话，若是大叔不许她随自己走，可就不好了，先安抚番为是。想着便道：“大叔，你身患咳血之症，玉儿姑娘日夜忧心，你也饱受折磨，倒不如同随我回昆仑山，琼华派灵丹妙药无数，总能治好你的病，也可让玉儿姑娘重见笑颜，不是很好吗？”

    男子想了想，颔首道：“说的有些道理……唔，不过我们在南边待惯了，我那女儿可娇弱着呢，你若是待她不好，可怎么说？”

    玄震呆，忙道：“这怎么会？既入了我琼华派，我身为师兄，自然会悉心照顾于她，便是我照顾不周，也还有其他——”

    “什么兄啊弟的，你既然应承下来好好照顾我女儿，可不能反悔！”那男子嘿嘿乐，乐极之下又生出好咳嗽，“咳咳……玉儿可是个好姑娘，你……你也不会后悔的，咳咳……”

    玄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下也不顺着那男子话语说下去，转而问道：“大叔，我另有事要问，就是……玉儿姑娘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于我，我也好传讯回师门给我师尊——”

    男子也不等玄震说完，撑着床板笑道：“好好，你倒是懂礼数，知道询问长辈的意思，只是我女儿的生辰可不能随便说给人，你附耳过来罢！”说着便在玄震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玄震听，掐指算了会儿，心中是笃定万分，他虽于命理道不如太清真人那般造诣深厚，但也模模糊糊知晓这位姑娘的生辰带了极大阴气，加上之前灵光藻玉忽现白光，显而易见，她正是自己要找的命中阴阳极盛之人。想着不禁微微笑，暗道：这便写信给师尊罢。

    然而他自顾高兴，全然未察觉，身旁榻上那少女的老父看他的眼神中渐渐盛满满意之色，哪里是在看女儿未来的师兄，分明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