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作者:溯痕

    了声：二娘。

    “小轩。”虽年轻，却雍容的少妇也放松了神情，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好些了吧？”

    沈清轩点了点头。

    “自从你被毒蛇咬伤，家里人急坏了，”妇人倾身坐在旁的椅上，神色温软，不是不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姐姐在佛堂里为你祈福，听说你好了，又去还愿。今日赶不及来看你，我就带着你弟弟来了。”

    沈清轩只是微笑，取过手边笔墨，在纸上写道：劳烦二娘费心，弟弟既同来了，且叫他来同我说说话，娘亲身体如何？

    妇人看了看，细致的回道：“天色晚了，你弟弟性子又闹，我只让他明天再来陪你。姐姐身体很好，前儿还特意下厨做了素笋叫家里人尝。只是你被蛇咬的事不晓得哪个嘴小厮传给了她，哭了两天。幸而你福大命大，姐姐知道你无恙，又去庙中还愿了。”

    沈清轩听了，心里自是难受，发了好会呆，才提笔又写了些话。与她清谈。

    妇人道，“这山中猛兽毒虫叫人防不胜防，不如你同我道回家。也省得家里人挂念，我和姐姐妇道人家，不好常常出门看望你。”

    沈清轩写道：猛兽虽，却也不轻易伤人，小厮们照顾妥善，这次只是意外。此处气候适宜，郎中也说我这身体须静养。回家虽好，到底不如山中安静。

    妇人见了，微叹声，又想起事，忙道：“来前姐姐嘱咐我，叫我问问你，可有心仪的女儿家？”

    沈清轩愣了下，连忙提笔写道：娘亲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身体至此，纵有好女儿肯嫁我，只怕也担当不起，辜负了人家。香火传承的责任，还是教弟弟替我承担了吧。

    妇人看着那些墨迹未干的字迹，又叹了声：“你不说，家里人都明白。只是你这样大好儿郎，来世间走遭，吃尽苦头不说，连子嗣也不曾留下……我纵不是你亲娘，却也……”她话未说完，眼眶已经红透，连忙低首，声带哽咽。

    沈清轩亦沉默，目光直直的看着妇人微颤的头颅。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深沉莫测，似是心思千回百转。

    只顷刻，他却已恢复常态，再次提笔写道：二娘不必感伤，我命该如此，许前世作恶太，今世偿还。只是身为长子，不能为国为家尽绵薄之力，甚是惭愧。

    写到此，他笔锋转，换了个话题，继续写道：弟弟刚刚成人，虽聪慧却缺少历练，近日闻他意欲入仕，宦海沉浮深不可测，还须二娘在旁加点拨。

    话题牵涉到亲子，妇人果然敛起泪珠，低声道：“我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倒是你饱读诗书，若能帮帮你弟弟，那也好不过。”

    “二娘不必自谦。弟弟聪颖过人，只是遇事欠少圆通，二娘在旁提点，加之又有父亲打点，想来平步青云也非难事。”

    “你尽给我宽心。”妇人放下纸，微露笑意。

    沈清轩同笑，再次提笔写道：“只是弟弟年青，就要同兄长责任并接过，为高堂尽孝，为国尽忠，很是难为他了。”

    妇人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兄弟，这是份内之事，莫要说的生分。”

    又谈了片刻，沈清轩面露倦意，妇人连忙嘱咐他保重身体，这才离去。

    她离开后，沈清轩独自在椅中坐了良久，视线停留在桌上那些写满字句的白纸上，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露出道充满讥讽意味的无奈笑容来。片刻才抬手将纸张整理好，摇铃唤来侍女，取过铁盆，把火将泛着墨香的纸页化了灰。

    夜至此已深，外厅的喧闹也静泛下来。沈清轩叫人打开窗，裹紧了狐裘倚在椅上看着窗外夜色。这晚星月俱是消瘦，偶有山风吹过，将他额前碎发扬起又落下，遍复遍。

    又是良久功夫，沈清轩突然动了动，抽出暖筒里的手，将轮椅移到案前，重新铺开纸墨，写道：你来了。

    将纸张推向桌案中央给人看，周围安静。

    沈清轩但笑不语，静静等着。

    惟他人的屋子，在寂静了片刻后有了非同般的景象。

    只见桌上白纸，无风自动，搁置在砚台上的笔杆也立了起来，蘸着墨移到纸上略顿，而后浓墨与纸上逐渐勒出文字，字迹端正，似是答沈清轩的话，写着：你如何得知？

    沈清轩仍是笑着，且眨了眨眼副卖关子的神态对着虚空。

    空气里如那日样，缭绕着突如其来的草木清香，那味道如雨后森林，有种冷冽的清新。

    这气息，在体内呕出污秽鲜血昏昏沉沉的那日，出现在周身被腐臭环绕的他身旁，彷如黑暗中道突兀降临的光亮，深刻的烙在了沈清轩心里。

    终身都没有忘却。

    沈清轩突然吸了吸鼻子，而后有些讶异的提笔写道：你去了山顶温泉？

    那人依旧未现身，却自笔架上重新取笔来，在他那问话旁，回了个：是。

    原先的疑惑却也叫沈清轩这么问，自发解了，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是沈清轩发问所在，他也得知沈清轩自何处轻易知道了他的到来。

    嗅觉倒像野兽。

    却谁也没再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转而清谈其他。

    沈清轩虽承他开恩，留得命，心中却时时谨记他是蛇妖，非我族类。不是不提防的。

    却不想这妖如人般，有名有姓，享受温泉不说，还在这里，以纸笔伴他对话了个时辰。

    虽言简意赅字句淡漠，却有着非常人的耐性。

    对他这神通广大的妖来说，简洁的对话方式不是没有，沈清轩就曾领教过。这蛇却弃置不用。

    自失语后，沈清轩也时常同人交流，却从未有人肯这般，耐着性子用纸笔点点写给他听。个时辰的光阴并不长，与人的生不过是沙粒，却让他心中的提防瓦解不说，是生出种微妙的亲近来。

    将布满字迹的纸张取过放置旁，沈清轩面带微笑，蘸了墨汁在新铺开的白纸上继续与他交谈：我若助你顺利劫渡，可有回礼？

    清隽字迹旁很快出现行端正笔迹，简洁照旧：许你康复，如常人。

    沈清轩手腕颤，饱饮墨汁的笔尖重重划在雪白纸上。

    4、善恶 ...

    沈清轩也在心中仔细较量过，这蛇既能将垂危的他拉回人世，想来让他能走能跳、大声说话宛如常人也非难事。

    只是这话，难以启齿。

    说的直白些，他沈清轩平白无故往人家身上泼了盏热茶，虽在生死边缘走了圈，到底还是活过来了。尽管活过来的代价是护着这蛇渡劫——谁让他命格旺盛，大富大贵。对方的说辞沈清轩并非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