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 作者:捂脸大笑

    雁又眨了眨眼，突然就笑出声来：“严兄。”

    严漠回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浪子，层层冷汗已经干涸，血污和灰尘亦被拭去，那人脸上的笑容如昔，眼中的光彩胜往日，除了发出的嗓音太过沙哑外，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般，正笑吟吟的望向自己。

    只是如何爽朗的笑容，都已掩不住他即将油尽灯枯的疲态。严漠捏着勺柄的手紧，起身来：“汤熟了，先喝些润润喉吧。”

    只有力的手臂撑起了后背，让沈雁轻轻靠在身侧的树上，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了他那只尚能使上力气的手中。

    浪子眼中的笑意浓，费力端起木碗，他轻轻嗅了嗅汤中的滋味：“山菌、荠菜、天麻……这鸟儿是……”

    “乌鸦，乌鸦天麻汤。”严漠直接揭开了牌面。

    沈雁讶然看了过来，面上有些感激，亦有些无奈，苦笑着嘟囔了句：“补阴虚？我也成产后妇人了……”

    乌鸦天麻汤有通痰化瘀，补充阴血的功效，最利于虚劳过度，气血不足，还有通乳的效果。沈雁的确没吃过乌鸦，但是岐黄之术还是略通的，如今他任脉受损，已经虚到了极处，这食补也算对症，只是……笑着端起碗抿了口，他砸了咂嘴，“果真又酸又涩，放点生姜好些……”

    沈雁并未问那锅子从何而来，山菌、天麻、乌鸦又是要花大力气采摘，还有身边这片隐匿的树林，拴在树上不安踏蹄的驽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长时间，但是这切严漠都做了，且做得细致入微，毫无遗漏。此情此景，让他如何能不笑逐颜开。

    严漠却没被他的笑容感染，待他喝完了碗汤后，从锅里捞出些菌子和乌鸦肉，又是满满碗塞了过来。沈雁看了他许久，方才接过碗，慢吞吞的吃起来。

    “我昨夜睡了久？”边吃，沈雁边打量着头顶的日头，有些犹疑的问道。

    “三个时辰。”

    “什么？”沈雁手中的竹筷顿时停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来，“已经耽误了三个时辰？”

    自从被蚺婆种下毒蛊，时间对沈雁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每天子时便是他生死攸关的刻，发作尚且不算，还要提防蚺婆追上来施以毒手。蚺婆的轻功虽然不堪，但是耐力却绝非常人能够匹敌的，因为每次压抑了蛊毒，他都会挣扎着起身，再逃出些距离。

    然而这次，他居然睡了过去，还睡得人事不知，直接忘却身后追赶的敌人。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沈雁笑了笑，吃饭的动作却快了许。不论自己本意如何，他如今着实拖了两人的后退，已容不得再耽误分毫。

    比起沈雁的焦虑，严漠就显得沉稳许。待对方吃完饭后，他又伸手递过了套衣衫：“换上这个吧。”

    那是套天青色的长衫，布料不怎么讲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沈雁眨了眨眼，笑问道：“又是新衣又是马，难不成你去打劫了？”

    这是句玩笑话，严漠却点了点头：“可惜不能走得太远。”

    呃……还真是打劫来的？听着对方略带遗憾的声调，沈雁简直无话可说，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接过那套衣物：“真没想到……算了，没有伤人就好。”

    浪子并不迂腐，能换掉身上这件跟咸菜无甚区别的脏衣，自然开心得紧。严漠唇边也露出点隐约笑容，他是杀人无算，却没什么兴趣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点叫他“阎魔”的人从不相信，而身前这男人却不问自知。

    沈雁身上穿得那身衣衫的确称不上体面了，随手轻轻扯，剩下半幅衣袖就脱了身。跟严漠洁白如玉的身躯不同，他的肤色重些，肌肉匀称紧致，带着种武者的飒爽。可是如今那具躯体上是红红黑黑的伤痕，大半还发着炎症，看起来惨烈无比。左肩那处伤的最重，淤肿已经足有两倍粗细，伤口正中还有个乌黑的血孔，潺潺血水从孔中渗出。

    严漠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按住了沈雁的肩头。正打算衣的浪子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左肩，轻声笑：“当初用条胳膊换了蚺婆两个时辰，已经够本了。”

    严漠手上却是紧，厉声说道：“伤口里有东西！”

    这个沈雁自然知晓，蚺婆的木杖，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木杖而已。严漠却没给他辩解的时间，转身就向火堆走去，拿起插在地上的细剑，用清水冲洗了下，又放在火上灼烤片刻，提着剑走了回来。

    “有些痛，你忍着点。”

    随着话声，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给，那柄灼烫的剑尖就插入了伤口。瞬间，皮肉发出了滋滋的焦糊声响，沈雁眉间微微抽搐了下，身形却动不动，他的左臂已经废了两天，如果能够除却病根也是件好事。那柄剑似乎也能体察主人的心思，毫不留情在伤口处左右搅动了两下，噗的声从中挑出了块腐肉。那块肉落地后，居然还抽动了两下，从中钻出几条细小如米粒的幼虫。

    这下沈雁的脸上才了点愕然，有些反胃的龇了龇牙：“蚺婆倒也不浪费，喂得好……”

    这话只说了半，沈雁突然住了口。肩头个柔软冰凉的东西靠了上来，冲着伤口用力吮，污血顿时被吸走大半，严漠转头啐在了地上，又俯首吸了几次，待污血散尽，留出鲜红血液后，才拿了条赶紧的细布，裹住了伤口。

    当他再次抬头时，却发现沈雁眼神中有些怔忪，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不适？”

    看着对方尚有丝殷红的唇瓣，沈雁愣了下，旋即笑着垂下了眼帘：“谢严兄，这样就清爽了。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自然。只是黄河以北我并不熟悉，怕是还要你带路才行。”

    “这个包在我身上。”沈雁舒展了下僵硬的肩膀，重新套上了那套天青色新衣，“只可惜马儿进不了山林，估计能用到的时候不……”

    在浪子有些刻意的唠叨声中，两人收拾妥了行囊，再次上路。

    半个时辰后，岸边另处也传来了人声。

    “你说什么？他们又逃了？鹤老鬼，都怪你昨日耽搁了太久！”

    听着蚺婆的大骂，鹤翁不屑啐道：“也不知是谁腿瘸，耽搁大家时间！小妖，要不咱们自己追上去好了。”

    妖书生轻轻扇了扇鼻翼：“现在可不行了，追魂散已经被洗掉，吃进肚里的千里缠也消的差不了，如果两人仍旧未曾分开，怕还是蚺婆的蛊子好用。”

    “有功夫在这里废话，赶紧上马去追啊！有子母蛊拖后腿，他们还能跑快！”莽汉早就不耐烦了，骂骂咧咧道。

    妖书生哂：“还是廖老三说的在理。”

    他转头向直在身旁的黑衣人问道：“附近有楼主的安排吗？”

    黑衣人这时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