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 作者:七世有幸

    吧？生气又如何，如今你也奈何不了我。”

    我将唇贴了上去，磨蹭着，用唾液润湿它。我笑道：“你睁眼看看，像不像洞房花烛？”

    【十】

    篾匠当夜没被我气死，而且奇迹般地直撑过了十五。我甚至有种错觉，他终会好转过来，睁开眼看看我，再轻声说两句责备的话。

    我掌门之位尚未坐稳，此番迟迟不回旁门，据心腹报信，底下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我盯着密报在火炉里缓缓化为灰烬，只觉索然无味。但如果此时放弃，这生又究竟为了什么？

    收到名得力部下被暗杀的消息时，我终于召了两个徒弟过来替我照看篾匠，披星戴月赶去旁门主持大局。

    刚刚肃清叛党，徒弟用信鸽送来他弥留的消息。

    两个徒弟惊慌失措，还想用内力为他吊着。哪知他心脉如风中残烛，根本护不住。我跑死了两匹马，赶回屋前时，门外围着几户乡邻，正等着我给他收尸。

    我茫然地跳下马，慢慢走到他床前。他已经凉透了，苍白枯瘦的尸身像他伐了辈子的竹子，脸上也似草木无悲无喜。

    是因为我离开了么？还是他直等到我不在才愿意断气？

    徒弟许是怕我怪罪，跪在边自觉地为他哭丧。我不耐烦地制止了，问道：“可曾留下什么话？”徒弟回忆番，惶恐道：“他醒过次，说了句话，弟子努力听清了……”

    “什么？”

    “‘勿忘所托，归我于山阿。’”

    我麻木地重复了遍：“归我于山阿……”是他曾交代过的后事。

    对于我，他却只字未留。

    我如约将他入殓安葬去了竹林深处，为他守孝到七七。屋中杂物原就极少，我只带走了两把蔑刀，把是他的，另把是我少时用过的，已经生满了锈。

    我在回程中绕去给爹娘扫了回墓，坐在碑前醉了次酒，将这些年的事件件讲给他们听了。我讲那个被我用竹枝抽的大孩子，讲小村的蝉声，讲耗子药，讲梆子声，讲旁门，讲采药时遭猛兽追逐，讲师妹留在案上又被我归还的锦帕，讲山中萤火，讲夜半杀人，讲许许的幸事与憾事。

    讲到最后我道：“您二老教我做个好人，我没能做到，这不怪他。您二老若是遇见他，好好照看他。”

    我又回到了旁门做我的大侠。人上了年纪，只觉韶华易逝，譬如朝露，少恩仇都被个个故人带进了尘土。

    唯有件事，我心中始终耿耿于怀。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不留句话给我。不知他年去了黄泉，能否找到他问个究竟。

    他赠我的那张竹席，已经磨出了几个大洞。我舍不得丢掉，日翻出他那把蔑刀，跑去最近片竹林里伐了段竹子，活动了番老骨头，就地劈出篾条带回来，想找法子修补。刚拆开两层席子，眼角忽然瞧见那两层之间，篾条背面，似乎刻了什么东西。

    我凑近看，是浅浅几个小字：“顾之顾之，怀哉怀哉。”

    恍然之间又回到茕茕年少，我发着高热，灌了满嘴苦涩的药味，迷迷糊糊地拽着他的胳膊道：“你别丢下我，不要走——”

    他在我背上拍了拍：“好，我直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