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作者:百折不回

    那道疤全都被水打飞了，难怪他上岸就觉得看东西怎么清楚了。

    陆含章默默的指了指水面，委婉的接着说道：“说真的，那换脸的手法也太粗糙了吧。”

    柳长洲脸问号，走过去蹲下来看向水面，自己先笑喷了。水面上那人还算白净的脸上，右眼四周浮现出个比别的地方要白亮许的圆形图案，恰好与眼罩大小相符，在原先是刀疤的地方也是同样的情况，导致整张脸如同被人绘上个太阳和个下弦月——两只眼睛亮暗，嘴角被条白线拉得直豁到耳朵根儿。

    京城的三伏天远没有江南这样灼人，他南下后又直伪装成个刀疤脸，到这会儿终于自食恶果——被遮住的地方侥幸逃脱了太阳的曝晒，还是如以前那样白，露出来的地方就不能幸免于难了。

    柳长洲边笑边走回来，打趣道：“你懂什么，我这叫阴阳脸，我们城里人都这么玩儿。”

    他的模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北方男人，从面相上看居然还能扣索出些稚气未脱。显得有些窄的嘴唇弯起来，年纪越看越显小，跟个淘里淘气的活宝样。被眼罩遮住的那个眼睛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流畅的眼皮有些发红。

    他去净了那些伪装，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明亮而锐利，和南方三伏天里的太阳样，浑身都是耀眼的活力。

    陆含章觉得他顶才二八的年纪，真不知道是哪根筋给抽到了，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么副猫嫌狗不待见的倒霉模样，丑就算，还那样猥琐。

    他心里暗藏了个秤，他臭不要脸的把那秤的秤砣算成自己的身价，秤筐里是刀疤脸的柳长洲的信赖，现在，他默默的在那秤筐里加了分量——少年老成的柳长洲的信赖。大概是因为前后反差太明显，他竟然觉得柳长洲本来长得还挺好看的。

    然而他讲话，陆含章发现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十分掉节操的死瘪三，只见他嬉皮笑脸道：“哎，老板，你们衡门的师傅会烤兔子吗？”

    陆含章凉凉道：“……会烤金斗你信吗？”

    他嗤了声，从那堆被烤的面目全非的火堆里捡起两根尚算直些的木棍子，说：“别忙吃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办了。”

    他四处看了看，招呼柳长洲来到处石块堆叠的浅水滩前，把两根木棍的端抵在起，连接处靠在石壁上，另端卡在地面上稍微耸起来的土疙瘩上，两条木棍和地面恰巧围成个十分稳定的“三边”，整个“三边”平面倾斜着靠在石壁上，这个“三边”平面、石壁和地面三者间恰好又是个“三边”。

    陆含章解释道：“可以这样办。既然凿不进去，那就不凿了。我们可以在悬河口出水口的位置，东西两端架起这样个结构。西侧的支撑杆可以直接卡到悬河口的水帘壁角上，把东侧的那根埋进河床里。”

    “你说的那个水闸门的上端要连带个能够相互配合的凹凸结构以供旋转，它也没必要高百仞，只要能让八成以上的大船通过就行，大概能有四五丈的高度吧。水闸门上面不走水，它其实只负责拦截闸门闭合时被迫上升的水体，所以可以选择强度大的浇筑结构，和清河县的护城墙墙体那样就行。”

    陆含章“啧”了声，鄙视道：“谁的主意啊？高百仞？他怎么不逆天呢？要高百仞的话，那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净开合水门关了。真是，蠢。”

    柳长洲露出个十分诚恳的表情，睁眼说瞎话道：“苏钰。”

    他皱着眉想象了下，脑子里浮现出个固定的门轴和个旋转的门轴连接的画面，把那半扇固定半扇活动的门横放过来，就是陆衡门讲的那样子了。

    他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陆含章起身，迈出脚踏进水里，然而还没能开口说出个什么，踩进水里的那只脚突然滑了下，整个人十分狼狈的往后倒。柳长洲眼疾手快的去拽他，手忙脚乱中拽到了那人腰带，人倒是给稳住了，就是胸前的衣服被拽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皮肤，修长的锁骨突兀地露了出来，还连带着顺出了排清晰明显的肋骨。

    柳长洲都无语了，这人简直就是个纯的不能再纯的病秧子身板。

    陆含章被拉了个趔趄，突然灵机动，只手拢起前襟，只手弹出根指头，“哎呀”了声，说：“我想到了！我原先还没法解决闸门开合太重的问题，如果把杠杆和轮滑装进闸门里，那就好办了。至少可以剩出半的人力。”

    柳长洲：“……”

    无数年后的某天，天圆地方的宇内个分外简陋的浴室里，个叫做阿基米德的汉子，光着身子从浴盆里跳出来，边在街上裸奔，边大声嚷嚷句这时候的人都听不懂的鸟语。

    柳长洲伺候陆含章在悬河口用脚丈量了下午，到晚上才意犹未尽的返回衙门。金斗正因为新伙伴小红的莫名失踪而抓狂，方秉笔手里端着烧鸡百般讨好，金斗连正眼都没给个。

    亲爹颇有耐心的蹲下来，捧着金斗的脸，慈祥的胡说八道：“小红找她妈去了，你知道，姑娘家家的，离不开妈。”

    方秉笔：“……”

    他惊奇的发现他们那个人模狗样的头儿又回来了，先别管脸上色彩致不致，起码又重新是此前翩翩少年了。这发现叫他简直喜极而泣。

    柳长洲边给金斗顺毛，边问道：“怎么样？顾遥那里有什么消息吗？西捻最近还是很嚣张？”

    方秉笔从怀里抽出张纸条递过去，说：“那倒没有。从派去西防的弟兄那里得来的消息，顾遥将军把所有戍边士兵分成了三部分，采用轮番巡防的办法，看上去似乎起到了定的作用，皇上发来的密函里称这手是‘以逸待劳’。”

    柳长洲信手打开那张纸，迎面扑来股迎春花的香味儿，待看到那纸上的字，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那纸上有行十分清秀的小楷，字体温柔，水摇细柳样铺陈了十个字——如何有相思，而无相见时。

    落款的位置赫然写着自家小妹的名字，柳长玔。

    他前些日子还在发愁长玔的婚嫁，他直以为他们家除了二老，他自己、长玔、金斗，现在在连着个小红，都是光棍。结果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怎么点儿都不知道！现在居然还鸿雁传书！

    这些都先不要说，恐怕打死他，他都不能相信平时专好舞枪弄棒的长玔能写出这等脂粉气十足的句子来！

    难怪没有媒婆上门提亲，这他娘都私定终身了！

    柳长洲眼珠子转，字正腔圆的念了出来：“如何有相思，而无……”

    方秉笔劈手夺了过来，脸上腾地红成片火烧云，眼珠子四处瞎瞟。

    柳长洲捏着嗓子不为所动的继续把话讲完：“……相见时。”他贼兮兮的凑过去用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