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作者:百折不回

    的生意总是不尽如人意——谢氏丝庄，这是个特别容易叫人联想到另外两个字的招牌，“谢世”。

    于是在初来华容的半年内，丝庄里几乎没什么生意。向来不出门的陆含章有次闲没事去街上溜达，猛然间发现自家丝庄竟然有这么个倒霉名字，顿时给气笑了，这哪里是在开丝庄，这分明是在开寿衣店。

    他想了想，给了个新名字——濠上丝庄。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濠上，取义“濠上自有其乐”。

    后来那生意竟然见鬼的蒸蒸日上。

    谢卿云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陆含章难得良心过不去的要来帮帮他，被他十分豪气的拒绝了——谁知道上次是头发白了，这次又会发生什么改变，谢卿云实在冒不起这个风险。

    早上刚处理完几匹蜀中来的云锦，他屁股都还没能坐热，谢桐满头大汗的跑来了，见面连气儿都没喘口，噼里啪啦道：“二哥不好了！家里来了伙流氓！大哥说你别回家，还叫我骗你说他把灶房炸了。”

    ……这小屁孩儿这点儿小聪明也不知跟谁学来的，将情况交代的清二楚，还顺水推舟的把陆含章卖了个底儿掉。

    谢卿云平时要应付的事情和人杂七杂八，人比做衡门大柜那些年老成了些。他想，他和陆含章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在四邻走动，而且濠上丝庄是华容唯家处理丝绸的铺子，也谈不上什么挤兑别人生意之类的事，与华容几乎所有人可谓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莫名其妙得怎么会有人上门找茬？

    他还没等发问，就听见谢桐接着道：“有个哥哥送我回家，大哥追着他满院子打，然后就有伙人进来了。”他人小，踮起脚尖刚好能在柜台上露出双眼睛，趴在那里特别吃力，有种年龄诠释不出的喜感。

    谢卿云绕出来，蹲下来说：“那人长什么样儿的？”

    谢桐撅着嘴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照搬别人的话：“我听别人叫他小白脸。不过我听大哥说，这个人好像原先毁了大哥个五鼎关。”

    谢卿云惊——年前，东家从不归堂回来后，风寒、咳嗽了将近小半年才磨磨蹭蹭得见好，回来就要他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别的都没说。他只知道跟柳长洲有关，对别的无所知。

    他给谢桐端了杯水，皱着眉问道：“你在哪儿碰见那人的？”

    谢桐撇嘴，居然给恨铁不成钢上了，眼睛瞪老大，小拳头捏得死紧：“二哥我们不先报官吗？”

    谢卿云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轻飘飘道：“你大哥根琴弦就能祸害群人，要报官也是别人报官，你不是也会么。行了，待会儿他会有办法通知到我们他在哪里的，你吃了吗？”

    传说中的大哥此时正在经历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柳长洲认为这个地方和这个人都不大安全，跟他打商量要给他换张脸，顺带换个地方。

    陆含章不同意，他个劲儿往后躲，要避开柳长洲占满莫名药水的手，嫌弃道：“难闻，而且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遍地仇家？”

    柳长洲忍得额角青筋暴跳，脾气几乎处在要爆发的边缘，但转念又想了想——连撒盐这件事他都忍住了，还差这几句口水话？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陆含章也压根儿不会有这么倒霉事儿。说来说去，他都有成为罪魁祸首的嫌疑。最重要的点，他早上才刚道完歉，这会儿还处于下风。

    于是他好脾气的道：“以防万行不行？”

    说着出其不意的把手往前凑了下，把指尖上那些难闻的药水摸到了陆含章额头上，有了第步，接下来就好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终于顺顺利利的把那张脸都涂完了。

    只是说话的功夫，陆含章的脸上神奇得开始出现些不断加深的纹路，先是歪歪扭扭的法令纹，后来又添了层层叠叠的眼角纹，原本十分平整细腻的皮肤突然都逐渐凋零萎缩，大眼睛上的眼皮也都松垂下来——那药水把他直接变成了无数年后的自己。

    陆含章看着镜子就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的腰背都不再挺直，他脸上有深藏着沧海桑田的皱纹。

    可是他这辈子注定不能有风烛残年的天，他只能在某个始料不及的时刻突然消失，突然不存在，突然化成风里阵云烟。

    他眯起眼睛，铜镜里的那人眼角照葫芦画瓢的攒起了堆深深的皱纹。

    ……原来，老去的自己是这个模样。

    抚镜华缁鬓，而不至老境颓唐。

    如果对这洪荒还有什么诉求的话，犹犹豫豫、挑挑拣拣，反复取舍也只剩下了三个——是得守天壤庐，是得见苍颜白发，是得遇知己良人。

    至此，终于全都得以实现。

    而所谓风雨之怀，也无过乎……或鼓或罢、或泣或歌。

    他就给笑了。

    他起来，刻意弯着腰装成七老八十的样子，装得颤颤巍巍得开始往门外走，随后回过头来特别蠢的问了句：“像不像个老不死的？”

    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笼罩在柳长洲的周身。

    烈士暮年、红颜枯骨，这世上最叫人无能为力的大概就是这两件事，可在门口回过头来跟他说话的人……竟然有些欣然而往。

    他心里突然十分不好受，遂有些慌乱的转移视线，敷衍道：“什么像，明明就是。带个老不死的去逛鸿雁楼翻头牌……听听就带感。”

    夕阳西下，集市上来往的人稀稀落落。

    这路过来，柳长洲注意到个十分奇怪的现象——满大街上了年纪的人，他们几乎都是“粗脖子”，在脖子前方下巴下十分突兀的肿起两个大包，看的人觉得自己几乎都要上不来气儿。

    他回头再去看他身边的“老不死”，才知道这人可谓养眼了，浑身蓄满了浓厚的书卷气，昔日风流翩翩的少年郎，今日不以迟暮为忧的耄耋老者。

    他小幅度的指了指周围的老人家，疑惑道：“爷，他们这样也不去医馆吗？”

    陆含章还给扮上瘾了，他倚着虚假的老，卖起真实的老来：“当地人都以为这是种十分正常的现象，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成为眼下这副模样，你去医馆看，郎中也是这样子。”

    柳长洲乐得看他演，他上前步，跟太监扶老佛爷似的十分孝顺的扶起陆含章的胳膊，上赶着找打样的道：“爷您脖子还挺好呗。”

    陆含章就手狠狠掐了把，这才自降身价的解释道：“你没发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