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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曾经撞见过陆含章静夜独坐,向来滴酒不沾的人反常地从酒庄里拎回来坛子酒,对月独酌,坐就是整夜。
他的东家原本是个不问世事的茶楼老板,每天吃饱混天黑,因为心里装了个人,才心甘情愿从自己那亩三分地里走了出来,主动去牵那人的手。后来又爱屋及乌,帮那人养了半个江北大营。而眼下的情况是,他东家的心上人冲锋在前,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而他的东家则隐居幕后,手上沾满了罪孽。他的东家不是什么狠心肠的人,他就是个十分平凡的普通人,看到因为沾上赌瘾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如何没有恻隐之心?
谢卿云少不事的时候,看到陆含章这个模样,定会替他抱不平。但他做掌柜做了这么年,从个茶楼大柜做到濠上掌柜,到现在做四味酒坊的老板,在日日的应酬中懂得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事做了,反躬自问的时候,只能求个无愧于心了。
他什么都没说,说什么都只能给陆含章添堵。这个秉性里始终是忠厚占上风的管家便去寺庙里求了串佛珠,放在了陆含章的书桌上。就像年前那些成山的核桃样,这个自始至终都不离不弃的管家总在以种护犊子的姿态,长年如日的守在陆含章的身边。
陆含章笑笑,他就知道肯定瞒不过谢卿云。
朱点衣曾经当着他的面指责他这举叫草菅人命,并不是空穴来风。声色场里,虚情假意了,难免会横生各类诉讼案件,短短年内,华容的衙门里接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司不下千起,鸡鸣狗盗之辈似乎迎来了可供他们花枝招展的美好春天,个个都跟小鬼样从地缝里钻了出来,游走在华容的街头巷陌。
这直接导致刚把瞻老头接回来的郑玄歌回到华容,连口气儿都没喘平,就连轴转似的开始接手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利益纠纷、人命官司。
第二年开春,陆含章次性清点了番藩司里的进账,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这年光怪陆离的日子过去,他至少养得起半个东海营了。利用人性的弱势这招来赢取暴利的办法不合道义,但这种办法为陆含章争取到了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在不知不觉中操纵了几乎半个大庆的钱财流向,也为下步计划造足了气势。
陆含章的第二步,就是打压赌业,扶植实业。声色如同梦幻,靠它只能赢得时之利,虚浮如同泡沫,长久不了。
也许是良心备受煎熬,他急于摆脱这种谴责,导致他在斟酌对策时就没考虑到“赌市里的亡命徒”这个因素,他只简单粗暴的派人在大街小巷贴满了泄密图,给被他手扶起来的四海赌市来了个赶尽杀绝式的釜底抽薪。
所谓泄密图不是别的,正是四海赌市里所有表面简简单单实则内里另有乾坤的赌桌的机关图。最终下场就是,四海赌市被群乌合之众砸了个干二净,以种十分血腥暴力的下场匆匆谢幕。
陆含章在华容的番动静不能算小,随便个人捅进京城,就能叫他死上千百回。但他到现在都还活蹦乱跳的,是因为从成果上来看,他几乎挑不出错来。华容藩司连年拆东墙补西墙的窘境早已是昨日黄花,按时上缴户部的银子分文不少,最重要的是,陆含章路用雪花银铺路,在那些狗屁本事都没有、专爱背后给人穿小鞋的官儿打小报告前,用钱堵上了他们的嘴。
对于夜暴起又夜销声匿迹的四海赌市……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突然冒上来时,把陆含章刺激的简直要鼻血横流了。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这种拔屌就走的薄情郎行径时令他十分无语,叫他离开衙门回家的路上就没注意到他被人吊尾了。
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将他堵在了个已经荒废许久的小院子里。那几个人都是身宽体胖的壮汉,个个蒙面,属于个指头就能把他捏扁的类人。
陆含章也不知心有大,他个弱鸡类的人,手上没弦没弹弓也没长弓,脸上的表情反倒比在场众土匪都要自在,他还十分有心情的和为首那人打招呼:“哟,四海的老板,好久不见了。”
为首那人既然被当面撞破,也不做伪装了,抬手扯了自己的面罩,笑吟吟道:“陆大人好手段,卸磨杀驴这招当真高明。”他说着,便从脚下的靴子里抽出了把匕首,直接拔出了鞘,将刀子扔在了陆含章的脚底下,接着道:“别的不提,从四海的账面上都能看出来,陆大人‘赢十抽,输十补半’这招为衙门充实了足足有九百万两雪花银,只是陆大人决定要废掉四海前,能不能先给鄙人打声招呼?这么声不吭的就把四海砸了个稀烂……既然陆大人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陆含章淡淡扫了眼墙头,彻底撕破了面皮,冷冰冰道:“确属陆某考虑不周,没能将四海的老板并砸个稀烂,给自己惹来这么个大/麻烦,还不算考虑不周吗?”
四海那老板愣,跟个受虐狂似的反倒笑的开怀了。他十分浮夸的拍了拍巴掌,赞赏道:“‘困兽犹斗’,死到临头的人都特别嘴硬,我欣赏你。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几时?四海黄了,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儿,总之今天只有个下场,就是你死我活。”
陆含章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在右手上转了圈,调转刀尖冲向自己心口,掀起眼皮,在眼角攒了把犀利的冰凉,字顿道:“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世上,有种疫病是靠人血蔓延的?”
话音刚落,他就十分突兀地将那把匕首捅进了自己心口,有几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也毫不在意,握着那柄匕首往前走了几步,撑着口气,冷冷道:“恐怕你来找我最根本的目的,应该不是死前拉我做个垫背的。你在银庄里还有那么钱,家里三妻四妾燕肥环瘦,你舍得死?反倒是我,染上疫病本身已无药可救,临死前还能拉几个人,死都不孤单了。”
随后,他咬紧牙关,十分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地将那匕首猛地拔了出来,胸口的血霎时涌了出来,濡湿了陆含章半身长袍,叫他成了半个血人。也许是牙关咬得太紧,抿紧的嘴角处出现丝细细的红痕,衬得苍白的嘴唇越发浅淡。即便这样了,他仿佛还十分嚣张,挑着嘴角,犹如从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松开了手,匕首落地。
他半身是血,半身银白,这两种单纯的颜色彼此挂靠在起,竟然了几分叫人胆寒的压迫感。而他那头白发极具欺骗性,竟然真的叫那四海的受虐狂老板相信了他身染疫病的谎话,几不可察的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疯子!怎样都是不得好死!”
几个人才纷纷跳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