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作者:九轻

    澜族再回城，正好够四宝吃饱穿暖这阵子了。想到这儿他又是愣，他发现他还真的把回城算在计划里头了。好不容易离开这鬼地方，他还回来过这种隐匿身份的苦日子？他还犹豫着，字条已经写好了：候我佳音，必回。兄长留。

    江沅提着剑就出门了。切如他所料，除了件事。老二李玉成添乱回来的时候说，他在城门边上个胡同里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好像快叫人给打死了。

    江沅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那孩子长什么样？”

    “挺瘦的，不过生得是真的好。我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呢。大概这么高”

    江沅的脸色下子加难看。李玉成把弓起身子，向远处看：“时机差不了，大哥，我们动手吧。”

    江沅想说“好”，可他动了动唇，试了好几次就是说不出来。他动手，万那孩子是四宝怎么办？可四宝哪里有王子重要呢？那可是澜族的神啊！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少？

    李玉成皱了皱眉：“大哥，你怎么了？”

    江沅思索片刻，焦急道：“老二，你先走。替我把消息送到，大哥这里有急事，得先回城。剩下的人也跟着玉成起走。”他个转身就跳回暗道，李玉成在他身后徒劳的喊：“大哥，你……”

    胡同弯弯曲曲，可江沅连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就把四宝找出来了。四五只脚同时踩在四宝的身上，四宝穿着的袍子几乎被扯得稀烂，嘴角青着，双眼睛气得通红。四宝躺在地上，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江沅用上内劲才能听见他正不停的重复：“还我。”

    这些人本来就是地痞，听见四宝说话反而起劲地去踩他的手指，江沅上来就给了他们人脚。江沅伸出手来：“东西给我拿回来！手指不要了你就藏着，等我搜出来了，别说双手，腿脚也别想留着了。”

    （六）

    屋子里满是药香，细碎的阳光钻进来，洒在床头，可以瞧见飘在空中细小的尘埃。江沅轻手轻脚地把帘子拽开，又小心翼翼地在窗户口放了只碗，盛上药。四宝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他。江沅低声道：“吵着你了？”

    四宝赶紧摇头，甩得像个拨浪鼓。江沅舒口气：“可算是醒了。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么？”

    四宝还是摇头，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朝自己脖子上瞅了瞅。江沅就叹口气：“是找那块玉吧，我拿回来了，压在你枕头底下。你先别动。我再去生个炉子，天气太冷了。”

    四宝抿了抿嘴唇，才道：“那枚玉，你仔细看过了？”

    “没有，见着那条红绳就知道是你那时提的命根子了。”

    “谢。”

    江沅在碗底垫了层软布，才把汤药递给四宝：“四宝我问你，是那块玉重要，还是人重要。呆子，为了这底东西，你要把命都搭上么？”

    四宝顿了顿，认真道：“如今自然是玉要紧。”

    江沅的话立时就被堵在嗓子眼儿里，他愣了愣道：“你这脑子是真有毛病么？”四宝接过碗，闭着眼睛口就喝空了，他也不说话，就默默取了帕子把嘴拭干。江沅见他那个冷淡的样子就来气，他把药碗取过往桌上狠狠磕：“四宝，你跪起来。”

    四宝怔了下，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看江沅。结果江沅俨然是副正正经经的模样，反倒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垂下眼睛，片刻后还是往床边挪了两步，下地穿鞋。江沅道：“不用，你跪床上就好。”四宝转回来，直直地跪着，背脊挺得笔直。江沅在边上打量他，瘦削的脸愈发坚毅了。江沅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省心的样子，让我怎么安心出城？丢下你天，你都能差点没命。”

    四宝朝前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他低声道：“我不会，再添麻烦。”

    江沅没来由地心口就是疼，他还是四宝这个年纪的时候，简直是府上的混世魔王，凡是想要的抢也要抢到手。那时武功也不算好，仗着是家中的独子也没人和他说过重话，谁要敢和他说他是个累赘，不让他涕泗横流是绝无可能善罢甘休的。他当时若有四宝半懂事，想来能替澜族所做的事就不至于寥寥无几了。

    江沅伸手拍拍四宝的肩，软下声音道：“是哥哥说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四宝肩头忽然就颤了下，沉默了许久才道：“嗯。”

    江沅走到四宝的身后，踌躇了会儿还是抱住了他的肩。江沅微微伏着身，在四宝耳边轻声说：“我给你赔罪。”

    四宝有点僵硬地缩在他怀里，好半天才轻声问：“江沅，你为何要折回来？出城机会千载难逢，你弃之不顾就为了个认识不足两个月的陌路人？”

    江沅收紧手臂，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会儿才答：“是我私心太重。”

    四宝低声：“江沅，谢你，谢你相救，我感激不尽。出城的各位也都是豪杰，我也要谢。那日除你之外，全都出晏城了么？”

    江沅闭上眼睛，咬了咬牙道：“没有。只有玉成按计划掩进守城将里了，剩下的人不放心就回城候我的消息。”

    四宝：“如今我还能见几个人？”

    江沅颤抖着声音：“谁都能见。”

    四宝声音微变：“谁都能见？”

    江沅直起身子，把边上的木头柜子打开，在里面取了件浓黑的大氅，展开披在四宝的身后：“起来吧。咱们先去看看玉成。”

    这晏城下起雪来就没有停的意思。细软的雪花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晏城的天片灰蒙蒙的，只有雪光泛着点亮堂。四宝穿着厚厚的大氅，路都走得很慢。边上的江沅是习武之人，就穿了件玄色的袍子。寒风凄厉，从林叶中穿过，振出飒飒的哀鸣。路静寂，除了风声就是四宝和江沅窸窣的脚步声。

    眼前就是晏城城门了，四宝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城门之上挂着颗头颅，脸上都是血污，已经看不清眉眼了。地上积了层雪，上面片暗红。风把四宝领间的束绳吹散了，大把大把的寒风从领口灌进去，从心口直凉到脚尖。四宝攥紧指尖，把眼睛错开：“这是玉成兄弟吧？”

    江沅仰起头道：“老二走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吊在这里，风吹雨淋。”江沅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毫无起伏，可四宝觉得他从未见江沅如此失态过。

    四宝忽然俯下身来，朝着李玉成的方向揖到底。四宝举手投足向来周正，行礼也严整非常。江沅侧过身瞥他，见他不急不缓地行了个全礼。四宝把手指贴上额头，低声道：“执此送亡礼，赠与受礼人。愿折寿乞怜，天佑亡灵。”

    江沅在四宝身后两步，跟着行了大礼：“执此送亡礼，赠与受礼人。愿折寿乞怜，天佑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