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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养心殿回去已经是月挂中天了。翊坤宫的暖阁里早已暖好了地龙,容珮一边提醒菱枝仔细看着炭火,一边往香炉中添入少许梅花粉来调和气息。如懿解下紫狐毛的小披风丢给芸枝,兀自坐在炕桌旁出神。
移筝使了个眼色让众人下去,将容珮一早预备的旋覆花汤端了上来,劝道:“这汤是一直温着的,娘娘尝一尝可还喜欢。小厨房新换了做汤的厨娘,都怕不合娘娘的口味。”
如懿用小银匙尝了一口,淡淡皱眉:“总是不一样的了。不过是一口喝的,倒也无妨。”她看着移筝欲言又止,便道:“移筝,你是我陪嫁的丫鬟,这些年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移筝踌躇片刻,方道:“奴婢确实不解。娘娘明明知道太后不会帮您,为何还任由荣郡王去劳军?虽说皇上猜出了太后的用意,但终究是荣郡王得了差事,娘娘就不怕……”
“怕什么,难道皇上的旨意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如懿放下珐琅彩的小碗,笑意微微,“也是,恐怕等太后得了消息,也会百般费解。太后一心想等着看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却不知我去找她时,前朝对于劳军人选已初定了永琪,她突兀地命人举荐永珑,只会引起皇上的怀疑。其实她举荐谁都不重要,因为皇上在意的不是人选,而是在被皇上防备之后,太后还与前朝纠缠不休。你知道在皇上眼中,这算是什么?”
移筝微微一愣,“这……”
如懿静静冷笑,眉目凛然,“皇上会觉得,太后已经觉得他不受控制——或者说不能继续尊崇自己。而举荐永珑一事,更加让皇上怀疑太后的用心。干政与争储,无论哪一样都能让皇上动了杀心。”
“娘娘是说,皇上想……”移筝大骇,“太后虽不是皇上生母,然毕竟是史书工笔上的亲母子,若是如此,只怕……”
“正因为不是生母,皇上没有什么不敢做、不能做。”如懿淡然处之,“皇上心中唯一承认的额娘在热河行宫。紫禁城中的这一位,充其量不过是扶持皇上登基的功臣罢了——个中差别,你应当明白。况且太后为何一直卧病在床?皇上要做这事也非临时起意,不过缺个借口罢了。”
“那咱们应该做些什么?”移筝迟疑道,“容妃娘娘派阿吉来问过一次,娘娘预备何时发作。”
“总要等太后之事了断,正大光明匾后有了结果方可。”如懿摸索着珐琅碗上柔和细腻的花纹,宁和道:“放心,不会太久了。”
乾隆三十二年十月,皇帝下旨着荣郡王永琪往云南劳军,并以监国之功,晋承郡王永珑为承亲王。
十一月,太后病体沉重,皇帝虽亦在病中,然痛心太后病症,着太医院院正江与彬悉心诊治。是月,慈宁宫宫人福珈失足摔倒以致半身不遂,皇帝遣送至热河行宫荣养天年,并派遣御前宫女四人至慈宁宫侍奉。皇帝口谕:太后卧病静养,闲杂人等无圣旨不得入内搅扰。
腊月,皇帝终于等到了久违的好消息,清军渡大叠江攻锡箔,波龙等处土司头人内附。皇帝欢喜之余,着永琪留云南参详军事,并定于来年二月用兵缅甸。
冬去春来,不出如懿所料,皇帝的得胜轻敌终究致败,乾隆三十三年的二月龙抬头,就这样在明瑞的一场败仗后姗姗而来。皇帝的理智终于战胜了愤怒,他将兵败引为己过,下旨令明瑞班师。不料明瑞还未曾收到这道旨意,便被缅军五万兵力重重包围,力战重伤后自缢身亡。
皇帝闻之大惊,痛心之余,只得再令傅恒赴云南,经略征缅事宜。
前朝战事的失利,也牵动着后宫每一个人的心。乾隆三十三年五月,在一场初夏的骤雨之夜,宫中兀然响起了二十七声钟响,惊破了所有人的梦魇。太后钮祜禄氏痰忽上涌,于这一晚崩于慈宁宫正殿,享年七十有七。
太后的溘然长逝,皇帝自然是悲伤逾常,令举国致哀,自己强撑着病体主持了太后第一日的丧仪,并亲自将追尊谥号定为“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葬太后于泰东陵。皇帝旋即病倒,不能起坐,丧礼只得交由皇后及和亲王弘昼、熙亲王永瑾、承亲王永珑主持。
荣郡王永琪因战事之故,于丧礼半月后方才回京。六月,在祭拜了太后灵位之后,永琪孝衣未退,又启程赴云南督军,并奉旨参赞事务。
太后,终于是消失了,从华贵隆重的慈宁宫中消失了,只留一室孤清。那一日丧仪之后皇帝昏迷过数日,侍疾的如懿听到了他的梦魇,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皇帝与太后的往昔,选福晋时的,或者更早的。孤清长又长,在紫禁城中悠悠荡荡。
在这孤清里,皇帝也是倦了。其实他也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怆然独坐,颓颓无语,只在浑浊的眼中漾满疲惫与伤感。在永琪离京那一日,他唤来了李玉准备笔墨,右腕微微使力,一顿一转,笔锋强健有力,于黄笺之上郑重写下“传位于皇十子永珑”。满汉双文,他的手势沉重却无迟疑,将手中黄笺细细迭好,存于锦匣之中,以蜡密封。至夜,在李玉的搀扶下亲自放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