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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世之书 作者:葭川独泛
,他的心病却依旧鲜活。
而姬无玉的梦想,姬无玉的前程,在他死前,都将是他心病的牺牲品。
他们父子俩,说不好谁更可悲。
十二
对戏子来说,扮花旦的,青春有多少年,就能唱多少年。
姬无玉想过自己等他爹闭眼蹬腿会等上好几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足够当初的红角被人遗忘脑后,足够新人百花齐放撑起一片天。而他却被一个可恨又可悲的老男人拖累了整整二十八年。
这二十八年,他不是没挣过没吵过,甚至还想过要不干脆把老爷子杀了……可他不能。
那是他爹。
到最后,他年少时偶尔流露的麻木已然长成一面面具,牢牢扣在他脸上,摘不下来。
他四十三岁了。
没有成家,没有立业,一事无成两鬓秋。满满始终守在他身边,没有嫁人,没有怨言。
她及笄时曾向他暗示过心意,他婉拒了。他仍记得那时的少女脸上带着桃花般鲜艳的红晕,闪烁的目光里满是期待与忐忑……她是年轻朝气的小鹿,而他已是暮气沉沉的朽木。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假笑道:“妹子长大了,是该嫁人了,哥去请表嫂给你参谋一门婚事如何?”
愣怔许久,她眨了一下眼,大滴大滴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她却大胆地握住他的手,声音是强装出来的平稳:“玉郎,你叫我一声满娘好不好?”
他没有答话。她沉默着哭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我不嫁人了。”
她陪着他,一陪就是二十八年。
旦角没有二十八年的青春,少女也没有。她的心意沉甸甸的,火一样炽热温暖,他纵是颗顽石,也该被烧烫了。
姬裹下葬那天,姬无玉在新起的坟冢前站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回了,就剩一个满娘守在她身边。
天将欲雨,雷声阵阵。
他弯了弯嘴角,脸上浅浅的褶皱立即变得如同刀刻,他对满娘说:“过来。”
满娘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上前与他并肩站着。他拽着她跪下,对躺在地下的人磕了三个头。
其中意义,他们都心知肚明。
回去后,姬无玉开始接老旦老生等角。兴许是为了弥补他,有些戏里分明不需要年纪大的角儿,班主都强给他加上。
若不是那个雨夜,姬无墨带的徒弟突然染了风寒床都起不来,姬无墨实在找不到旁的什么人,求到姬无玉头上,他这一生都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正旦病倒了,除了他没人能唱。
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挑大梁的机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落在他面前。
他要是不要?
可他已经四十三岁了,容貌不再光鲜,声音不再清透,他还能做戏台上最光彩照人的那个么?
姬无墨还在那儿劝:“无玉,《占花魁》的本子你是早就熟烂在肚子里的,王美娘你能演好的。”
姬无玉沉默良久,低声道:“墨哥儿,我再想想,明早知会你,成么?”
姬无墨听他这话,隐约觉得这事稳了,便稍稍把心放进肚子里,告辞了。
桌上一灯如豆,满娘站在姬无玉身后,手扶着他的肩,一句话没说。
十三
次日是个大好晴天,姬家院子里栽的三角梅在阳光下舒展开被疾风骤雨打皱的花叶。
早起练功的年轻人们瞅见园中一个青衣散发的人背对着他们,斑白的长发如流水般铺满他肩背,衬得他的背影如同水墨画中朦胧的一笔。
他唱:“……春光一片无边,蝶粉蜂黄情致妍。可人天气无聊景,描象管,染鸾笺……①”
看了半晌,众人这才认出来这是姬无玉。
虽已经年未扮正旦,未演王美娘,但只要他一开口,一摆姿态,无需上妆,所有人都知道他生来就该是做红角的。
可惜蹉跎了大半辈子。
正演是在本月十五,这日离十五还有两天,按姬家班的规矩,今晚会有一场“试戏”。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姬无墨亲自给姬无玉上了行头,描了妆。台下比起台上,灯光有些暗,姬无墨想到自家表弟本身年纪摆在那儿了,便给他多敷了些许粉,胭脂也挑稳重中带着些鲜艳的色。
妆罢,镜中的姬无玉已不大看得出年纪。
第一出完,第二出起,小旦青衣先上,姬无玉扮的正旦须得再等上一会儿。满娘怕姬无玉紧张,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面上关心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只心细如发地关照了。
姬无玉妆酽瞧不出什么表情,一双深色的瞳仁中银灰色的眸光如一川烟雨笼着他的情绪——旁人光瞧他那副样子,便以为他内心笃定沉稳。
小旦唱罢,正旦披发上。姬无玉步步袅娜踱到台前,唱:“绣闱清悄娇莺啭,花影弄绿窗前……②”
台下坐在正中听戏的姬家班班主眉头一皱,姬无墨坐在他身旁暗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