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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帐子整个放下,然后自己钻进帐中,轻轻褪下了沈青的上衣。
这几日他帮沉睡的沈青擦洗身体,已经看过了她背后的伤疤,然而此刻再看到这些,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绞痛。
才短短几日,沈青的身体急剧地瘦了下去,她后背的两片肩胛骨像一对折断的翅膀,尖锐而脆弱,而那些伤疤仿佛直接粘在了她的骨头上。
钟瑄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伤疤,然后用被子将沈青盖住,仅露出一片后背的肌肤。
他钻出帐子,先看了一眼段羽。段羽是何等聪明,立刻转过身去走到窗前。
钟瑄这才掀开帐子,让周闻查看。
周闻先是被沈青背上的伤疤吓了一跳,然后稳住心神,伸出两根手指沿着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地查找,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沈青尾椎骨上。
“一共三根。”
周闻的手沿着沈青的脊椎轻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三根针卡住了经络和血脉,限制她的生长,也把她的生机掐断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妹妹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钟瑄浑身发着抖,闭了闭眼,“是因为这个她才一直醒不过来的?不是因为溺水?”
“不是!这三根针应该是分三次打入她体内的,最后这根打入的时间不超过一年。本来应该可以撑到十岁。但是你妹妹的发育超过了先前设定的界限,所有新长的血脉全都被最后这根针堵死在这里,所以她的身体承受不了,自动用昏睡的法子减少能量的摄入,以此切断生长。”
“不能把针拿出来吗?”
“不能!这针刺入的地方太刁钻,而且用的是无影针。有去无回,永不复出。扎针的人没想过要再□□。她从第一次扎针的时候就注定了活不过十岁!”
钟瑄垂下了眼帘,手指渐渐成拳,“所以,没办法了吗?只能看着她死?”
周闻黯然道:“如果要她醒过来,恢复平时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只是让她活着,就像现在这样,没有生息地活着!可是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钟瑄忽然一口血喷在周闻的胸口,整个人向后轰然倒下。
段羽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撑住他,向周闻怒斥道:“治不好就好好说!你又何必刺激他!”
周闻伸手给钟瑄把了把脉,“不要紧!他这口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就怕他一直憋着,郁久伤肝,再伤心肺。到时候药石罔效,连我也救不得他!咱们干脆让他趁这个机会睡一会儿,他这几天不眠不休的,身体也该休息一下。”
钟瑄被二人扶到卧室躺下。段羽和周闻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此刻也有些疲惫,便各自在旁边找了张椅子,闭目养神。
一边的周闻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段羽却闭着眼,睡不着。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年前初见钟瑄的时候。
四年前,元丰三十年,他刚刚考上云州的解元。在准备次年春闱的期间,他并没有闭门读书,而是与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组成了“文庭社”。每隔几日便轮流做东,选一个清雅之地吟诗作赋,评论时政。
那一次他记得是周闻做东,地点就在蔚川府最著名的茶舍听雨阁。当时几人一面对着阁外烟雨迷蒙的南沧江品着茗,一面以秋雨为题吟诗取乐。当时他即兴起头道:“尘浥多人路,泥归足燕家。”
一个布衣少年披着微湿的墨发,从淡淡的雨雾中走进茶社,随口接道:“可怜缭乱点,湿尽满宫花。”从此少年钟瑄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中。
他当时自称古瑄。虽然在文庭社中年纪最轻,在诗词歌赋的造诣却远超过他们。而在时政方面,他也总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极其独道的见解。
很快钟瑄便替代了段羽成为了文庭社中的核心人物,并且在他的带领下,文庭社成为了蔚川府最有名的文人团体。短短几个月内,更是逐步聚集了更多的当地才子,渐渐形成了九人的固定组成。
元丰三十一年段羽入京参加春闱,却落榜而归。这时钟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忙于安慰他,而是提议将他们平时所谈的观点整理成文。这就是最早的“文庭小议”。
这篇文庭小议由钟瑄所撰,所议之题,便是当年的春闱。他以分析当年的科考题目入手,深入剖析了大熙国科举制度之弊端,表达了对苦读多年却投笔无门的落榜才子的遗憾之情。整篇文章文从字顺,理密思沉,文笔清新旷远、流丽隽永,感情上却又汹涌丰沛、直指人心。
此文一出,不仅引得历届落榜之人泪满衣襟,就连那些已经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回想起自己艰难的科举之路,也是心有戚戚焉。
最开始文庭小议只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蔚川府的读书人之中流传,后来有书商窥得商机,为之专门制版,印刷成小册,放入书局售卖。
随着文庭小议的影响越来越大,文庭社便陆续又出了后面的三议,议题更是涉及士农工商等等各个阶层。至此,不仅是读书人人手一册,就连那些稍稍识些字的商贾、工匠等人也都争相购买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