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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疴 作者:归雁栖迟
,留下锡纸壳在她手里。
“好吃吗?”她自己也咬了口,皮很酥,内层很嫩。
“不太甜。”
“我怕你吃不惯,特意少放了些糖。你爱甜的话,下次多放点。”
“就这个甜度吧,糖吃多了不健康。”典型的男生思维。
“行,听你的。”她吃完了蛋挞,扔掉锡纸壳,拍了拍手,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等叶沉说完,刘珂才明白,原来还是补习的事。
叶沉为了方便,也为了不让学生和家长介意,每次都装了假肢。
十五六岁的孩子,不懂事,又是最桀骜不驯的年纪,往素就不老实上课,东摸摸西看看,叶沉讲什么,他胡乱地应,连个认真在听的样子都不肯做。叶沉全然没有当老师的架子和魄力,三两句管不住,索性不管了。
今天不知怎么的,那学生不肯补习,与母亲吵了起来。家庭纷争,外人无法插手,叶沉便沉默地杵在一边。
哪知即便是置身事外,这战火也烧到了他。
母亲也是气上来了,抄起空调遥控器朝孩子扔去,“我花这么多钱,让你补课,是给你玩的吗?成绩没有一点提高,还整天只想着玩!爸妈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要不想上课了,好啊,干脆就退学,出门打工好了!”
遥控器砸到他肚子——人身上一处软而脆弱的部位——再摔落在地,一声“啪”。
他红了眼,扬手一指叶沉:“他?他一个残疾人,缺条腿的,有什么本事给我补课?我看他工大的录取通知书是国家施舍的吧!是我不肯学吗?你怎么不看看,你请的什么人!”
母亲顿时安静了,瞥向叶沉,开口问:“你……是残疾人?”
叶沉愣愣地看着他们,耳边嗡嗡地响。好像,好像有千万只马蜂,霎时从蜂窝侵袭而来。
心跳得很快,又转瞬变得一顿一顿的,马力不足似的。
他好久……没有听见人,这么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了。
真的很久了。
以至于,这句话抛出来时,像个铅球似的把他给砸懵了。
母亲质疑,儿子嘲弄。
果真是母子,他们眼中的鄙夷如出一辙。儿子的像刀,锋芒毕露;母亲的像针,密密麻麻。
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一秒前还在敌对的两方,忽然联起手来,眼神嘲讽着你,凌迟着你。而你,血放干了般,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承受,只能被剐被割被宰。
喉间塞了棉花一样,涩涩的,无法开口成言。
叶沉一生,经历过数次无能为力,却从未哪一次,像这次一般,进也惨烈,退也狼狈。
几乎是刚提剑上阵的士兵,还未搞起战势,就被杀得溃不成军了。
母亲又问了一次,却是肯定的语气:“小叶,你说话啊,你是残疾人?”
儿子很烦躁地插嘴:“都跟你说是了,我看见他戴的假肢了。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一个外人?”
“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请你了。白耽误我儿子这么多功夫。”母亲嘀咕着。
他终于说得出话了,短短几个字,却七零八落:“抱歉,是我的错。”
这些字散去哪儿?落到了何地?
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清楚地记得,他背起包,走到玄关,弯腰从鞋架上取出自己的鞋,穿上,开门,关门。动作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孤军奋战的他,在门彻底书栓实后,与后面的那对相亲相爱的母子就此隔开。
一路走回家,脑子是空白的,连公交也忘了乘。
以前,都是他羡慕别人身体健全。随着他一半腿的残缺,他一半的人生也毁了。
可这账,找谁算呢?肇事司机跑了,上天又不曾慈悲地开过眼,来俯瞰着人世的辛酸苦辣。
有时,这种羡慕之情,快发展成嫉妒之情了。而一旦演变成嫉妒,他很难保证自己会否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事情,譬如推人下楼。这种危险的情绪,他只能竭力控制。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得心理疾病。
生活艰辛。人不如鼠。
……
叶沉几乎不想再回忆,话慢慢收住了。
他描绘出来的,只是一幅场景,一段段对话,平铺直叙的,落入别人耳里,只当是个故事,是场经历,听听便罢。刘珂却仿佛能感同身受。
她能看到那个大男生,站在原地,面上表情乏乏,身形凝滞,双手紧攥,眼底惊涛骇浪。他的声音低沉,往常,是好听的大提琴般的低,那刻,却是黑海般的沉。且带着歉意。
其实,他没有错。他没有对不起他们母子任何一个人。
他们早该找个台阶下,缓和剑拔弩张的母子关系,拿不相干的他当了炮灰。可怜的叶沉。
他每天回来,只与她说开心的事,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他只字不提。
然而,刘珂不曾想,他竟会遇上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