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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销魂 作者:朱轻尘
皇子,那么那人便是……当今烁国的帝王。
她反应过来,呆呆地愣了半晌。
大堂里守岁的几个人终是不放心,三番五次上来,将清尘劝回了屋子。灵歌兴致高昂,不知哪里翻出来副骨牌,央着绿岸蓝芜一起在大堂里一边打牌一边守夜,咋呼着十分不伶俐的手脚倒是赢了不少银子。
玉竹给大堂里的长明灯又添了些灯油,便走到清尘的屋外,静静站立。
那间屋子布置得简单,细节处却精心讲究,似乎从前住在里面的是位女子,窗边还立着一方妆台,妆镜被擦拭得明亮,乌木的台面上零星散落的几根珠花还未被收走。
清尘踱过去,信手拈来。他将在这陌生的屋子里度过新旧两年的交替之夜,而以往这样的时刻,也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度过。他习惯了这种不安定,也习惯了不去留恋任何一处风景。
可这间屋子,偏偏有些不同。
有一股香气在他的脑际盘桓,攫取着那处最珍贵也最痛惜的记忆。
那是乌泽花的香。宫中的红湖里种满了那种花,花开时半个宫中都它是浓烈甜腻的气息。而看管红湖的荀桑终年浸在这种香气中,于是肌理都染透着花香。只是,她的香并不那么浓烈奔放,而是清清淡淡,如勾兑了一缕春风。
清尘紧紧捏着那几只珠花,阖着眼,深深吸嗅。他的眉头在颤抖:荀桑,原来,你真的来过这里……甚至,也曾住在这间屋子里,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今夜也落脚此处?可为何,每次又都只差一步地错过?
清尘想起十年前那夜,父皇驾崩,整个宫中陷入一股潜流暗涌的混乱。
父皇留下的遗诏,明白写着,按祖制由大皇子朱清逸继位。而当晚,虹翼护卫便安排好一切,要将他护送出宫,他倔强地不肯走。红刃跪在他脚边说:“这是先皇的意思。”
父皇没将皇位留给他,亦不能让他留在这危险处境中。他留给他的,是一片自由的广阔天地。想来,或许这是父皇生平一直都想要的。
但清尘不能走,即便走,也要带荀桑一起走!
然而,只将将晚了那一步。他赶过去时清逸已命人将荀桑带进了极乐塔。
“父皇的妃子,未育有皇子的都要去极乐塔守丧。”清逸这样对他说,他看不出冷暖善恶的眼盯住他,“即使刚嫁过来不到一个时辰,也不能例外。”
极乐塔,是皇家墓园里最高的建筑,十八层的砖瓦塔楼,每一层都供奉着烁国的明君灵位。不够资格的昏君死后是进不了塔的,数朝之前的仁德大帝便是最家喻户晓的传说。
仁德帝在位时确实广施仁政,可怎奈性格柔弱,权利被重臣架空,江山一度险些易主。而官宦的谗言蒙蔽之下,更是难以看见民间的冤情错案,连续几场的灭门冤案导致民心激荡,朱氏天下,危在旦夕。
幸得当年的四皇子朱寒浩当机决断,斩杀佞臣,冒着忤逆圣意的罪名私自替冤案平凡昭雪。仁德帝驾崩之后,传位于寒浩。寒浩至孝,想将父皇的灵位供在极乐塔中。然而那灵牌却始终难以站立,似有股神秘的力量一次次轻轻将其拨到。
寒浩感知到祖上的意愿,不再勉强,不得不又将灵位请了出来,另建陵园。
而极乐塔的传说,便以这样的形式得以印证。不是功勋卓著的一代大帝,即便死了,也不配和那些开疆扩土的祖先们共处一处。这座塔,是烁国帝王最荣耀的皈依之所。却也是,许多女子的囚牢。
进入极乐塔守丧的妃子,是永无出塔之日的。
那盘桓而上的阶梯,一级级通向的都是寂寞无光的末路。青春被囚禁其中,这是一场活生生的殉葬。
而荀桑,便是要被埋葬在这样的一座坟墓里。即便先皇恒帝的灵位亦无资格进塔。
恒帝与泽国女帝那一段情事已经天下皆知。恒帝年幼时在泽国做质子,却与泽国继承者相恋,归国继位后更是纳其为妃。孰料那珠妃却利用蛊术操纵了恒帝,不久泽国便独立出来,恢复自主,恒帝更是昭告天下,对泽国,永不相犯。
珠妃于大雪之夜策马而去,回到泽国做了一代女帝。
这是恒帝心中最放不下的一段往事,就连宫中的红湖以及湖中的紫竹阁都是依照他当年做质子时的居所所建,甚至还移植了满湖的乌泽花。
即便这半生帝王生涯如何励精图治,这痴情往事依然是他的污点。他进不了极乐塔,清逸亦不会试图将他带进极乐塔。但他却将荀桑送了进去。
那一夜清尘狂奔着追到了极乐塔,看到那已换上素白丧服的背影,进了那道高阔的塔门。塔门自上而下轰然闭合,他也只是来得及喊:“荀桑,我一定救你出去!等我……”
等我。这样的承诺,空荡荡回应在塔底数十座陵园里。
沉重的大门下,她似乎蓦然回首,可面容却被落下的门遮挡了去。他仍旧看不到她的表情,像当初她披着盖头走过宫中那条悠长的回廊时一般,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她究竟是在对他微笑,还是挂着绝望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