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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睁着眼睛,眼前一片黑。她觉得这像是一个引她入梦的桥,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她得挣出来。
“你阿爷,他死了。就在一刻钟前。”
那声音是被隔远了的。但林自南不再觉得那是梦了。她听真切了,心里却在想,一刻钟前自己在做什么——在梳头发罢。她记得自己是在梳头发。
她觉得自己头发里缠着的簪子沉得像一根铁棒,沉得要把她的头发都拽下来。
林自南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了,或许在哭,或许还是什么神情也没有。她极力地想,自己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什么时候。是归省的时候罢——不是,她给锁门外了,父亲不见她——那就是成婚的时候了。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楚,记得他马褂上五福捧喜的字纹,记得他光润的拐杖和瓜皮圆帽,他脑后尺长的灰白的头发。他站在人群里,静静地送别她。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离别罢了。那时她想的是。所有能再见的离别都不足挂齿。
浓重的悲哀终于充溢了。林自南轻轻从凯思的怀里挣开,她平静地看着继母,道:“我们回去罢。”
往廊下走了几步,稀疏的雨丝扑在脸上,林自南抬手去抹,抹了满手的水。
第二十章
棺木停在堂中,夜色阴惨惨地洇进来,只有在案上安的蜡烛周边,才躲开去一圈。林自南没所谓地在堂下坐着,侧对着棺木。乌沉沉的木头,一整块盖住,没有全然盖严实,棺盖尾移出约一尺来,露出一口空缺,好让吊唁的人从这里面往进去,再见逝者最后一眼。
林自南看过了。她见到时,觉得父亲格外瘦小,像是在灶中火里滚过一遭的柴木棒子。那时,锦儿正在一旁烧纸钱,也不看她。地上落的,半空飘的,都是灰烬。见了盆中窜动的火,悲恸的力气才从骨子里往外喘过气了,膝盖一软,“呜呜”地跪在地上低声哭起来。
一哭便从早上哭到了晚间。断断续续的,时刻似乎眼中都要落泪水。凯思也没劝她,只是不时给递手巾和茶水罢了。林自南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里掉完了。
此刻已是夜间,林自南催着凯思回屋了,自己仍守在堂里。凯思临走时还望一眼棺木,问她怕不怕。林自南摇头,觉得自己连悲恸都悲恸不过来,还哪有情绪去害怕。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全部都张不开嘴。小时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不再跟父亲讲自己的事了。即便将面前的棺木只当棺木看,她也讲不出来话,或许是总担忧泉下的人还是能听见罢。可她的心事不该给任何人听见的。
穿堂的风过了。人常将风当做魂灵的幻化,林自南此刻也情愿这样相信。她在风里闭了闭眼,风扫过她的脸时,凉丝丝的疼刮过脸——人说水滴石穿,她真是哭得狠了,眼泪仿佛都在颊上刻了痕迹。
忽听见有脚步声。林自南霍然睁开眼睛,往声音的方向望。她嘴上说着不怕,只是一人时不怕,要真有其他声响,她心中还是得发毛的。
——是后母。
林太太换了孝服,一身素缟,低着头,正往这边来。
林自南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发怔。
可她还是同往常一样,难以忽视这个女人。想了片刻,她还是抬起头,看继母在棺木前边的火盆子前的蒲团上跪下,开始将垒在一边的裁成铜钱模样的纸钱往扑吐着火苗的盆里放。林自南也不做声,她静静地看着,竟觉得生命里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火焰舔舐草纸的边缘,勾勒出一圈灰烬一圈橘红的光,那声音仿佛也听得清晰。
烧罢了纸钱,待盆中的火熄下去,林太太扶着腿慢慢站起来。林自南的目光同她起身一道往上看。莫名的,她知道后母要回去了。
她张了张嘴,觉得有很多想说的,但一刻全堵在喉口,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眼见继母渐渐挪动脚步,眼见是要往后院走去了,林自南出声:“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太太显然对林自南突然的发问感到诧异,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林自南,半晌没开口,但见林自南一直盯着她,也不好就那么走开。末了,她挑起嘴角笑了,开口道:“你和你的洋夫婿愿意孝敬我,我也不介意呀。”
林自南最烦她虚情假意的应酬样子,她蹙眉,认真道:“我和凯思不会养你。”
林太太哂笑:“我话还没说完——不过你嫁人了连家也不回,阿爷病了连探也不探,我怎敢指望你孝敬我?”
林自南咬了咬牙,她盯着林太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从来不清楚,自己是哪一点这么让你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