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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优越得多的苏道诚,想在他和杜见春之间横插一手的时候,他虽觉气愤、恼怒,受了辱一般地激愤,但他又
无可奈何,只能深深地陷入惶惑不安之中。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苏道诚呢?他没有办法。他曾想,他的唯一办法,是让见春知道自己的心是炽热的、赤诚的。可他自己也明白,这么干是唐突的,难道仅仅见了这么几次面,就能谈这些吗?
外人看起来,一个家庭出身如此坏的小伙子,爱上了一个高干子女,简直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至少他是极无自知之明的,太盲目了。而在真实的生活中,这事情已经发生了。
当邵大山和邵玉蓉把杜见春下午将要来的话捎给他的时候,柯碧舟的心情是多么狂喜、激悦啊!他又能见到她了,又能和她相对坐着说话了,这有多么幸福啊!她主动地来看他,这就是说,她还记着他,她并不因为苏道诚说了那些话而歧视他,她是多么好啊,达观、心胸开阔、直率爽朗。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柯碧舟觉得,自己有多少话想对她讲啊。仿佛千言万语齐涌到喉咙口,争先恐后地要抢着说出来似的。
但当他此刻站在玻璃窗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她来的时候,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第一句话该对她说啥,又怎样向她接着叙述憋在心底的烦闷。究竟怎么说呢,说他是新中诞生后出生的,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那个给他带来一辈子污点和烦恼的父亲,除了血管里流的血,这个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他的脑子里,也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形象,可他如今却要时时记着有这个罪人,因为这个罪人,他时时处处都低人一等,都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话做事,仿佛他脑门上天生有一个印记。他还要告诉见春,自己从小是随着劳苦半世的妈妈长大的,在他童年的记忆中,只有善良慈祥的妈妈,只有他
的妹妹柯碧霞。还在小学里的时候,他就喜爱文学,爱读高尔基的书,想做一个高尔基那样的人。这个伟大的作家说过,他身上所有的优点,都是书本给他的,柯碧舟也想说,他从书中汲取了无数的养料。正因为他爱文学,长大了也想写书,中学里的同学在他的日记本上看到这些话,传到那个绰号叫污糟的班主任兼政治老师吴昭耳里,这个因犯男女关系错误的班主任,上课就昂着她那张马脸大唱标语口号式的高调,没事爱在班级里抓学生中的阶级斗争,一心想把班级搞成个响当当的典型,她好借此入党、升官、青云直上。曾因为有个女同学爱穿花衣裳,被她斥骂为资产阶级臭小姐;曾因为一个男同学把弄脏了的馒头扔掉,被她说成是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忘本;当这个污糟听到柯碧舟想当大文豪的传话时,她当即在全班掀起了一个批判柯碧舟的运动。污糟说柯碧舟出身于反动家庭,是个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像这种人掌握了知识,只能是以知识向党要挟,继而复辟资本主义。尽管这个运动被党支部和教导处察觉,及时阻止了,也没在其他师生中产生影响,柯碧舟又不服,最后弄得不了了之。但当文化革命开始,污糟造反当权,在造反队、革委会里都当上了常委,负责毕业生分配时,柯碧舟就遭了殃。污糟以政治教师、班主任、造反队头头、校革委会常委、毕业分配小组组长的五重身份,给柯碧舟写下了一份评语。这评语,学校里统称品德评语;社会上叫鉴定。柯碧舟并不知这鉴定上究竟写了些啥,但是听消息灵通的苏道诚说,就因这份评语,他被划为九个内控对象之一。换一句话说,也就是全县最坏的九个知青中的一个。哎呀,这些情况说它干啥,也许,敏感的杜见春听了会误以为我在有意识地解释哩,干脆不说吧!可不说,还能找些什么话讲呢……
雪地上响起了脚步声,步子踏实而轻盈,沙沙沙地,一直响到集体户门口来了。
柯碧舟猛地转身,急遽地跑到灶屋里,打开两扇梓木板门,杜见春站在门口,穿着军大衣,手里拿着一沓纸,镇定地盯着他。
又下雪了。风挟着雪片飞进门来,杜见春庄重的脸冻得通红,两肩上满是白绒绒的雪花,头发上也沾了星星点点晶亮的雪粒子。她瞅了柯碧舟一眼,淡淡地一笑问:你一个人在家?
柯碧舟点头。
杜见春清朗地笑过两声,见柯碧舟询问地望着自己,她直通通地说:我来找你,有两件事。,这是头一件,你的小说我看过了。《天天如此》,这是真的吗?
是我的同学,他是个好人,但却过着天天如此的生活。
我虽然没见过你的同学,可经你这么一写,我好像就认识他了,这个幸福、善良、平庸而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杜见春还像原来那样健谈,她直爽地说,这证明你很会写东西。不过嘛……
不过什么?他认真地问。
我直说吧!不过这小说的方向路线有问题。杜见春把手中的稿子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