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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8

      瓶子里打满酱油。连集体分给的口粮,谷子要打成米、菜籽要榨成油,都要收加工费。现在他袋无分文,咋个办啊?到保管员那儿预支一点吧,保管员说,湖边寨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把钱预支给无牵无挂的单身汉,一个年轻力壮的全劳力。再说,如

    今正在备耕,生产队里穷得叮当响,集体的钱也紧得很,要铸新的铧口,要买棕索,要添新的犁杖,要买公社分给各队的化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呢。柯碧舟只能垂头丧

    气地走回来。旁人定睛看看他,就会发现,他确实不成个人形了。不但清瘦阴沉,忧郁寡欢,头发老长,眼光呆滞,那一身衣服,也是破烂不堪,撕破的口子随风飘荡着,衣裤上满

    是泥巴点子。这能怪他吗,他没衣裤可换啊,他没钱扯布来补破洞啊。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年轻人,在人世间毫无温暖,物质生活又清苦到如此地步,他不想到死,那才叫怪呢。

    如果承认我们个人的命运中确实有逆境、有危机,那么可以说,柯碧舟陷入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危机里。好些迹象,表明他有了轻微的神经失常。在坡上放牛,站在一坨岩石上,他可以抱着放牛鞭子,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向着波峰浪谷般的山岭,向着碧波粼粼的鲢鱼湖,一站好几个小时。你以为他在入神地瞅着什么吗?不,他的眼睛里视而不见,他的耳朵里听而不闻。他像个傻子似的在那儿放牛,远离了集体和社员,孤寂冷漠地生活着。

    暗流大队的山岭地势,有一个显著的特色,那就是高处的矮。贵州山区,一般海拔总在千米以上,暗流大队团转的平坝、谷地,却只有八百多米。五十年代有考察队来过,说鲢鱼湖的湖面是海拔八百一十米。湖边寨的海拔是八百七十米。由于它所处地势是高处的矮,因此就形成了第二个特点,那就是气候温暖,无霜期比贵州其他地方长些。因此,暗流大队原来有橘园、梨园、桃园,盛产蜜甜的水果。外来人总觉得,这儿的气候有些像亚热带接近热带边缘的那种味道。在湖边寨东北面的大片大片树林里,这点体现得尤为显著。

    只要一走进大树林,七钻八钻,就不知哪里是边儿。各种各样的大树、小树,一棵紧挨一棵,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阔窄不一的树叶子,你遮我掩,密得不见天日。太阳光费好大的劲儿才从树叶的罅隙间射进来。知识青年们大着胆子,在邵大山的带领下钻过这个林子,看到射进来的阳光,他们都惊叫起来,说像是一把把雪亮的长剑,真好看。大树林里没有现成的路,却有的是野兔、岩羊、黄麂、黄鼠狼、山耗子、猫头鹰、野猪、豹子和大猫大猫——虎。,在鲢鱼湖团转的村村寨寨,时常流传着豹子、大猫伤人的消息!至于叽喳啁啾、竞相争鸣的百鸟,啼叫起来比涨潮还厉害,可很难抓到它们。进林子你要带把少数民族的长刀,逐渐砍出条路来。腐烂了的枝叶厚厚地覆盖在地面,露出的嶙峋怪岩上又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走上去滑溜溜的。浓密的灌木丛和茨藜、荆棘阻挡着路,各种长短缭绕的粗细藤子,把树干、竹子、灌木丛缠绕、纠结在一起,好不容易跃过这一段路程,又会突然间叫横倒在地的大枯树拦住了。这样的大树林,势必盘缠着许多毒蛇,不要以为那些名字怪异的毒蛇像青竹彪、银包铁、野鸡行、百步金钱蛇、笋壳斑蛇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终年在林子里积起的枯枝、腐叶、兽尸、锈水,到了开春天,厚厚的腐蚀层就冒出一阵阵难闻的气息,随风飘散出来。这便是当地人习惯叫的瘴气。外方人对其更是恐惧,干脆把这一带通通叫作瘴疠之区。

    不知是地势低、气温闷热,水汽蒸发得快呢,还是这一带水多。临近晚春初夏,天气由暖骤转燥热,暗流山区鲢鱼湖团转就要下白雨白雨——即冰雹……大队培养的气象员邵玉蓉常说:黑云红梢,天上下雹。那意思是说,每年晚春至初秋这段时间里,山岭峡谷里起过阵阵大风,天上随即乌云发红、滚翻,跟着响起雷鸣、扯起火闪,白雨便急遽地砸落下来,气势凶猛,破坏庄稼、毁坏房屋、以至伤害人命。

    这一天下午,白雨像急石一样砸下来时,放牛的柯碧舟倒不慌。暗流山区团转的放牛汉子,都有五件宝:牛角、长鞭、弯刀、蓑衣、竹箍斗笠竹箍斗笠——形状与普通斗笠一模一样,但尖顶下有一高圈篾箍,戴在头上,不怕冰雹砸。道理与建筑工人用的安全帽一样。只是安全帽内装帆布带,竹箍斗笠内装篾圈而已……这最后一样竹箍斗笠,便是用来防白雨的。一见急雨中夹着白冰球落下来,柯碧舟急忙戴上竹箍斗笠,吹响牛角,两短一长,提醒几十头水牛、黄牛,赶紧避到就近的岩石、山洞里去。

    谁料到,牛群纷纷向大岩洞涌去的时候,有一头母水牛眼睛上被白雨砸肿了,可能是痛得恼火,母水牛昏了头,竟朝着鲢鱼湖边的悬崖那头疾跑而去。冬月间母水牛生下的一头小牛犊,也跟着它老妈,踢踢踏踏狂奔而去。白雨像鼓点样打在牛脑壳、牛身架上,愈加刺激着这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