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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郭兄叫到一旁单独说话?是询问,还是追究?难道郭兄那考卷上写了什么不该写的?
龚明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怀中,也不知自己为了几个白面馍馍留下来到底对是不对。
他们这二三百人坐在府衙的前堂,塞了个满满当当,此时郭怀军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单独叫走,惊疑不定的又岂止龚明一人,相识的不免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这当中也有数个亭州城的捕快衙役,窃窃私语间,众人便都知道了这位司州大人同陆都护的关系……这样硬的靠山,也不知这位司州大人为何不肯待在后宅享福,非要来前头折腾他们这些可怜的小吏,这饭碗捧得当真不易。唉,如今亭州这般情形,这位都护大人又这样随性而行,也不知这所谓的镇北都护府衙门会不会又成个短命衙门?
仿佛很久,又仿佛他们只忧虑地议论了短短一瞬间,不知是谁突然叫出了声:“郭兄!”
龚明抬头一看,出来的可不是正是郭怀军吗?郭怀军神情间瞧着还好,没有什么恐惧,只是古怪了些,好像有些不太相信、有种茫然不解,又仿佛带了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龚明连忙问道:“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郭怀军摇头道:“放心吧,无事。”不待龚明追问,邓典学已经叫道:“龚明!龚明是哪一位?”
龚明一脸懵逼,啊?
他那神情很快暴露了他自己,邓典学点头道:“进来吧。”
龚明不由自主看向郭怀军,他压低声音:“真没事,就是问问话,你去吧。”
问话?
龚明琢磨着,也许是他与郭兄的考卷中都写了什么令司州大人感兴趣的东西?这般一想,他果然镇定下来。
推开门之后,龚明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中,是他偷藏的事被发现了?还是谁在考卷中告了密,揭发自己前日私扣了十个钱的事!
只见他的对面,司州、都官、典学,三人一字排开坐着,邓典学手上还提着笔,这三堂会审录口供的架势!
岳欣然瞥了一眼他怀里,点了点头道:“龚书吏,请坐吧。”
龚明这才看到,自己眼前还有张胡椅,他登时又茫然了,这是个什么架势,三堂会审还能给被审的犯人留个座儿?
龚明惴惴不安地坐下,屁股挨着胡椅不敢坐实了,对面的岳司州却是徐徐问道:“龚文吏,您家中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龚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么个开场,下意识地答道:“啊,两个男娃,一个十岁,一个六岁,都是人嫌狗憎吃垮老子的年纪。”
岳欣然便笑道:“肃溪的粮价不便宜,养活一家老小,不容易吧?”
龚明心情渐渐再次镇定下来:“是,不只是肃溪,整个亭岱,连同亭阳、亭丰的粮价都不便宜,去岁,虽说北狄主要是在沙泽、径关一带,但斥候也到了亭岱一带,安国公一声令下,地里实是没有半分出产,大户人家库里有存粮,这般年岁,又有哪个肯轻易放出来?”
邓典学提笔好像记了些什么,龚明心里不由再次紧张,这是在录口供吗!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岳欣然笑道:“不必紧张,这只是内部参考所用,不会于您日后有半分妨碍。”
黄云龙也笑骂:“放心吧,不是录口供,没出息的东西。”
龚明这才放下心来,岳欣然便问了些百姓生计、邢案情况,龚明一一答了:“……司州大人,似咱们这些人,还算好的,朝廷好歹赏口饭吃,那些……唉,考卷上那最后一题,说句不怕大人见怪的话,若是往年这般的事情,抓也就抓了,但是今岁,只要人没被富户抓着打死,我们一般是绝不会过问的,能少些折腾便少些折腾吧,到得现在还能留得口气儿在,便是他们家祖宗保佑了。”
肃溪小小一县城,在去岁冬季最冷的时候,哪天不是要抬出去几十具尸体。
那些真正的富户家中,看家护院的,哪个不是人强马壮,若不是逼到绝地,哪个穷丁敢去偷?
龚明做不到把怀中留给自家娃的馍馍分出去,但也干不出来对穷户落井下石借机讹诈、甚或是借着抓捕的机会巴结那些富户的事。
他最后苦笑道:“若我无这一身官服相护,说不得也要去寻个富户托庇,哪怕日日奴役,能捡了家中老小的性命,已是不错了,那些年老体弱、家有拖累、无人肯收的,才是惨。”
然后他郑重看向岳欣然道:“如今这些亭州百姓,就像经过三季霜的草,实是经不起半分折腾了……”
黄云龙皱眉想呵斥,岳欣然却认真地问道:“龚书吏,那你觉得,现下,我们需要做什么,才是对百姓最好?”
龚明本是乍着胆子,见这位司州大人说话温和才想说上一句,没有想到她非但没有怪罪,竟还询问。
可他随即苦笑:“司州大人,我就是一个小小书吏,哪里知道要如何去做。但是,咱亭州百姓贱哪,好养活,就像那原上的野草,只要给些地,叫他们自己长,莫踩踏莫践压,必是能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