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秦璎会彻底放弃作为证人。

    他应该责备她么？好像也不能吧，这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没有谁能够替另一个人做出决定，就像没有一个人能够替另一个人活一样。

    “我们怎么办？”查旻再一次单细胞的蠢蠢欲动，像豹子似的预备迸发出去，“现在冲上去阻止他们认亲？”

    “你，再说一遍？”

    查旻瑟缩了一下脖颈，在教官的注视下有些毛骨悚然的。这果然就是在天塔创下过不灭的纪录至今未能被人打破的传奇教官的气场！

    哇，就是强——查学员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崇拜。

    苏向异被眼前这个鬼马学员气的有点手抖。他眼神眺了一眼前方，被人团团围住的阎升和秦璎，在人群里她看上去显然是不知所措，两只慌乱的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在基城活到今天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场面，都说筑梦师都是内敛而且敏感的，作为一个基城出身的地下筑梦师被一群城区中的编号筑梦师围住，讨论着对她来说遥远的话题，那份格格不入是无法掩盖的。

    他看到秦璎几次无助的眼神瞥向黎光，黎光仅仅有一次微不足道的争取试图站立在她旁边却被阎升严厉的眼神劝退。

    围绕着他们的筑梦师一点点的隔开了秦璎和黎光的距离，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孤立无援。

    不知阎升提出了一个什么尖锐的话题，所有人的讨论声都静止了，目光齐刷刷的停留在秦璎的脸上。她的头微微的低垂下去，越来越低，越来越局促。

    苏向异远远的看着她的耳根不自然的囤红。细长苍白的手指扭曲的拧巴在一起。时不时的重咬一下嘴唇，因为用力过度都能看出一排压印了。

    可能是她自己也觉得表情不太好，刻意放松下来，想抬起目光努力迎接对方的审视，然而阎升的一句问话又令她的努力分崩离析。

    苏向异撇开了查旻，一步步的靠近了筑梦师的包围圈。出色的听觉帮助了他，他们在开地下筑梦师的玩笑。极尽能事的嘲讽基城黑市中苟延残喘的筑梦师们。

    或许确实卑微或许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但地下筑梦师们也是为了生存，也做着筑梦师的工作。

    秦璎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是稀缺的，高傲的原始筑梦师，却并没有进入协会。事实上协会中很少原始筑梦师。

    父亲宁愿放弃筑梦师的职业，宁愿出卖劳动力，因为在他眼中筑梦师是高傲的，是不可一世的，是怀有内在精神的神圣职业。基城的地下筑梦师破坏了这种精神。

    父亲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父亲不愿意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他宁愿委屈自己，苛刻自己，保留作为筑梦师的尊严。

    但是得知她从架构师转为筑梦师之后，父亲妥协了。甚至父亲临终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地下筑梦师了。这是她最自豪的事情，她在挣钱努力的养活父亲。

    却完全没有顾及到，这也是父亲最悲伤的地方。

    听着他们的嘲讽，他们的揶揄，他们故意向她询问地下筑梦师的作风。她明白了，地下筑梦师是不齿的，不够高贵的，是廉价的，卑微的，低贱的……

    这不是她要给父亲展现的自己，不是的，她要让父亲看到自己的骄傲，看到自己的成绩，看到自己的优秀。自己活得自尊又高贵。

    可是在这群人中她突然意识到，活在基城是不行的，基城就是一个卑微的地方，活在基城里的人民就是卑微的人类。她就是个失败品。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从小在父亲熏陶下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信心与信念，仿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她听到耳膜里有碎裂的声音，内心某个地方破裂了，碎成一片一片。

    她想起了过去在星源念书的时候，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经历着此刻的情景。

    因为年幼，无知，懵懂，刻意的避开，遗忘，忽略……它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我，就是一个卑微的人啊——秦璎，本来就是一个卑微的名字，从一出生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看着秦璎眼底的光，暗淡下去，努力撑起来的笑容，迅速的消融下去，从发丝里钻出来的每一个细胞都念着自卑的名字。

    阎升志得意满的浅笑了起来。

    没有人，能够抵抗他，一个小小的筑梦师，懂得控制意识，会操控人心，又如何？

    还不是在他的手心里碎成玻璃渣渣。

    当看到秦璎的肩膀轻轻耸起，脖颈一寸一寸的收敛进去，脸上的表情变得麻木而单一，黎光忽然心中隐隐的一痛。

    她又回到了小时候经历过的梦魇中，以前在基城通道口候她放学的时候，从III区回来的她就经常是这个样子。

    麻木而面无表情。但是很快她就会恢复活跃，笑得没心没肺。因为她不能让秦非叔叔看到她的失落和排斥。

    为了能够让她去星源上学，秦非叔叔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并且深深的自我消化掉了。

    她有时候强硬的，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