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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珠也不是判官,哪里能判人有罪或是无罪呢?”东珠端起黄釉松叶盖碗茶浅浅地喝了一口,又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目光定定地停在那书页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皇后凤眉微立,显然十分不悦,这个时候只见桂嬷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之中的告诫让她明白,这个时候她并不能以皇后的威仪去惹东珠。
于是,皇后淡淡一笑,起身走到东珠身边:“什么书,看得这样入神?”
东珠将书册一展。
皇后笑了:“《楚辞》,这倒也奇了。本宫记得你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楚辞》了,那个时候每逢过节聚会,和硕老公主都会把你推到宾客面前,来给大家背这里面的句子。本宫现在还记得老公主那一脸骄傲的神色呢。”
似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公主是东珠心中永远的痛楚。
“皇后娘娘真是好记性。”东珠不假言色地回道,“东珠当时年幼无知,可以熟背却不能了解其中真意,如今重新看过,才发现里面每一句都可值千金。比如这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东珠也只有在今天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皇后听了,面色微微尴尬。心道你又在我面前展才,难道这《楚辞》本宫就没读过吗?你以为你是清者自清?可是一入宫门,你想清便能清得了吗?你说这话又是在暗指谁“浊”呢?皇后轻哼一声:“本宫倒是喜欢这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一句的意思是只要为了我心中向往的、所珍爱的,纵然死掉九回我也不会后悔,皇后自是以此明志。难道她还要不屈不挠继续奋斗下去?
东珠心想,你心中之珍爱与向往的是什么?后位还是皇上?或者是权力?虽九死也不悔,但如果为此连累无辜你也不悔吗?
想到此,她唇边微展露出一丝若隐若无的笑容,眼波微扫,面上神色立时显出几分轻蔑。“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皇后娘娘,你说,若是我们面对那样的境遇,是会像屈原一样长太息以掩涕兮、以沧浪之水濯吾,还是像大多数人那样变心而从俗兮。抑或是上下而求索?”
皇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好一个东珠,一口气将屈原的《离骚》《卜居》《涉江》《渔父》四首词里面的名句竞相串联起来,她是说如果生在一个浑浊不清的世道里,当蝉翼被认为重,千钧被认为轻;黄钟被毁坏丢弃,瓦锅被认为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言献媚的人与贤能的人位置颠倒的时候。她们是该像屈原一样长叹流泪以清水洗涤自己,还是像大多数一样违心从流,再或者是为了改变这一切付出艰辛的努力?
这比喻,这问题,都让赫舍里芸芳感觉心口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她仿佛无从回答。然而当她看到东珠的目光,她被激怒了,就是那种任你是谁,我还是我的轻狂劲儿。是的,赫舍里芸芳自小到大最不喜欢东珠的便是她的这种神色。
于是,皇后反击了。她重新坐回到罗汉床上,盯着东珠:“难道昭妃以为你的比喻恰当吗?现在的大清盛世是让屈原投江的楚国吗?”
东珠面上笑意更浓,她急了,她终于还是急了。
“娘娘莫不是在后宫要搞文字狱吗?东珠没有影射任何人、任何事的意思,只是在跟娘娘谈论诗词。”东珠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还有这句,我也极喜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说得极好,任何人,任何物,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所以有了错处坦然面对就是了,遮掩只会让人厌烦。您说是吗?”
“本宫与你想的不同,有些事情是可以自我反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是有些事情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根本不能将就。在这一点上,本宫更喜欢刘禹锡的这句‘人或加讪,心无疵兮’。只要本人问心无愧,即使有人诽谤,那又如何?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皇后脸上冷冷的,两人谈诗论词唇枪舌剑之际,桂嬷嬷还一直跪在那里,这让她极不舒服,也极没面子。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我虽喜欢《楚辞》,却不喜欢屈原。就是这个道理,虽然他说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却最终投江自尽,正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有始无终,可见做人这话说得太满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因为与其听人言不如观其行,话说得漂亮还要看事情做得如何。”说到此处,东珠便将手中的书册丢在旁边的高几上,从此再不去看一眼。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淌过去。
两个人无声的博弈当中,皇后先动摇了,她很想站起身带着桂嬷嬷就此离去,可是那样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收手呢?
但是她又不能命令或者乞求东珠对桂嬷嬷罚或是赦。
两难之际,她终于站起身:“反正本宫今日来意,昭妃已全然明白,桂嬷嬷就交给你了。”
说着,皇后便向外走去。
“皇后娘娘起驾。”
东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行了一个蹲安礼:“恭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