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江总变了很多。
车上的人举着一把伞下来挡在她头顶,叫:“林小姐。”
林臻抬起头来认了很久,才认出来的人是江逾白的助理凯文。
她爬不起来,呆呆地坐在地上。
凯文伸手把她拽起来,“上车再说。”
林臻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单独坐在后座。
车里没有别人。
凯文回到驾驶座上,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林臻说:“喝点热水,我把暖气再开足一点。”
林臻瑟瑟发抖地接过杯子,喝完了热水把杯子递还给凯文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文笑笑,“江总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林臻微微皱眉,“他一直让你跟着我?”
凯文转回头去,摸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林臻,关了灯让她换衣服,自己目视前方说:“我并没有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只是随时standby(准备好)而已。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事情。”
林臻不做声地脱了全湿的衣服,胡乱擦了擦,换上了凯文给她的新衣服。
从里到外都是大牌,连袜子都是美丽奴羊毛的,一看就不是在附近随便买的。
林臻蜷在后座上呆了一会儿问:“江逾白……现在在哪里?”
凯文用公事公办地口吻回答说:“江总在虹城。”
林臻的心一紧。
凯文第一次叫江逾白“江总”。江家的生意遍布全国,他特意挑了虹城落脚,估计也是因为她。
林臻没有问他在虹城做什么,而是问:“他为什么要去虹城?他二哥不是在海城吗?”
“林小姐,江总做事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能妄加揣测。我只能告诉你事实性的答案,那就是你辞职以后没多久,江总就去了虹城。”
“那他……”林臻问到一半放弃了。
她想知道江逾白是不是因为她去了虹城,想知道江逾白现在状态怎么样,想问江逾白是不是还住在他们原来那套房子里。
但是她又问不出口,最后只能问:“那诺诺呢?”
“江总一直照顾得很好。”凯文把手机递过来给林臻,照片里的诺诺果然毛色油亮,活泼可爱。
“林小姐你绑一下安全带,我开车了。”
车前的两盏大灯犹如两把利剑,缓缓破开黑沉浓湿的雨雾向前走。
林臻在车里渐渐恢复了一些活气,还是忍不住问:“江逾白……在虹城做什么?”
凯文一边盯着前方的泥路,一边谨慎地回答:“集团里在虹城有不少开发项目,江总都会监管一下。每天朝九晚九,挺忙的。”
林臻没有问凯文江逾白做得怎么样。
江逾白根本不是做生意搞管理的人,他这种状态无异于自我放逐,自我惩罚。
“那他……心情还好吗?”林臻只能转而这样问。
凯文正经回答道:“林小姐,我只负责执行老板安排的工作。至于他的心情,我就不方便揣测了。”
林臻也不再问了。
凯文沉默了会儿补充道:“但是江总……变了很多。”
林臻还在揣摩这句话,凯文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又说:“林小姐,半年没见,你好像也……strong了点。”
林臻笑笑。
她不知道凯文所说的strong,是身体上的变强壮了,还是精神上的变坚强了,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凯文问她:“林小姐,天气很快就要冷了,一旦下雪的话,这些山区可就更寸步难行了。你……还要在外面走多久?”
林臻自己也不知道。
凯文见她不说话,就换了个问题:“这些地方条件这么差,你身体吃得消吗?”
林臻看了会儿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答非所问地说:“今天下午我去的那家有个上初中的女孩,在县城读书,是全县的学霸,明年就中考了,有资助人很看好她,准备一路供她读完大学,所以去要再了解一下她将来的计划。但是我去了才知道,她昨天喝农药自杀了。”
林臻深叹了一口气,“她家里有一个残疾的弟弟,妈妈好几年前就跟人跑了,爸爸也整天喝酒,喝得一身病,不怎么干农活,家里年收入不超过一千块钱。这种条件下她弟弟想要娶媳妇的话,就只能靠把她嫁出去,收一笔彩礼钱。她临死前跟同学说,书读得再好、再有人资助又有什么用,她不可能离开家、抛下自己爸爸和弟弟不管的。她恨这个世界,因为她来到这个世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所以她决定……不要走下去了。”
凯文沉默着,林臻过了一会儿自己接下去说:“你知道那句话吗?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优越条件。)以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advantages(优越条件),现在才知道……活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advantage了。”
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山里的人看到她两百块的背包都觉得她是骄奢淫逸,知道她出门要带着自己的毛巾也觉得她是娇生惯养。
她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在别人眼中都是如此难以理解。
她被人评判的时候,忽然理解了江逾白被她评判的心情。
这辆车挡风玻璃上贴着租车公司的贴纸,应当是临时租的,虽然不是江逾白平时坐的劳斯莱斯幻影,但奔驰四驱SUV跟这没铺柏油水泥的乡下土路,还是格格不入。
车子再开了十来分钟就看到了灯光,林臻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已经走到了离下一个村子很近的地方,只是刚才陷在雨雾和泥泞里,根本看不到希望罢了。
凯文没有在村里停留,直接将车开到了县城唯一一间快捷连锁酒店。
这间宾馆是二十年前的招待所改建的,洗手间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台盆滴了一夜的水,淅淅沥沥地不停,但林臻还是累到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在外面这半年,她就没有失眠过。
第二天雨过天晴,一早的太阳就亮得刺眼,透过歪歪斜斜的窗帘,径直打到林臻眼皮上。
林臻缓了几秒才醒过神来,昨晚她是死里逃生了。
被理智死死压抑着的感情促使她点开了手机上跟江逾白的对话框。
江逾白最后跟她说的话,还是那句“我永远是你的。”
林臻半年前从霁云辞职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跟江逾白就这样失联了。
她很清楚,只要江逾白再进一步,再说点什么,她就很有可能不会离开海城,不会逃得这么远。
但江逾白从她离职以后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
林臻觉得自己似乎是靠着江逾白这句“我永远是你的”才坚持到现在的,可是眼下她要跟他说什么呢?
感激他一直让人默默跟着她,才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问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面对她?
说什么都显得矫情而虚伪。
昨晚被困在暴雨的山路上时,她无数次地想到过江逾白。
生命如果就此终结的话,她和江逾白的故事就再也不会有Happy Ending了。想到这一点她就万分不甘。
她呆了一会儿,眼泪已经滚湿了脸颊。
林臻抹抹泪,字斟句酌地编辑了一条消息,给江逾白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