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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拿着笔,问他:“我帮你?”
帝姬跟他一起公然干坏事,希孟脸上绽出笑容。
“好。柜子里的习作上都有我的花押。你别描岔了。”
佟彤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去柜子里找习作。而是随便揭了一张纸,在那上面一气呵成——
希孟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的……”
佟彤微微一笑,看着他眼睛说:“当时在成都开会,那个施一鸣揪着你打假,让我当众打了脸,那时候我就将你的花押看熟了,后来还自己练过好几遍。”
希孟满目茫然,将这话琢磨了好一阵,最后问:“你还好吗?”
得,这是以为她又“发病”了,胡言乱语呢。
佟彤不理会这个话头,在他指定的位置签了他的花押。她手很稳,笔画如蚊蝇之细。
这个花押淹没在巨幅长卷中,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就算别人知道位置,特意去找,也未必有那个眼力分辨出来。
画卷摊平在桌案上,岿然望天,清秀和浓郁融合在一起,述说着某种强烈的情感。
和原先那个“锦绣江山”的题目已经不太符合了。任谁第一眼看,都不会觉得它是一幅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作品。
从打第一笔草稿开始,他就知道,这不是为官家而画,是为自己。
佟彤蓦地问他:“你想没想过,人死之后,魂魄还不散,而是……存在什么地方?”
他靠在她臂弯里,慢慢躺回榻上,攒了些气力,才笑:“谁会奢望这些呢?”
“你觉得呢?”她不依不饶问。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最好能留在这画里。”
佟彤霎时激动,问:“为什么?你放心不下?”
“那样我就能天天听到别人的赞美和膜拜啦。”他舒畅地一笑。
虽然此画还未曾公之于众,但他有足够的自信,就算是圣上本人,也只能对它叹为观止。
“对了,彤妹。”他忽然说。
他自知不久于人世,还管什么道德礼法,怎么出格怎么来,碍于身体虚弱,干不出什么太玩世不恭的事儿,但对“帝姬”直呼一个闺名,还是毫无心理压力。
他用完好的左手手指拨弄她的衣袖,温柔地说:“你这阵子一直跟我说,人有轮回,你我下辈子也许会重逢什么的,我都听进去了。但我若真走了,你也切莫将这些想法太当回事,别等什么重逢,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按时吃药。”
佟彤简直要仰天长啸了。他到现在还以为她脑子不清楚。即便是她把“下辈子”的种种情形都对他说了,他依旧以为那是疯言疯语。
还嘱咐她“按时吃药”呢!
什么叫虐心?被人虐心只是赚眼泪,她一边哭一边想吐血。
“我、没、病!”
他抬头望天花板,宽容地一笑:“在你说的那个千年后的世界,你当然是没病了。可放到现在,此时此刻,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没事,我们都有病。”
“好啦,不哭。以后若真有孟婆来灌我喝汤,我不喝,学你吐掉,满意了吧?”
佟彤跪坐在榻边,他颤着手,给她拭泪。
她凑近他的耳朵,近距离地看着那双纤长的睫毛开了又闭。
“既然完工了,”她旧事重提,“明天就让太医们给你做手术吧?万一有一线活路呢?下辈子什么的不靠谱,咱们争取这辈子再拼一把,好不好?”
希孟不知道“做手术”是什么意思,但上下文一听,也明白了她的提议。
原本他不奢望在这画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完工。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发狠,用透支身体来换取瞬间的灵感和思潮。
但现在又不一样……
他最重要的一桩心事已了了。
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些奇怪的牵挂。
病痛的折磨时隐时现,有时候就像睡梦中的噪音,身体已习惯它的存在,但当他出离这种习惯,猛然意识到的时候,那痛苦就接踵而至地打击下来,让他咬紧牙关,说不出话。
许久,他才微弱地点点头。
“若幸而成功,那时你莫要嫌我丑。”
佟彤欣喜若狂。
“不会不会,那样就更像饱经风霜的大侠了,别有魅力……”
他听她瞎贫,眼角绽出暗淡的笑意。端正隽秀的五官不约而同的活了,消瘦的脸颊透出隐约血气,显出一种颓废的美。
佟彤心理斗争了约莫半秒钟,悄悄凑过去,打算趁他不注意,飞速亲一下他的脸。
希孟果然没注意,恰好想起来什么,转头问她:“你……”
就那么巧!
她完全僵住了,像是四肢百骸都凭空消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唇,真冰冷啊。
她愣着,感到衔住的两片唇微动。他说:“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