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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节

      吕十七看到情形不对,赶紧扑了上来,他虽然年老体衰,可也有百余斤的重量,吕雄此时心丧欲死,竟然被扑倒在地,自然那一刀也割了个空,跌到不知哪里去了。吕十七怕他再自杀,赶紧一边起身,一边急道:“雄哥儿,罗城破了还有小城,那里地势甚高,水一定淹不到那里,咱们领着弟兄们退到那城中坚守便是,援兵指日可到。退一万步说,就算兵败要死,也等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再死也来得及。”
    吕雄这才清醒了过来,他赶紧分派亲兵去各门传令,让部下退回城东的小城,又吩咐吕十七去府库中赶运粮食,随着他命令的发布,顿时城下忙作一团。
    石壁山,已经是黎明时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色,昏暗的光线下已经可以看到数里外的徽州府城下已经三面被洪水包围了。凶猛的洪水冲垮了西北角的城墙,涌入城内。从听到晨风中传来的隆隆洪水声可以想象出这洪水的威力。
    “如何!这镇海兵虽精,城池虽固,在这洪水的面前,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陶雅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这些天来他随连遭挫折,但以弱示敌,暗中却以水为兵,轻而易举便攻破坚城,饶是他涵养不错,此时得意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陶帅果然妙计,不费一兵一矢便摧强城,破强敌,末将连做梦也未能想到当如此用兵。”此时的王启年脸上满是敬佩之色,这些天来陶雅表面示弱,修筑长围,一副准备长期围攻的模样,暗中却将那些蛮人派到上游筑坝蓄水,将主力移到高处筑营,收集木材打制船只木筏,待到这几日连续下雨,水位高企之时,再派人挖开了对岸的河堤,开坝放水,果然一举冲垮了守军的城墙。这一切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对于地势天气水利的了解,时机的掌握,军队的运动这几样缺一不可,淮南军那些随杨行密打下这片地盘的老将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自己比起这些父执辈来,还是嫩的很啦!
    “贤侄,先前这城中守将与你有小挫,待会便让你为先锋,生擒那贼首,也好雪恨。”
    “多谢陶帅!末将领命!”
    湖州乌程,刺史府。陈允双手呈上一个细纸卷,这正是镇海军中信鸽上所用的急信。
    “徽州来的消息?”吕方一边接过细纸卷,一面问道。
    “正是!”
    “又是密信?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算来陈璋的援兵也应该快到了,难道是战况不利?”吕方脸色凝重了起来,毕竟依照镇海军中信鸽的紧缺情况,除非是十万火急的消息,守将是绝对不会使用信鸽这种消息传递方式的。他小心的摊开信纸,不由得念出声来。
    “淮南贼以水攻城,城西北角为水冲垮。雄领余众据子城坚守,如今有余众四百,粮不足月用,人有矢不满十。末将无能,覆军失地,已是待死之身……。”念到这里,吕方手指一松,已经将那信纸落到地上。
    “什么,徽州府城已为淮南贼所取?此事当真?”一旁的陈允赶紧捡起信纸,急声问道,这些日子来,苏、湖二州的前线上还是保持着前些日子的平静状态,就是有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淮南军也是一触即退,显然王茂章也是抱着静观待变的主意。
    “信上说子城还在守军手中,不过从信上所书的情况看,也就是旬日间的事情了,淮南军得了府城,我军的援兵反倒成了客军,主客倒转,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说到这里,吕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杨行密手下这帮子老将,可没一个好相与的,也亏得他当年统御的住,好一个‘高材疾足’!也无怪乎当年朱温在清口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那要增派援兵吗?”陈允急道。
    “不必了,现在就算派援兵去,等赶到徽州,那里的局面早就定了,现在就看陈璋够不够机灵,千万别再傻傻的冲上去让人家一口吃掉。这只是前哨战,只要正面王茂章那边打不开口子,我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吕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好像一个输了一笔筹码的赌徒:“就看老天站在谁家那边,好戏还在后面呢!”
    为王前驱 第487章 围城(4)
    第487章 围城(4)
    陈允点了下头,他从主上的口气中已经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自从他投入吕方麾下,听吕方用这种听天由命的口气说话还是头一遭。他斟酌了一下口气,低声道:“大王,那是否要下令睦州、衢州等相邻徽州的州县加强防备,以备万一!”
    吕方点了点头,低声道:“传令让温、台、明三州刺史,选拔州中勇壮,到杭州宿卫;还有,你替我修书至杭州,让奉天去一趟福州,向王审知借兵!”
    “是!”陈允躬身领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王,那王审知并非等闲之辈,再说自古以来借兵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形势当真到了这般地步吗?”
    吕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岂不知道这借兵的害处,最多将温州割与那王审知便是,眼看就要到决战的时候了,淮南在广陵还有预备军,我们杭州那边可都快成空城了。再说我只是害怕现在如果不去借兵,到时候就算想借都借不到了。”
    听到吕方这番话,陈允不禁哑然,他也不是傻瓜,已经听出了吕方话外之意:现在镇海军和淮南军战局胶着,如果吕方派出使者借兵,那王审知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又看在姻亲的份上,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排出援兵。若是等到战局胜负已分,淮南军直逼杭州城下时,王审知那时候恐怕就会害怕不但不能救出镇海军,反而会给自己惹来横祸,不要说派援兵,不落井下石就算很有义气了。听到这里,他那张平日黑的发亮的脸庞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泛出灰白色来,又躬身拜了一拜,低声道:“微臣马上去办。”
    吕方点了点头:“你速速去办,莫要走漏了风声!”
    陈允应了一声,便小步倒退到门口,才转身出门快步离去了,只留下吕方一个人站在屋中。只见他站在那里苦思了许久,突然自言自语道:“钱缪在此立国百年,我吕方又如何不能?贼老天你尽管把折腾人的招数都使出来,看谁最先挺不住!”
    徽州内城,精疲力竭的军士们斜倚着城墙的内壁,连多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到处都是紫黑色的血迹和武器的碎片;二十几个伤兵躺在墙根下,不时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四周满是死者的尸体,比起这些尸体来,他们也就多了口气而已,多则两天,少则半天,这些伤兵也会加入这些尸体的行列。成群的绿头苍蝇在上空飞舞着,发出让人生厌的嗡嗡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尸体腐烂和粪便夹杂的气味,吕雄手里拄着一根长矛,一步一跛的行走在士卒身旁,不时弯下腰低声询问激励几句,身后吕十七领着几名老兵扛着瓦罐,给每个士卒们面前倒上一大木碗豆粥。其实守兵并不缺粮,起码现在还不缺,子城中也有水井,但糟糕的是没有燃料。洪水虽然已经退去,但是这子城之中早已是一地的烂泥,几乎所有可以点着的东西都被浸的透湿,根本没法点着,士卒们只好吃生米,淮南军又趁着水势乘船和木筏连夜发起了四五次猛攻,吕雄倚仗着子城中剩下的三具弩炮,好不容易才将敌军击退,已经是到了疲不能兴的紧要关头,幸好水势退去,城外满是烂泥地,淮南军的进攻士卒也没法踩着齐膝深的泥浆攻城,没奈何也只得退兵等待地上干了再攻,小城中的镇海军守兵这才有个了喘息的机会,吕十七这才有了余暇,拿几具破了的木盾劈碎了当引火物,又拆了两间屋子,煮熟了些豆粥送上城来,可是守兵一连苦战了一日一夜,早就累的忘了腹饥,绝大部分士卒都是毫无表情的倚靠在背后的墙上,对眼前的粥碗好似没看到一般,只有少数几个士卒伸手去够粥碗,喝上两口。看到眼前这般凄惨景象,连吕雄这等铁打一般的汉子也不禁觉得眼角一酸,落下泪来。
    “刺史,大伙儿是杀脱了力,歇息一会儿,就有力气吃饭了,咱们淮上汉子,什么样的难处都能熬过去,更不要说城外的那些淮南贼了,待到大王的援兵到了,一股脑儿把折去的老本都给捞回来。”吕十七他是看着吕雄由一个光着皮肤玩泥巴的小孩儿长成执掌一州的刺史的,心目中便将其当做自家孩儿一般,看到吕雄落泪,赶紧出言安慰道。
    听到自家人的安慰,吕雄擦了擦自家的眼角,低声道:“若我发现城外溪流水位异常,便警醒些早做准备,派人去城外堤防处警戒,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就算不派人警戒堤防,也应该巡防城墙的薄弱处,或者粮食和军士们撤到城中高处,又如何会致得此败。若是主公在此,定然不会这般粗疏,主公将一州之地,千五士卒交在我手中,我却致得此败,将士们苦战一日一夜,我连口肉都没法让他们吃上,只能吃口豆粥!”说到这里,吕雄喉头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吕十七见吕雄这般痛悔,心头也如同刀割一般,可偏生他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慰,这时,他突然眼前一亮,城外有几处水洼,漂浮着几只猪狗的尸体,已经被洪水泡的鼓鼓的,有些发白了。吕十七转过身来,低声道:“若是肉的话,某倒是还有些办法。”
    淮南军大营中,陶雅高居首座之上,三军将佐分两厢展开,脸上满是志满意得的喜色,也无怪他们如此,自从出兵以来,诸事不顺,虽然没有大的挫败,但是面对人数只有己方零头的镇海军守兵,不但没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反而吃了不少小亏,最后虽然将敌军包围在城中,但是兵法中有难莫大于攻城的说法,也不知道要多少条人命才能堆下这座城来。可却没想到形势急转之下,主帅以水攻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此城,内城虽然还在残敌手中,但也就两三百人,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自从开战以来的各种不顺和晦气一扫而空,再比较起正面战场里的静默,这边可以算是淮南军取得的第一个大的胜利了,联想起与之而来的各种封赏,每个人的脸上不禁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休宁县的探子来报,镇海军的援兵已经抵达了徽州,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休宁县了,军队数量约莫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正在向我们这边赶来,列位以为当如何应对呀?”陶雅点着身旁几案上的地图,发问道。
    帐中的将佐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开始争执起来,毫无疑问,眼下淮南军有两个选择:一、迅速攻下府城,然后以此城为基地击败镇海军的援兵,从而控制整个徽州,进取两浙腹地;二、留下少量军队继续围攻府城,带领主力进攻镇海军的援兵,达到控制徽州进取两浙的目的。这两者各有各的好处,第一个选择比较稳妥,无论是城中的残余守军还是镇海军的援兵,陶雅现有的实力都有着很大的优势,如果援兵直冲过来,淮南军可以利用现有的营地作为作战基地轻易的取得胜利。但是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镇海军的援兵真的这么老老实实的直冲过来,假如援兵的将领利用淮南军攻取府城的时间,收集徽州州兵的残兵,重新占据休宁或者其他的徽州县城,徽州内的战事就会拖延下去,这对陶雅来说是很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帐中的多数将领不愿意看到的。而第二种选择看起来很危险,淮南军必须分散兵力,放弃自己的根据地,与敌军的援兵进行胜负未定的野战,但是结合其实际的兵力对比情况来看,并没有实际上那么危险。毕竟内城的残兵已经极其衰弱了,如果不是凭借城墙的保护,不要说出击,连自保也很成问题了。援兵的数量也只有五千之众,淮南军拥有二比一的优势,只要淮南军主动出击,镇海军的援兵是没有机会和地方势力结合来扎稳脚跟的,胜利也是很有把握的,所以绝大部分淮南将佐都支持选择第二种方略,留下少量军队包围府城,主力拔营迎击镇海军的援兵。这样一来,留下围城的将佐自然没什么功劳,几个脑子机灵的已经抢着大声禀告道:“陶帅,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军前驱,讨伐镇海贼。”
    陶雅看到帐中将佐争先恐后的上前求战,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的确任何一个主帅看到部属这般士气旺盛求战都不会不开心的。突然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发现在求战的人群中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影。王启年皱着眉头在那边苦思,好像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一般,难道这个以多智善战而闻名淮南军中的后辈想到了什么事情吗?
    “启年贤侄,你别站在那边皱眉头,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让本招讨听听!”
    为王前驱 第488章 围城(5)
    第488章 围城(5)
    王启年张了张嘴唇,好似有什么话难以出口一般,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末将斗胆问招讨一句话?此次吴王是要和那吕方一决生死还只是想要占据个一两州的地盘呢?”
    陶雅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笑道:“宣、润、常三州之兵尽出,吴王所领的广陵之众以为后镇,每个月光士卒的酱菜钱都有十万余贯,这般规模的用兵自然是要饮马浙江,生擒吕方啦!”
    “既然如此,末将以为我等应继续包围徽州府城,引诱镇海兵援兵来攻。”王启年走到地图旁,指点着地图上徽州府城的位置道:“这徽州地形崎岖,号称‘八山一水一田’,人口粮食都不众多,宛若石狱一般,大军易进而难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吕方在徽州只留下很少的兵力防御,之后派出的援兵也很有限,显然这是由于徽州的地形决定了很难投入大军作战,无法对他形成致命的打击,因此吕方将主力集中在补给和交通都比较方便的杭嘉湖平原上,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逐次来击退我军从各个方向来的侵攻。既然如此,纵然我军打败了镇海军的援兵,完全占据了徽州,吕方的损失也有限得很,他的主力还完好无损,依然可以利用内线的优势地位,选择有利的交战时机。那我们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呢?可如果继续包围府城,甚至围而不攻,镇海军的援兵将领就会向吕方索要增援,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削弱手中的机动兵力,削弱正面的防御兵力,这对整个战局是很有好处的。”
    帐中的众将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显然他们并不同意王启年的意见,这将使他们沦为一支负担副攻任务的偏师,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陶雅伸手压下不满的声浪,问道:“你设想的固然不错,可那吕方为何又怎么会听从你的吩咐呢?如果他不派出援兵,反而将现有的援兵撤走呢?毕竟从现有的情况看,他很清楚对自己最大的威胁是你父亲统领的大军。从过往的战例来看,吕方是个异常冷静的人,不会被你这样的小伎俩给骗倒的!”
    “吕方没有选择!”王启年的眼睛放射出自信的光芒:“如果他撤走援兵,这就意味着他不战而放弃了徽州,毕竟现在还有半个徽州在他的控制之下。强敌压境,己方却不战而退,流言会把我们的胜利夸大一百倍,这样一来,与徽州相邻的那些州郡又会怎么想?四周的那些豺狼会怎么想呢?吕方付不起这个代价的。万一这样我军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战而取徽州,不也很好吗?”
    陶雅皱起了形状美好的眉头,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颔下闪亮的长须,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正在权衡两者的表现。突然,他的右手握紧了长须,沉声道:“传军令,令诸军退回营地,多出哨探,勿让城中残敌走了一人!”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晃就是二十天过去了,天上的雨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好高的水花,整个府城中早已变成了一个大泥潭,空气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俨然是一副晚秋的模样,谁还能想得到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炎热的秋老虎呢?
    “刺史,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一口吧!”
    吕雄睁开眼睛,这些日子打熬下来,整个人早就瘦脱了形,越发显得一对眼睛大的吓人。他抬头一看,却是屠武站在眼前,身上披了件破蓑衣,手中捧着一个木碗,热气腾腾的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一张皱纹交错的老脸上满是关心之色。
    吕雄伸手接过木碗,问道:“不是前日就断粮了吗?哪里还有吃的,将士们都吃了吗?”
    “每个人都分了一碗,只要是能喘气的都有份!”屠武答道:“这几日发了瘟病,死了一百多人,不然粮食早就吃光了,也不知这日子如何才是个头!”
    吕雄没有答话,他喝了口汤,浑身上下顿时热乎了起来,这让他感觉好了不少。又吃了几口,发现汤里有几块很坚韧的东西,咬了几口,有些发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费力的咽下了一块,问道:“汤水里是什么玩意,难道是马肉?可这城里早就没有马了呀?”
    “是牛筋和牛皮,都是盔甲,盾牌和弓弦上弄下来的,反正这种天气,弓弩也用不上,弟兄们也早就没力气披甲拉弓了。一起煮了煮,省着点吃还能撑个十来天。”屠武的脸上神色很淡然,好似身经百战的老兵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