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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他慢慢放下茶杯,眸子里点缀几分笑意,瞧着我,“今日濯香过府,为的便是这事,顾侍郎若是有心保赵淑媛与魏王,还请道些真话,你我也好就此事商讨个对策。”
    我将折扇啪地打开,遮到桌面,食指点到茶水里,嘿嘿笑道:“那就看看,咱俩是不是一时瑜亮了!”
    晏濯香笑了笑,也拿手指蘸了茶水,在一只手掌的遮盖下,于桌面写字。
    我写好后,将折扇扑下。末了,我抬头与他目光一撞,各自书写完毕,一同撤去遮挡。
    我的折扇撤去后,一个“沈”字龙飞凤舞。
    晏濯香手掌收回后,一个“沈”字飘逸秀雅。
    我摇开扇子,嘿然一笑,擦去桌面水迹。晏濯香亦用手掌擦去字迹,目光深意地瞧着我,“侍郎是如何猜测何时猜测的?”
    我摇着折扇,喝茶,不言不语。
    “既然如此,那濯香告辞!”对面的人即将起身。
    我手里折扇一个不稳,拂落了一杯茶水,恰泼到晏濯香衣袖上。
    “哎呀,这这……”我蹭地站起来,绕过桌椅,歉然到他跟前,手忙脚乱掸去他衣服上的水珠。
    晏濯香不着痕迹从我手里扯回袖角,我闻见一阵奇香,十分好闻,不禁往香源靠近了几分,“晏编修用的什么香料?”我目光向他问询,一抬头,见自己只及他肩膀处,离得太近,需将目光抬起一个角度。
    这是一个新奇的角度,新奇到我瞧见了他近距离的清隽容颜,更显真切。果真是美人!我眸子眯了眯,心里赞了一声。
    晏濯香又不着痕迹抬起湿了一片的袖角,我一张老脸差点贴上去,顿时醒悟过来,赶紧扯着他袖子,急急道:“晏编修先随我去更衣吧!”
    当翰林院编修晏濯香更换上我的外袍,从我房内走出后,总管梅念远正一步跨入前厅。我坐在小厅里,正喝茶,就看见梅念远定住了身形,与晏濯香两两相望。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了正含着一口茶的我。
    我咕咚一声咽下了茶水,介绍道:“梅总管,这是翰林院晏编修,晏编修,这是我府上总管。”
    梅念远朝晏濯香行了一礼,“见过晏大人!”
    晏濯香还礼,“无须客气!”
    礼毕,二人又两两相望,再望向我。
    “那什么,刚才一时情急,对晏编修有失礼仪,弄湿了衣物,让他换上了我的衣物。”我解释道。
    气氛再度微妙。我家总管以一种十分不明朗的神态,从我身上望到晏濯香身上,再从晏濯香身上望到我身上。
    “大人,千澜他……”梅念远淡淡瞅着我。
    我眼皮重重一跳,“千澜他……他又如何了?”
    “说要出府。”
    “出府?”我一愣,“出府做什么?”
    “说要与侍郎府脱离关系。”梅念远汇报得不咸不淡。
    “为什么?”我脸皮一抖。
    “说是大人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五心六意,离心离德,左顾右盼,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
    我摸着鼻子望了望天,叹息着低头时,瞧见晏濯香嘴边的笑意颇为古怪。
    梅念远还在继续念成语,我挥手打断,一步跨出厅外,“我去看看!”
    千澜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男宠,见到我急急赶来,纷纷又向我围来。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听说阿沅那个狐狸又勾引您了!”
    “大人,您气色这么差,莫非又白日里宠幸了谁?”
    我统统充耳不闻,独自开辟了一条道,挤到了正忧愁哀伤收拾包袱的千澜身边。
    外面却传来男宠们的唏嘘声。
    “这是谁?新来的么?”
    “居然穿着大人的袍子!”
    “莫非大人今日宠幸的是他?”
    我扭头一看,就见晏濯香不知何时跟了来,此刻正被众人包围着指指点点,大有被千人唾弃万人鄙视的情势。
    梅念远步履生风,袍袖招招,从一条因众人围困晏濯香而空出来的道上缓缓步来。
    我忽然觉得脖子上顶了两个脑袋,又忽然,天旋地转,我似乎被谁扑倒在地。
    “大人,你到底心里有没有千澜?有没有有没有?”一人趴在我身上痛哭诘问。
    “我……”才只说出一个字,身上的人埋首照着我嘴巴啃下去。
    ☆微服私访,不卖皮相
    头一回被千澜这么投入地啃,感觉倒也不坏。我正游离世外,突听谁一声叫嚷:“快看!大人被千澜推倒了!”
    我从红尘外神游回来,耳根有些发烫,忙把身上压着我的人推开,从地上爬起来后,就见所有的人们齐刷刷望着我,从府上总管到翰林院编修,再到几个院子的男宠们……
    身边的千澜羞涩又哀伤地瞧着我,我实在不知道该瞧谁好。
    “大人你……”千澜扯了扯我衣角。
    “嗯?”我目光正斜斜往天上飞,不知道瞧谁好,只好瞧天。
    “味道……很好……”
    我只飞到半空的目光直直坠下来,跌了个措手不及。在满场静寂中,千澜的嗓音就如同空谷回音,盘旋,再盘旋……
    众男宠听见千澜的这句惊天动地的话,一个个眼里放着光芒,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咳!”不知从哪里绕过来的梅念远在我跟前一站,“大人,时候不早了,是否要备下晏编修的晚饭?”
    不等我答话,晏濯香隔着众男宠遥遥道:“不必了,时辰不早,濯香就不叨扰顾侍郎了!”
    “那我送晏编修一送。”说着,我大步跨出了男宠的包围圈,梅念远站在我身后,倒也没有哪个敢越过他挤到我身边的。
    送晏濯香往府外走,他道:“圣上着实厚爱大人,若非亲眼得见,只怕难以揣度。”
    我眯着眼睛看他,“晏编修今日造访,目的莫非在此?”
    “非也非也!”他笑道,“乃是为后宫扑朔迷离的案情而来。”
    “晏编修对于此案有何高见以及建议?”
    “不了了之乃是上上之选。”晏濯香笑得超凡脱俗,事不关己。
    “哦?”我与他并肩走在院中主道上,率先停步,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本官怎么觉得,晏编修是在处处维护沈昭仪娘娘,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吧?”
    晏濯香神态不置可否,“此案若剥茧抽丝,一层层深挖下去,不仅会反累及赵淑媛与魏王,只怕顾侍郎也会陷入泥潭。这个道理,侍郎其实早就揣测透了吧?”
    “晏编修又高估我了不是!”我连连摇头。
    “侍郎府中如此热闹,顾大人平素管辖府中事务想必也有些心得,后宫与朝堂,圣上管理起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有理。”我诚挚地点头,将他送到了府门外。
    晏濯香一步跨出府外,忽然回头,似乎记起什么事,“听说御史中丞谢大人被降了官职,侍郎知道么?”
    我心中一跳,忙跟出一步,“什么?”
    晏濯香穿着本官的衣袍,消失在了暮色中。
    晚饭时,梅念远跟我汇报,千澜乖乖地呆在房间里,把收拾好的包袱都拆了包,物品都归置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当众被啃,倒也不白啃。
    “晏濯香今日来府,是跟大人的案子有关么?”梅念远一边替我盛汤一边问。
    “嗯。”我接过骨头汤喝了一口。
    “怎么说?”
    “不了了之乃是上上之选,他说。”
    梅念远眉头一皱,似是自语:“这昭仪娘娘动不得……”
    “哦?”我侧视梅念远的表情,“梅总管如何得知,是昭仪娘娘……”
    梅念远将手里汤勺内仅存的一根排骨搁进了我碗里,神色自若,“猜的。”
    “猜的?”我好整以暇地注视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总之,各种朦胧神态都使了一遍,最终将我面部表情由朦胧变为更加朦胧。
    梅念远看着桌上的一碗大萝卜,道:“众所周知,如今圣上最宠沈昭仪,后宫女子若没个手段,仅凭姿色,难以有如此气焰和君王的宠爱,可见沈昭仪绝非泛泛之辈。晋王一案,最后牵扯到了赵淑媛,此案便到此为止,圣上也在阁老们的劝言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看,是各位大人们谏言的结果。可圣上当真如此容易糊弄?若不是了解赵淑媛的为人,圣上岂会容忍毒害皇子的妃子留在后宫?线头牵回来,最后指向谁,可不是一目了然么。”
    好个一目了然。我嘻嘻一笑,拉了梅念远坐到椅子上,“总管再说说晏濯香这人吧,他是敌是友,是圣上的说客呢还是沈昭仪的说客?”
    “此人……”梅念远身体前倾,凑到我鼻子跟前,我正洗耳恭听,他道,“不好说。”
    “大、大人……不好了……”梅念远的跟班兼学徒小龙飞奔而来,闯进餐室后,忽然把尾音给咬进肚子里去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我和梅念远之间滚来滚去。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问:“千澜又怎么了?”
    才只十五六岁的小龙,长得清清秀秀的模样此时还在惊异中,咽了口口水,道:“不、不是千澜公子,是、是……”
    “是谁?”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另一口气又堵上来了,还能有什么事让我府里的人这般惊慌呢?奈何小龙也被一口气堵住了,一句话老是说不利索。
    梅念远从椅子上起身,到小龙身边,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拍,小龙脸色顿时顺畅,口齿也清晰了,扬手遥遥指着大门的方向,急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妙,晋王殿下微服私访到咱府上了……”
    “啊?”我脑子里顿时纠结成了一团,手一抖,大海碗掉落到桌面上,转起了圈圈。
    梅念远一手按住了转圈圈的大海碗,“大人,我去看看!”说着,一撩衣摆,快步出了门,小龙紧随其后一路小跑。
    我在屋子里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走到东边,忽而打开折扇忽而合上折扇,忽而一手抚额忽而一手捶胸。我顾浅墨刚逃离了鬼门关,又逢着了夺命煞。晋王这小妖孽惹不得,皇宫里的金宝贝,沈昭仪的小心肝,刚被他亲娘投毒意欲陷害于我或者赵淑媛或者一箭双雕,这会儿活过来,玩起了微服私访,是要治我的罪呢还是受他娘指使来我府上继续找毒中呢?
    “大人!”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向我一礼后,纤眉一拧,正是我最信任的大丫鬟长萱,“前院闹翻了天,好像是晋王私访,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我长叹口气,“哪能不见!”
    “这晋王若在咱们府里再有个什么事,大人你……”长萱显然也想到了晋王这一微服私访所带来的后续危险。
    我看着长萱,却想到了晏濯香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长萱。”我走到她身边。
    “大人,有何吩咐?”长萱见我神态,便知有事情。
    我将扇面低掩,附耳道:“趁着夜色,去御史台一趟,千万不要让人发觉。”
    “长萱明白。”
    吩咐长萱去办事后,我带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皮往前院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一到前院,便瞧见一个乱糟糟的场面。以晋王小骚包及其四个随从为一个阵营,以梅念远以及几十名男宠仆从为另一个阵营,正在接驾,或者说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