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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清逸妹妹你很缺银子花吗?”常诺歪头打量她,“不可能吧,且不说王爷赠你的那些‘定情信物’价值不下十万两银子,单是每年年底我附上的银票就有三千两,你为何坚决拒收那些银票呢?”
    何当归绷着唇角说:“我只挣我应得的银子,何阜的银子是从我娘那里骗走的,我能替我娘拿回一两是一两。至于宁王的那些礼物,我生恐搁在我院子里哪天碰坏了,将来偿还不起,所以全都存在齐宝钱庄的藏宝柜里,钥匙保管在我手中,每年五十六两的保管费,真是好贵,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负担一半。”
    常诺听了之后更在心中大呼,女人心,海底针,一个十一妹就够他头疼的了,如今又冒出一个原则性极强的清逸妹妹,真是让他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这样的坚持和强硬态度有什么意义。王爷为她捧上一座米山面山她不碰,却要去稻田里一粒一粒衔谷子,满口说着“我对银子兴趣比较大”,却又给人感觉她不为金银所动。这种怪异的违和感,就跟他的十一妹一模一样,口中喊着肚子饿,等他风风火火给她做了一桌子饭菜,才发现她的饭量比麻雀还小,吃两口就停筷子了。
    常诺不明白,女人终其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就算她们不像男人那样直截了当,直奔主题,至少也不该绕得太远吧?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却给他一种云深雾绕,快要绕到天上去的感觉。他实在拧不过她,所以只好放弃“给王爷找女人”的主题,顺着她的思路走,算着她的鸡毛小账:“每年五十六两保管费,再加上清逸你来回的车马费,存完东西会口渴的茶水费,我就赔你个整数一百两吧,三年就是三百两,怎么样?”
    何当归微笑:“跟阔人谈买卖就是爽快,原本我不该占你便宜收这么多,不过有来有往,我相信这次绝对不是你我的最后一笔买卖,这一次我挣个开张彩头,下一次你光顾我的时候,我也给你一个好价钱。话说,何阜的家产到底是多少,你是不是还没查到眉目啊?”
    “两万两。”常诺回答道。
    “两万两?”何当归的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又在找借口把宁王的银子塞给我?”
    两万两?!她和青儿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几乎可以说风靡整个扬州,在壮阳和青楼领域都卷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风,赚了三年,才得了两万多两银子的红利。
    当初的本钱,除了她买香木棺的钱和老太太的传家宝“进献奖金”,还有青儿从廖家带出来的六千两多银票,再后来还加进了珍珠姐的一笔私房钱,有了这些本钱,再加上她和青儿强强联合的生意头脑,加上青儿做房地产生意的前世老豆的生意经,用最少的银子买到了最具发展潜力的几个好店址,生意做得如此大,才有了如今青儿的两万两身家、她的一万五千两身家和珍珠姐的八千两身家。
    而何阜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四年前去京城之前,从她母亲那里连哄带骗弄走近两千两银子,去京城做了个捞不到油水的闲官,才短短四年时间,怎么可能把两千两变成两万两?不可能,从各种意义上讲都不可能。
    “我真没骗你,那两万两都是何阜自己的家资,”常诺沉声道,“我让狱吏严刑拷问何阜,查问他银子的来源,他鬼哭狼嚎地反复说那些钱全是他夫人的嫁妆,还说他夫人是扬州的大家之女。虽然我不知你娘的嫁妆总共有多少,可是像我家那样的门第,在我姑姑出嫁时也只给她备了一万四千两的嫁妆,你娘怎可能大手笔的送人就送出两万两银子?两万两,在我们漕帮都不是可以随意拿出手的数目。”
    何当归抚着袖口的梅花,根据他话中的线索分析道:“舟逝你能随意进出京卫大牢,对狱吏发号施令,而且你出身的门第也比罗府高,却甘愿抛弃原有身份,跑到扬州来经商,这种创业精神委实令人佩服。”
    ☆、第224章 史上第一贱男
    更新时间:20131011
    常诺这才想起,风扬的姑姑只有风九姑,是个孀居妇人,而他刚才口中的“在我姑姑出嫁时也只给她备了一万四千两的嫁妆”指的自然就是他真正的姑姑了,可恶,跟何当归这丫头打交道,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不知不觉间竟让她探走这么多底细,还好她不是他的敌人,否则他还要为是否杀她灭口而发愁……
    何当归全然不知对方心中的想法,继续分析着:“加上舟逝你之前说的,你能上大殿上参加皇帝的设宴,可见你真的是个身份尊贵的豪门公子呢,”说着兀自松了一口气,“你洞悉了我那么多秘密,还在我身边埋钉子,还好我知道了你这点子底细,否则哪天不幸丧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阎王爷告状。”
    常诺敲一下她的脑袋:“我常骂小渊是个小老头,胡乱瞎操心到了杞人忧天的地步,今天我又见着个小老太太,就是你了!无缘无故的干嘛我杀你,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马上就要有两万两银子入袋了。”
    何当归揉着脑门,突然睁大眼睛说:“我知道了,何阜没有撒谎,那两万两就是我母亲的银子!他一定是偷走了我外祖父的古董四珍,所以他才会突然多了将近两万两银子,所以他才会毫不留恋地抛下仍持有几千两嫁妆的我娘,所以,他走之后的第四天,我娘会突然跪在我外祖父的灵位前大哭!因为何阜偷走了外祖父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而那些东西又是外祖父私下给她的,因此她不能找罗家人出头讨回东西,也不能报官,这该死的何阜,真是坏事做绝!”
    常诺奇怪:“什么古董四珍,竟然值两万两银子?”
    何当归解释道:“我是在外祖父给我的留书中读到的,他说那东西在我母亲处,让我以后可以用那古玉制的珍珑棋局研习棋艺,可我却从未见过母亲有那些东西,现在想来,原来是在我看到外祖父留书前,那代表着‘琴棋书画’的古董四珍已被何阜盗走了。四珍之中,‘琴’是三国焦尾琴,声如寒泉;‘棋’是北宋珍珑棋,棋盘五寸见方,通体用汪绿的翡翠雕成;‘书’乃文房四宝,最难得的是砚台和笔洗都是东坡之物;而‘画’是我外祖父临摹吴道子的画,惟妙惟肖,搞不好被何阜当成真迹,一并盗走了。”
    常诺蹙眉问:“那可怎么办?用不用我再传信去京城,让人到何阜口中敲打出点实情来?”
    何当归犹豫片刻,说:“我猜何阜一定是把东西拿去当铺当了,如此贵重之物,又当到了那般好价钱,必定是‘死当’无疑,拿银子也赎不出来了,再打何阜也没用。要怪就怪我外祖母识人不清吧,当初只见了何阜一面就相中了他这个女婿,才害的我娘第二次受伤,真是冤孽。”提起死去的外祖母,她的牙齿一阵发酸。
    常诺安慰她:“好在银子追回来了,有两万一千四百二十四两之多,再加上我的那三百两,共计两万一千七百二十四两银子,呵,丫头,你可比我所有的妹妹都有钱了。”
    何当归微晒道:“这还多亏我交到了公子你这般仗义的朋友,竟然一点佣金都不抽,直接就把银子转给我,如此有整有零的数目,莫非官府抄家的时候连一两银子都没给何家留下吗?对了,你知不知道,何阜的母亲、姐姐、姐夫和他的小妾们怎么样了?”
    常诺道:“只听说他一进大牢,他的小妾就抛下四岁的女儿跟一个下人跑了,而其他人的情况我倒没注意,”忽而薄唇扬起,又道,“如果清逸妹妹想知道的话就过几天去问王爷吧,他从京城那边过来,又那么上心你的事,肯定会把此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何当归着实无语,开什么玩笑,要是朱权能吃饱了撑的去打听何家那几位大婶的情况,她以后就跟他一个姓,再把名字倒过来写。
    此时,东方天际已然发白,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在这竹林中过了一整夜。
    常诺从袖笼中找出一块狗皮膏药,贴在脸上的裂痕处,又把脸转向何当归,问:“帮我瞧瞧,脸上的伤遮住了吗?我还要去见你家老太君,莫要穿帮了才好。”说着又整一整破破烂烂还沾满了泥巴的衣袍,苦笑道,“这样子见人也太难为情了,看来,我真要去罗大公子房里偷件衣服穿穿了。”
    “你还随身携带膏药,莫非你的面具经常弄坏?”何当归打趣他,“舟逝,莫非你经常被人打耳光?”
    常诺瞪她:“喂,方才你是故意的对吧?你什么时候发觉我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何当归走上通向外界的竹林小道,口中解释着:“在山洞中,你跟我面对面传功的时候,我就发现你面部的肌肤好得惊人,比女子的肌肤更细腻,连一个毛孔都看不见。我疑心是火光不够亮,让我看走眼了,所以将此事丢在一旁不理。后来,在黑暗的山道中我差点跌倒,你就燃起了火折子,你近在咫尺的面孔被磷火之光映照得纤毫毕现,于是,我见到了最令我讶异的景象——你的脸上除了眉毛,竟然连一根细小的汗毛都见不着。”
    常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光滑无比。他记起曾经见过的道圣的各种扮相,每一种都完美无瑕,脸上的面具堪称艺术品,汗毛和胡须看上去全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再锐利的眼光都瞧不出破绽。唉,看来他与道圣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
    两人并排往竹林外走去,何当归继续道:“此时,联想到柏炀柏跟你也有交情,我便猜你也学了他的易容术,戴了一张假面。而你的言行举止又确确实实是我认识了三年的风扬,所以我又猜,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风扬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戴着风扬面具的神秘男人。我猜得不错吧,舟逝?”
    常诺点头微笑道:“你虽然很聪明,却不够明智,你把这些话讲与我听,难道不怕我对你动杀机吗?”
    何当归拍着胸口白他一眼:“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实在够吓人,咱们再来个‘约法三章’的第四条吧,哪一天到了你不得不杀我的时候,拜托你把事情办得利索一点,不要雷声大雨点小,还没把我杀死,就先把我吓个半死。”深呼吸一口竹林中带着雾气的晨风,她叹道,“真是个糟糕的夜晚,跟你在一起受到诸多惊吓,还看到了那一地的人骨头,这两天我只怕又要噩梦缠身了。”
    提起那几十块下颌骨,常诺也是心有余悸:“没想到你们罗府还藏有如此可怕之物,别说是丫头你,连我这两天睡觉都要挑白天睡了。清逸,你们罗府潜伏着如此一号凶星,把你放在这里我真的很担心,反正我天亮之后就要用风家小姐的名义约你去风府做客,不如你今天早晨就跟我一起走吧,我的别院里还有惊喜给你备着呢,保证你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罗府来了。”
    “你的惊喜通常都是惊吓,这一点我早有领教,”何当归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辞道,“我说了,过年这几天我走不开,就算要去给宁王伺候笔墨也要过了这几日,而且我不打算在你们那里留宿,晚上还是回罗府住。至于那些人骨头,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却突然联想起三年前的一桩灭门案,当时,只因那宗案子太过血腥,所以官府对外隐瞒了不少真情,我也是后来拜访大表兄的时候听说的。”
    常诺放缓脚步,等待走路较慢的何当归,他低头看向她:“你说的是三年前的那一宗女子奸杀案?死的全部都是罗白前养在府外的妾室和子女的那起案子?此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何当归幽幽道:“听说女子的下颌形状略圆,而男子的则偏方,也更宽厚一点,舟逝你方才没注意到吗,那些山洞中的下颌骨无一例外的呈半圆形,边缘却很薄。”
    常诺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你是说……那些全都是……”
    何当归点头:“三年前那宗案子发生之后,我听说大表兄经常被梦魇缠身,在睡梦中惊叫着醒过来,而白日又精神恍惚,茶饭不思。我担心再如此下去,竹哥儿会幼年丧父,因此就去探望大表兄的病情,结果发现他三脉抠涩,乃是极严重的心病,在我反复追问之下,他终于道出了埋藏于心间的黑暗记忆。原来,那一日他听闻了他那些女人发生意外,就要进院子一探究竟,可是院门口守着几个官府的衙役,死活都不让他进。他一怒之下就打倒那几人冲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那些衙役为何要阻拦于他,更加明白了,官府为何不给那些女子棺椁成殓,而是下命令一把火连人带院子一起烧掉,权当做集体火化了。”
    听到这里,常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官府对于无人认领的尸身,一律都是选择送往义庄,等待死者的亲人来领取或祭拜死者。但是,假如尸体不完整,或者,只有一部分尸体,那么为了早点平息死无全尸者的怨气,通常都是选择火化,寓意着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从头开始。
    何当归沉默片刻说:“大表兄告诉我,他进院之后,发现那些女子的脸上……全都没有下巴和眼睛,而且在现场找不到那些被取走的部位,也就是说,凶手奸杀所有女子后,挨个儿取走了她们的下巴和眼睛,还带走作为留念。他一直收藏着那些东西,直到最近路经过罗府,一时兴起,就把他的‘收藏品’放进了他昔日曾住过的山洞里。”
    常诺闻言,立刻激烈地反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渊怎么可能是凶手!他已经三年没来过扬州了,如今更是人在京城,绝对没再来过那山洞,否则你的人偶怎么还在那里放着!而且据我所知,他从来都不打女人,更不可能杀害那么多女子了!你对他的误解太深了!”
    “哦?”何当归嗤笑了一声,“朱权从来不打女人?你怎么知道的,他打女人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打吧!”
    呵呵,她上一世死之前的那几个月,最有印象的事就是朱权对她的那当胸一脚。当时,她吐血飞出了几丈,又撑着地面爬起来,嘶声对他说,我不恨周菁兰,不恨徐四娘,也不恨谢巧凤,她们的心思我懂……朱权,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好恨,我好悔,为你卖命十几年,为你失去一双儿女,换来的就是你这一脚!而朱权则二话不说,让人用热炭把她的嗓子烧坏,再扔进深秋的酷寒水牢中浸泡至死。
    常诺双眼凸出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从不打女人,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你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所以为了不被你讨厌,他这三年从来都不打女人!”
    ☆、第225章 王母娘娘附身
    更新时间:20131011
    何当归的表情仿佛突然见到了鬼,对着常诺的脸大吼大叫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抑或是天上的神仙全都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你是信口胡说的对吧,我何年何月跟他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我这辈子从来没跟他讲过这样的话!”
    常诺不明白一向性情平和的何当归为什么突然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诧异道:“他亲口跟我说的还有假么,丫头你不要再误会他了,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做出那么凶残的事情来,我敢以项上人头打包票。”
    何当归冷冷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误会’他,反而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罗家的围墙虽然高,可是却挡不住会翻墙的武林高手,而且这样的高手不止舟逝你和宁王,还有其他欣赏这片苦竹林和林中山洞的高手,比如三年前那个戴面具的刺客。不知你听宁王和明月提过没有,那刺客在罗府住了多日,从他住进来之后,苦竹林就发生了乌鸦案和僵尸案,而且有人曾亲眼目睹他吸完人血之后,往苦竹林的方向飞去,所以我曾推测,那时候他就藏身于竹林山洞中疗伤。”
    常诺恍然道:“你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个戴面具的刺客做下的?”他就说嘛,像小渊那样挑剔的人,怎么可能去碰别人的小妾,原来是他误会了。
    何当归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如此变态残忍的杀人手法,普通人就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都做不出来,何况我从大表兄处问得很明白,他从来没有与人结过这样的仇怨,所以,那凶手绝对是个性情扭曲到极点的人。此类人,我生平仅见也不过寥寥两三人,而那面具刺客虽然修炼邪功,可是言行谈吐还算是个正常人,当日掳劫我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凶狠,所以他会不会做出拆卸死人下巴、剖腹取婴的事,还要画一个问号。之前我所说的那些也都是我的一点猜测,没有任何凭据,舟逝,我问你,宁王究竟何时亲口跟你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她双目死死锁住了他的眼睛,不要吓她,千万不要吓她,朱权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上一世的记忆,难道在他的脑中复活了吗?他究竟记起了多少,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杀死她这个来自前世的讨债者?
    “好像两年前吧,有天晚上我们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当时快睡着了,记得也不真切。”常诺做了个深呼吸,催促何当归说,“走快点,难怪都说这片苦竹林闹鬼,如今我也觉得有点邪门了,心头毛毛的简直一刻都呆不下去。走,咱们用轻功跑出去,清逸你哪儿也别去了,直接跟我离开罗府,去别院等王爷驾临。”
    何当归闻言气得够呛:“合着你跟我攀交情攀了半日,又说什么尊重我的意思,最后还是要强迫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常诺连忙安抚她:“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而且王爷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到扬州,若是第一眼看到的是你,他会高兴得疯掉的!我绝对尊重你想留在罗府祭祖的心情,等到正式祭祖的那天,我亲自送你回来参加,行不行?”
    何当归指了指自己红通通的眼睛,说:“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得了一种不洗温泉就会死翘翘的病,每天只要不洗我房里的温泉水,我的眼睛就会变得通红,过一会儿我的鼻子、耳朵和眼睛都会一直出血,最后血尽而亡,舟逝,你的别院中有温暖舒适的温泉水吗?”
    有了上次的经验,常诺再也不上她的当了,嗤笑道:“丫头,我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你的那些小把戏,只能在我这里得逞一次,以后都休想再骗到我……”
    这样说着,他骤然间虎目大睁,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眼前的绝色少女突然一边走路,一边七窍流血了——而且她还一边流血,一边像常人般说着话:“还是后日吧,等后日中午,你再以风家小姐的名义接我走,而这两日你设法去寻一个可以稳定取到温泉水的泉眼,喏,你看到了,我没骗你吧。”她侧过头,把她惊悚的美丽面容展示给他看,“只要一天不泡温泉,我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有时候还会发疯乱咬人,你总不想我把宁王给咬伤吧?”
    常诺受到惊吓之余,蹙眉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先送你回桃夭院去泡温泉!”这究竟是什么怪病,他竟闻所未闻!
    何当归流着血谢绝道:“可是,我还有点儿事没做完,哪有闲情洗澡呢?舟逝你先走吧,过两日再来接我,也给我一些打扮自己的时间,三年不见,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见他,你说是吧。”她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溢出一点鲜血,看起来分外怖人。
    常诺看得大为焦急,匆匆问道:“你要做什么事?我替你做好了,你立刻回去泡温泉治病吧,等你的病况缓解之后,我就带你去看一位神医,他的医术与你家老太爷在伯仲之间,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第二人了。”
    何当归闻言,好奇之余不禁腹诽道,好像我才是当世第一人吧,那神医排在老太爷之后,应该算是第三人才对。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然被形容为能跟老太爷那种古董级的神医并驾齐驱?这样想着,她忍不住问出口:“你说的那位神医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医术及得上老太爷的神医?”
    “他是钦天监监正齐玄余,”常诺简略地介绍道,“道行高深,早年师从茅山老道,星相医卜无一不精,而且医术更是独树一帜,与寻常大夫医病的方法大相径庭,你见了他之后自然明白。只因他很少为人治病,所以他的医名就没传开——清逸,大事不妙了,你的样子看上去太糟糕了,这时候天刚蒙蒙亮,谁见了你都要被吓掉一条魂,你究竟要去做什么事?就让我代劳吧,你还不放心我吗?”
    何当归闻言,掰着手指数道:“第一,你先去正堂放一把火,把里面一地的粉末统统烧个精光打溜,不要让别人看见你放火。第二,你袖中的那瓶壮阳药,已被我换成了花青粉,这种粉末沾一点儿,脸上就会脱皮,至少要半个月才能长好新皮,你去把这药粉洒在我二舅和二舅母共用的东西上,等他们沾上了,你再将那东西盗走扔掉,这样他们沾过我的‘毒石粉’留一点后遗症,也好间接证明我的清白。第三,你趴到我二舅妾室花姨娘的房顶上监视一会儿,看看她是真疯还是装疯,打探清楚后你直接去找小游,把答案告诉他就行了,不要来打扰我泡温泉。第四……”
    听到这里,常诺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喂,你是一早就打算利用我为你做事了对吧?你竟然偷换了给我的壮阳药,你什么时候换的?”
    “干嘛说利用那么严重?”何当归流着血泪微笑道,“不过一点举手之劳,何况我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让你帮我两个小忙也是合情合理。至于壮阳药,假如你喜欢,下次我多送你两瓶补身。嗯,我的第四件事是,你去跟老太太下请帖的时候,顺便跟她解释一下咱们俩的关系,是义兄妹而非情人,让她千万不要找风夫人乱谈亲事。你不知道,昨晚柏炀柏扮成你在罗府惹出一大堆麻烦,既然你那么崇拜他,就当是替他扫尾巴吧。”
    常诺觉得自己一晚上都被何当归这丫头耍得团团转,不由得义愤之极,可是看她那副七窍流血的惨烈样子,又生出一些歉意,于是他嘱咐了她多多保重,就按照她的吩咐跑去为她和道圣昨晚闹出的那些事情善后了。常诺心道,反正她三年前就被王爷预订下了,早晚要做他的王妃,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偶尔听她一回吩咐也没什么。
    哄走了常诺之后,何当归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晚上的高度紧张和激烈情绪,严重透支了她的体力,不过由于从那个戴风扬面具的男人那里收来了大量的真气,所以此刻她感觉血脉贲张。按着三年前那次七窍流血的经验,她用银针封住了身上的几处穴道,造成了跟那次倒在宁王面前的情况差不多的效果,顺利骗到了那个戴风扬面具的男人。好险,她差一点就被他掳劫了,在不能通知任何人,向任何人求助之前!
    解开自己的穴道,又擦净脸上的血迹之后,她悄悄避开已经起床,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开始一天劳作的人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桃夭院。此时院中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般,不过何当归走近自己闺房的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人的呼吸声,她把门戳开一条缝隙,看清里面的人是蝉衣,方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又把门仔细掩好。
    不等蝉衣对她一身血衣、灰头土脸的样子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何当归把左手食指竖成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没受一点点伤,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洗完澡再告诉你,快给我倒洗澡水去,好蝉衣!”
    可是蝉衣却奔上来抓着何当归的手,上火地说道:“出事了小姐,刚才我见到槐花,她说马神婆自称王母娘娘附了她的身,信她就能治百病!我们都知道她是冒牌的神婆,可是卢知州却相信了她的话,现在怎么办啊,我好担心大师姐,她本来大龄怀孕就很危险,快想想办法吧,小姐!”
    何当归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开口问:“槐花?你说的是哪个槐花?”
    蝉衣顿足道:“槐花就是槐花,小姐你撞坏脑袋啦,才三个月不见你就把她给忘了,她不是去照顾怀孕的大师姐了吗?”
    何当归试探性地问:“你能确定那个人是槐花?她的声音是槐花的声音吗?”
    蝉衣气得原地大跳脚:“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你还在这里开玩笑,”说着她咬牙狠心道,“我实话跟你招了吧,那个马神婆不是别人,而是我师父太善!她这次找上我大师姐,还带来了大师姐从前的丈夫一家人,我师父她准没打什么好主意!小姐怎么办,大师姐全靠你了,你边洗澡边帮她想想办法吧!”
    ☆、第226章 温泉水滑沐浴
    更新时间:20131012
    “太善,她改行做神婆了?槐花跟你说的?”何当归解下自己的披风和外裙掷于地上,快速走进内室的淋洒间,从火炉上煨的热水中舀出一瓢洗手洗脸,稍稍洗去了些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血腥气味……
    蝉衣像大力士一般从房外拎来两桶凉水,呼一口气说:“其实吧,两年多前的一天,我出角门去药堂给你送饭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叫花婆子,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扑上来大叫‘真静!真静!’我一看她不是别人,而是我师父太善,我很奇怪她为什么变成了叫花子,她说是怀冬那忘恩负义的人害了她,再问别的她就不肯多说了。”
    何当归以最快的速度宽衣解带,先用温水简单冲洗了一遍身子,然后走进浴池中,拨开浴池与温泉池之间的小水闸,一面点头示意蝉衣往浴池中加冷水,一面问:“你碰见过太善,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她跑到罗府的角门上做什么?要饭吗?”
    蝉衣根据温泉水流入的速度,抬桶缓缓往浴池中注入凉水。她期期艾艾地开口说:“小姐,当时我把你发给我的银子全送了她,一共是三十二两,你不会怪我吧?”
    去年初春,扬州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地震,等地震过去后,桃夭院的后院中裂开了一道地缝,缝隙中烟雾蒸腾,渐渐形成一口小型的温泉眼。罗府本来就有三口温泉眼,不过都是第二等的甘玖温泉,桃夭院新形成的这一口却是第一等的朱砂温泉,汤色呈奶白色,有道是,“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四十日后,身中百病愈”。
    罗府中人人艳羡于桃夭院的朱砂泉,只是这口泉出水极小,每日只能攒得两三桶,所以想分一杯羹也无从分起。董氏闻讯后更是火冒三丈,这几年来,老太太一直把她的那口甘玖泉的水独独往一个桃夭院送,董氏就已经够窝火的了,现在连老天爷也偏心,不偏不倚长眼睛一般,往何当归的闺房之后打了一口温泉眼。听说那口朱砂泉之水与开水无异,桃夭院经常舀了泉水煮火锅、煮汤圆、煮茶叶蛋,董氏又不由暗骂他们那群人太浪费。
    “三十二两银子送给太善?”何当归挑眉,“这也太浪费了,依我看,给她三两都多。”看着羞赧垂头的蝉衣,她叹气道,“真是傻丫头,那个太善可不是你的什么师父,当年她是对你父母放高利贷,又把你骗去道观当童工,她非但不是你的师长,还是你的仇人!喂,抬起头来,听清我的话没有,这次我不怪你了,下次你可不许瞒着我偷偷送银子给她了……咱们把银子送给真正的乞丐和穷人,还能积个福荫,给了太善那种人,只能助她继续为恶。”
    “不是,”蝉衣面颊红红地斜了一下眼角,嗫嚅说,“小姐你生得太好看了,我都不好意思看你了,你……比天上的仙女都好看……”
    何当归笑责道:“说什么胡话,跟你说正经的呢,以后你见到太善,离她远一点,小心她把你拐带走了!”此时,浴池中的水渐渐注满,
    蝉衣嘟嘴:“喂小姐,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不要老拿我当小孩子好不好?本来我看到师父她样子落魄,心中不忍就把我的荷包和打算给你送去的一提篮饭菜都给了她,谁知师父一瞧荷包中只有几两碎银,张口便嫌少,问我还有没有。我一见她这样贪心,心中也略有不悦,我虽然攒了一些银子,可是还等着有空时送回家里去呢,师父她昔年为人刻薄,待我们所有徒弟连下人都不如,还那般贪心不足。于是,我就把脸一板,告诉她我只那些银子。”
    何当归用手指沾一些青儿送她的洗面盐匀面,问:“那她后来怎么从你那里敲走的三十两银子呢?”
    蝉衣解释道:“前些年,四小姐不是把道观烧了么,连观主太息都受到惊吓,不久就病死了,而众道姑们接了罗家发的银子各奔东西了,水商观也就败了。我听说,当时四小姐把厨房里的油偷出来泼了一地,所以失火时火势奇大,观中财物没抢出一点,去抢救财物的几个姑子也烧死了。被烧毁的东西中最贵重的,就是山下百亩良田的田契,没了田契,那些田虽然不是立刻就变成租户的田,可只要连续种上三年,就能去官府申请占田了。”
    “没错,无田契的土地可以算做‘荒地’,按照土地开垦条例,的确可以在种上三年之后占为己有。”何当归掬一把热水,拍打在面颊上,热气在室内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