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眸是干涸的，没有流出任何泪水，眼神虚无，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凌晓看了他一会，觉得他简直就好像一个睁着眼睛的死人。
    凌晓微妙地觉得他这样子真是不顺眼，于是走过去，抬起脚就踹在了他身上：“喂。”
    “……”
    “不是让我接受你的委托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内容啊。”她歪着头，一脸不爽地说道，“事先说好，已经收了的报酬我是不会退回去的。”
    “……”
    少年的眼皮跳了下，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坐起身，低垂着头，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是我害了她。”
    凌晓沉默了下，问：“她死前你在身边吗？”
    “……在。”
    “她当时的表情怎样？”
    “一边流泪，一边很漂亮地笑着。”伊泽轻声说，“她说自己很满足。”因为他这辈子恐怕都会记得她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想，他这一生都会对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心怀愧疚。
    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离他更近却终究未能如愿；而现在，她终于住进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
    “是么。”凌晓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自己该为这样的她做点什么？坐在床上发呆？”
    伊泽愣了下，随即苦笑：“说实话，你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凌晓瞥了他一眼：“你给我的委托难道是‘好好安慰你’吗？如果是，我会努力的。”
    “……”
    “不过事先说好，就算你不满意，已经收下的佣金我也是不会退的。”
    “太黑了吧？”
    “后悔也晚了。”凌晓双手抱臂，“不过，虽说安慰人不是我的长项，揍人却是，要换成委托这个吗？”
    “……啊，”少年抬起头，朝面前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正合我意。”
    凌晓挑了下眉，回握住这只手。
    这一瞬间，两人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协议。
    紧接着，伊泽大致地和凌晓说了他和艾薇的遭遇。
    这实在是一个普通异常的故事，两人在即将逃出生天时，遭遇了追击。危急时刻，少女为了保护心上人而死去。奇迹般生还的少年决心为她复仇。
    俗气的“剧情”，却承载着鲜血与生命。
    “是我大意了，忘记自己曾经无意中和他说过相关的信息。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伊泽双手扶住额头，努力冷静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些许抖动，“更没想到，他真的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发现过去的自己实在太过天真。
    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其实连最熟悉之人的本性都不明了。
    “是我的错，否则艾薇也不会……”
    “行了。”凌晓一手搭在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少年的肩头，“有空后悔，倒不如做点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等全部做完了，再说这种话吧。”
    “……你说的没错。”伊泽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地搓了下自己的脸，说道，“夺走艾薇性命的人，都必须为之付出代价，谁都不例外。”他的声线渐渐低沉下来。
    “你想怎么做？”
    “鲁尔肯，最先是他。”说到这里，伊泽合了合眸，他无法忘记，她手上那清晰可见的针孔以及……犯瘾时痛苦的模样——一边哀求他给她，一边又让他不要看狼狈如斯的她，到最后，甚至拿头狠狠地撞墙。
    他可以不怪他夺走那本武技去讨好他人；也可以不怪他为了利益而来抓捕自己；但是，唯独这件事以及夺走她生命的事……他绝对无法原谅。
    “鲁尔肯……”凌晓咀嚼着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地头蛇之一吧？”
    “嗯。”伊泽点头，“和很多有钱有势者暗中都有联系的肮脏家伙。”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暗了暗，“那家伙的新主子也是其中之一。”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少，但还不够。”他看向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搞到他的全部资料。”
    凌晓看了他片刻，缓缓点头：“好。”
    把收集资料的事交给他，也就代表她将信任交给了他。也许这举动太过轻率，但她却奇妙地并不后悔。
    之后，伊泽借着晨光离开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她知道，当他再次来找自己时，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候。
    第53章 这都是一个机会
    三天后。
    凌晓再次见到了伊泽。
    他带来了很多很多资料。
    很多时候，你的双眼不一定能让你了解一个人，冰冷的资料却完全可以。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她快速地阅览着资料，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鲁尔肯是个恶棍，但同时，也是个警惕心很强的恶棍。
    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保镖。当然，这也很正常，走多了夜路总会遇鬼，做多了坏事当然要防备着他人报复。
    鲁尔肯虽说只是凯里的地头蛇之一，并且不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但是，这年头只要投其所好，就不怕请不到修习者。比如说莎莱旅店的那两名七级精修，到达那个地步，金钱其实已经很难打动他们。然而，谁让他们年纪已然很大且都是爱画之人？所有者承诺，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地欣赏旅店中的所有画。
    所以他们就留下养老顺带打工了。
    而鲁尔肯的身边，也存在着一名五级力修——虽说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代价打动了这名修习者。这就意味着，凌晓他们想硬上的话，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虽说这名五级修习者并不会随时随地地陪在他身边，但是，鲁尔肯每次外出时身边陪同的其他修习者也不容小觑。
    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光屏，最终落在了一条记录上。
    “这个可以利用。”
    与此同时，她将光屏开启为他人可视。
    伊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对你来说，很危险。”
    “怎么？”凌晓笑了，“我这个被雇的都不怕，你这个雇主反倒怕了？”
    少年点点头：“是的，我怕。”
    “……”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曾经的朋友，一个好女孩，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你不想为艾薇报仇了吗？”
    “想。”他肯定地说，“但这不应该以另一个人的安危为代价。”他已经……没办法再担负起另一个人的生命了。
    现在的伊泽很冷静，对于这一点，凌晓感到欣慰。
    但是……
    “但你必须承认，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
    他的无言以对说明了一切。
    她的手指再次划过光屏：“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他已经打算离开了，最迟在绘画节之后。”她原本所在大世界有“管中窥豹”的说法，这个世界同样也有，这个词照旧是源于龙国，意思是从观察到的部分，可以推测全貌。就比如说，她和伊泽都从资料中显示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鲁尔肯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信息，“一旦错过这次，下次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而且，你以为我是那种会用生命完成任务的人？”凌晓轻嗤了声，“不好意思，我可没那么高尚。”
    伊泽微勾起嘴角：“你要真这么高尚，我也不敢雇你了。”
    她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就在此时——
    “这里。”他的手指停在一条记录上，“很有意思。”
    “哦？”凌晓凑过去一看，“的确……这么说来我好像也……”她快速地翻着自己的光屏，“有了，你看这个！”
    “难道说……”
    “该不会……”
    两人的目光相对，并同时在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相应的肯定。
    “我们继续找找看。”
    “这种事不用你说。”
    又一天后。
    梦瑞尔酒吧。
    鲁尔肯才进入这里没多久，老板就一脸恭敬地迎了上来，搓着手谄媚地笑道：“哎呀呀，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怎么？不欢迎？”
    鲁尔肯如今年纪还未到，虽然恶名昭著，但其实——起码从表面看来，他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算得上英俊。只是脸色总是苍白，脸上虽然总是挂着笑容，但眼神太过狠厉，以至于谁一看到他都会想起四个字——笑里藏刀。
    就比如此刻，他脸上挂着笑容，口中说着开玩笑一般的话，老板却被吓得连连摆手：“怎么会？”
    “开玩笑的。”鲁尔肯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当然没有！”老板被他的话唬地腿一软，冷汗“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凯里的地头蛇不好，且各自为营。
    老板觉得自己的运气不算好，把店开在了这个煞星的地盘上，虽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但谁都知道他心狠手辣。
    “都说了是开玩笑的，别这么紧张嘛。”鲁尔肯伸出手拍了拍老板的胖脸，“还有包间吗？”
    “有！”老板连忙点头，谄笑着说，“您上次坐的那间刚好空着，我让人领您去。”
    鲁尔肯皱起眉头，突然将老板往后一推，而后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肚皮上，直接将他踢翻在地。
    被打懵了的老板愣了片刻，才捂着肚子哀嚎了起来。
    鲁尔肯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笑着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