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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被人揭了短,湘云登时气恼于心,脸面飞红,几可与红绸媲美,饶是她联诗作词时才思敏捷,此时也不知道怎么驳斥宝钗之语,忍不住扯着薛姨妈的衣袖,红着眼圈儿道:“姨妈,你看,宝姐姐欺负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
    薛姨妈圆脸杏眼,一脸和气,搂着她抚慰道:“别怕,别怕,一会子我骂你姐姐,好好儿的女孩儿家说这些作什么?没的叫人笑话没规矩。”
    宝钗笑道:“是我的不是,给云妹妹赔不是了。”
    一语说完,她便双手置于身前,朝史湘云的方向福了福身,虽是赔罪,却透着大气端庄。
    见王夫人面色如常,眼里没有半分笑意,黛玉只觉得冷冰冰的透着寒气,堪比屋外,心里不由得一叹,自己以前从来不在王夫人跟前针对宝钗,湘云此举实是落了下乘,怕是没料到待她厚道非常的宝钗会如此反击罢?
    不等湘云开口,贾母道:“姊妹们顽笑,哪里就到这样的地步了?宝丫头快起来,云丫头可当不起。”一面说,一面命鸳鸯亲自过去扶起宝钗,令她坐在自己身边,极口称赞。
    探春笑道:“宝姐姐,秋天螃蟹宴办得好,冰天雪地里起诗社办什么宴妥当?”
    宝钗闻言,想了想,笑道:“秋天赏桂,冬天赏梅,一群人围着吃火锅儿,又暖和,又热闹。可惜这个月起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难道妹妹想补办不成?若是补办的话,我就叫下人送些极嫩的野鸡来熬汤,再备上几坛子惠泉酒,可巧家下人也能找到待宰的小牛小羊野兔子。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的就是那样的景儿。”
    探春道:“倒是好主意,只可惜年下忙得很,姊妹们未必得空,又有大嫂子的婶娘和两个妹子被舅家接走了。等出了正月,天又暖和了,吃火锅儿就有些不恰当了。”
    王夫人忽然道:“家里治办年事,人情往来上和你们姊妹不相干,你们住在园子里又清净,想作什么只管去。若想办暖锅宴,就叫下人早些预备炭炉铜锅和菜蔬肉片等,不必宝丫头费心,一概使费都从我账上出,别的没有,请老太太吃一顿火锅的钱还是有的。”
    探春起身应是。
    王夫人笑对贾母道:“我早想着做东请老太太赏红梅了,只因预备着年下用的物事,和娘娘千秋的贺仪,因此这一回趁着姊妹们喜欢,我出钱出力,请老太太赏脸。”
    贾母摩挲着腕上的沉香串子,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探春听了,大喜过望,回头和宝玉商议,趁着没到月底起一社,喜得宝玉手舞足蹈,笑容满面地道:“妙极!上回吃火锅儿烤鹿肉,唯云妹妹大吃大嚼,林妹妹就没吃到,我心里可惜了好些日子,既然三妹妹做东,就单弄些清淡好消化的给林妹妹。”
    贾母笑道:“竟傻了,你妹妹还缺一顿火锅吃不成?”
    宝玉道:“虽然不缺,到底人多更热闹。”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次日王夫人吩咐李纨用心料理火锅宴,又因众姊妹爱干净,就弄了一人一个小火炉配着小火锅儿,等到起社的正日子,按照各人的脾胃喜好熬汤,或辣、或鲜、或浓、或淡,连熬汤用的材料都因人而异。
    黛玉根据自己的喜好,命人熬了羊肉骨汤倒在火锅里,汤里放了一点红枣、枸杞、生姜和党参,汤色洁白似乳,味道鲜美异常,且无腥膻之气。
    汤滚后,紫鹃洗了手,亲自投了些撕开的冬菇、切开的笋片进去。
    黛玉说道:“你们自去吃,我自己涮着吃觉得香甜。”
    探春早已另外备了两桌,乃用大火锅,汤波翻滚,给各人的心腹大丫鬟吃,紫鹃道:“姑娘仔细别烫着,倘若不想自己涮了就叫我一声。”
    黛玉摆摆手,将烫熟了的冬菇等捞出来,放在碗里晾凉才入口。
    迎春定了亲,等转年就要搬出园子里去东院待嫁,如今在邢夫人跟前伺候,探春向来和宝玉宝钗亲厚,坐在王夫人下首,惜春遂坐在黛玉身旁,尝了尝自己跟前用野鸡熬的火锅儿烫肉,辣得一头是汗,张着小嘴不断伸手扇风,嚷道:“好辣,好辣!”
    黛玉打开荷包,拈出一块玫瑰松子糖塞进她口内,取笑道:“你也太急了些,叫人放那么些辣子在汤里作甚?”
    惜春噙着糖,道:“不小心手抖了,辣子便放多了。”
    遂叫人撤下与丫鬟吃,自己吃黛玉的。
    黛玉见她爱吃丸子,给她烫了一些氽鱼丸,放在她跟前碟子里,又投放些菜蔬,叮嘱入画道:“别给你姑娘吃酒,你们拿去吃。”
    入画笑嘻嘻地应了,端走正烫着的惠泉酒。
    席间席外唯有宝玉最忙,一时给贾母涮极薄的羊肉片儿,捞出来盛在碟子里给贾母蘸料吃,一时又跑到王夫人跟前替她涮极嫩的小牛肉条,等王夫人催促两回,然后跑去帮薛姨妈涮锅,等人都夸他孝顺了,再凑到姊妹们跟前意欲品尝她们的火锅儿。
    湘云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搅动跟前的火锅,里头肉片随着汤汁翻滚,宝钗笑对刚尝了他锅里火腿片的宝玉道:“快去帮云妹妹把锅里的肉片捞出来,再不捞就老了,不好吃。”
    宝玉嘻嘻一笑,果然转身去了湘云身边,伸筷子捞汤里的肉菜。
    谁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经此一事,贾府上下人等都赞宝钗有胸襟有气度,反倒不像从前那样处处说湘云行为豁达,心直口快无坏心了。
    不知谁说起往事,道:“到底是史大姑娘胸襟阔朗,还是林姑娘心思豁达?仔细想想,怎么觉得以前那些事儿不对?史大姑娘几次三番针对林姑娘,林姑娘事后都不曾和她交恶,待她如初。犹记得史大姑娘针对林姑娘的那些事儿,咬舌头说话一回,原本林姑娘没有说宝姑娘的意思,偏就史大姑娘自己说林姑娘不如宝姑娘;比戏子一回,林姑娘只是拂袖而去,反倒是史大姑娘抢白宝玉一顿,指名道姓地说林姑娘刻薄小性儿;还有十月里老太太给了琴姑娘一件野鸭子毛的斗篷,史大姑娘竟说林姑娘因老太太疼琴姑娘心里不自在,这不是说林姑娘嫉妒琴姑娘吗?亏得琴姑娘和林姑娘情分比别人还好;吃一顿烤鹿肉林姑娘说为芦雪广一大哭,史大姑娘还讽刺林姑娘是假清高最可厌呢;林姑娘新近定了亲,别人都替林姑娘欢喜,就史大姑娘和宝玉闹了两三遭儿。听说,史大姑娘和袭人姑娘当着宝玉的面儿,没少说林姑娘的不是,什么刻薄小性儿爱辖制人横针不动竖针不拈。”
    也不知是谁接了话,道:“真真史大姑娘也是有心计手段的,我们都错看她了,明儿谨慎些,别得罪了这样的主儿。想想从前,咱们可真傻,给姑娘们送戒指儿,史大姑娘都不忘送给丫头们,怎么是个没心计不通世故的人了?瞧瞧得了戒指的人是谁,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姑娘,太太跟前的金钏儿姑娘,宝玉跟前的袭人姑娘,琏二奶奶人前的小红姑娘。小红姑娘那个原是打算给平姑娘,可惜平姑娘出嫁了才给小红姑娘。这四位姑娘跟的都是什么主子?是府里最最尊贵的主儿,大太太和大奶奶跟前的大丫鬟都没有,别说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跟前的丫鬟了,想当初史大姑娘住在林姑娘房里时,紫鹃春纤都服侍过她呢。”
    又有人拍手道:“之前你们都说史大姑娘有口无心,我就觉得不尽然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宝姑娘之前待她那么好,费心费力地整治了螃蟹宴,袭人劳她做针线宝姑娘都说了袭人一顿,接了活儿去,谁知就因二姑娘定了亲,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宝姑娘没脸。宝姑娘没定亲,那是因老太太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那可是和尚道士都说好的金玉良缘。”
    有人悄声道:“听说史大姑娘在琴姑娘跟前说,除了老太太太太屋里,其他都没有好人呢,叫她小心,难不成我们都成了恶人不成?”
    在她前头说话的人哼了一声,道:“理会这些作什么?冷眼看来,咱们家有哪个姑娘和史大姑娘交心了?二姑娘四姑娘不说了,三姑娘从来都和宝姑娘亲厚。先前有一个林姑娘处处宽待史大姑娘,史大姑娘是怎么做的?三番五次说林姑娘的不是,再心热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心也跟着冷了。如今我才算明白为何家里上下人等除了袭人就没人和史大姑娘好。”
    诸人闻言问其故,答曰:“林姑娘待她好,宝姑娘待她也好,大太太也没针对过她,这些就不说了,到底是外人,可是保龄侯夫人养她到这么大年纪,打小儿读书识字,针黹女工琴棋书画样样都好,也经常带她出门应酬,早早地就给她说亲,虽然最后没成,但也用了心了,咱们家姑娘哪有这样的待遇。她背地里是怎么抱怨的?说在那府里做不得一点儿主,因没有针线上的人只能自己做,每晚做到三更半夜,累得慌。说到这里我就笑了,她虽是史家的大姑娘,终究是隔房的侄女,又不是正经的亲女儿,哪里由得了她做主?前头每次回去都眼泪汪汪,叮嘱宝二爷提醒老太太再接她来,凭保龄侯夫人是什么心也都冷了,怪道上任不带她去,想来因那螃蟹宴,都知道史家没钱,连做东的钱都没有了,也有些儿风言风语说保龄侯夫人待史大姑娘不好。悄悄说一句,保龄侯府没有针线房,奶奶姑娘们的针线都是自己做,不独她一人,那会子还亲自替宝玉做了好些精巧的针线活呢。”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是谁起了头,这些闲言碎语竟是层出不穷,虽都在底下悄悄流传,但是不多时就传到黛玉耳朵里了,不禁感慨贾家下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本事。幸亏她早早地退步抽身,不理贾母先前的决定,不然,受到如此遭遇的就是自己了。
    原是她都没放在心上的一些往事被人翻将出来议论,字字句句都指着湘云说她的不是,虽然透着自己豁达大方的意思为自己洗脱前污,但黛玉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自小就多心,向来目无下尘,几时成了不计前嫌心地善良可亲的圣人?
    黛玉问惜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惜春呵呵一笑,拉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端详黛玉一番,点头称赞其美,然后道:“你借机去安慰云姐姐,然后对她推心置腹,一齐声讨下人的不是,你就是圣人了。”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凭钗云二人如何争锋,她是不愿涉足其中。
    想到湘云洒脱不羁到如今,万事不萦心,从前上上下下就没有说她不好的,如今被贾家下人这样一说,竟像是十恶不赦似的,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出来说一通,黛玉忍不住心惊胆战,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宅门之斗。
    惜春漫不经心地道:“世事有因才有果,怨得谁来?反正在我心里,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她是最冷心无情的人,虽然迎春、探春都和自己一起长大,但是她们自顾不暇,谁也没照应过谁,她也没什么舍不得割舍。倒是这一二年,黛玉的处境渐渐好了,每一回都真心待自己,方冷心渐暖,至于史湘云一干人,在她心里还不如迎春和探春呢。
    随后,又笑道:“都不是好的,谁也不比谁无辜,凭她们斗去,咱们只管自在画画儿,姐姐的油画越发进益了,明儿我也用这样的技法把二哥哥和琴姐姐画出来。”
    黛玉道:“栊翠庵的梅花开得好,明儿咱们去找妙玉,吃她的好茶。”
    一语未了,小太监抱着汝窑美人瓶进来,瓶内插着一枝二尺来高的红梅,惜春问是哪来的,小太监笑道:“卫公子今儿去城郊梅园与友人小聚,见那里梅花开得格外好,颇有天然之趣,回城前遂向园主讨了一枝来,亲自送给姑娘赏玩。”
    惜春促狭地看着黛玉,拍手道:“哦,林姐夫送花来了,莫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刚刚林姐姐还说想赏梅,一句话未完,花就来了。”
    黛玉反手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道:“叫你嘴快,一会子不给你看。”
    惜春揉揉手背,笑嘻嘻地道:“不给我看,我自己看,惹急了我,我叫姊妹们都过来,不让你清静赏花,你才知道我的厉害。”
    黛玉不理她,吩咐紫毫接了梅花,又命雪雁拿钱给小太监打酒吃。
    雪雁递了一百钱给太监,想了想,问道:“曹诚,卫公子亲自送花来,人在何处?”
    太监接了钱道谢,闻言答道:“在宝二爷的外书房,宝二爷陪着。”
    黛玉摆摆手,太监退了出去。
    第059章
    梅花送至黛玉房中时,宝玉正在绮霰斋里款待已拜见过贾母的卫若兰,并没吩咐小厮在跟前,埋怨道:“你们好自在,又赏梅又看雪又吃酒,不知道有多少野趣,早知道我就去了。”一面说,一面命焙茗沏茶,可巧就是黛玉才给他的茶叶,亲手递到卫若兰手里。
    卫若兰莞尔道:“便是宝兄有意,尊府老夫人和令堂也担心,舍不得宝兄出门。”他给宝玉下过帖子,十次中宝玉因贾母和王夫人之故,唯应二三次罢了。
    宝玉忍不住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卫若兰知道宝玉自己做不了主,低头吃了一口茶,不禁赞道:“好茶,茶叶还罢了,没什么稀奇,水却轻软甘冽,奇的是有一股子天然的清香。”
    宝玉笑道:“水就是玉泉山的水,原没什么稀奇,你不知道,林妹妹最古怪,她不爱用什么雨水、雪水、露水烹茶,哪怕那水十分轻浮也不爱用,总说那些是陈年旧水,因此只喜当日运来的山泉之水,不知如何想出来的法子,水里带着一股荷花清香。”
    卫若兰听了,忙又吃了一口,闭上眼睛略略一品,道:“清香极淡极微,轻易难尝出,想来用水之先,先将荷花浸在冷水里,继而用之烹茶。”
    宝玉拍手道:“果然你是知音人,我头一回吃时,只当烹茶时水里放了干荷花。”
    卫若兰神色自若,但仔细看时,能发现他眉宇间透着洋洋之意。
    宝玉道:“单凭你这样的本事,咱们就当好生喝几杯。一会子留在我家用饭,就你我二人,不叫别人。你晌午才吃了酒肉,晚上就吃得清淡些儿,酒水也淡些。刚刚老太太都留你了,嘱咐了我好一番,横竖你回去也是一个人,明日又不值班,倒不妨留在我们家。”
    卫若兰想了想,笑允,他也想离黛玉近一些。每想黛玉如今便住在绮霰斋后面的贾母院落里,距离如此之近,实在欢喜。再说,如宝玉所言,他除了晨昏定省外,平常确实很少去卫伯府,都是一个人在自己家里用饭,好在有十二三个徒弟作陪,也不算寂寞。
    既答应在贾家吃饭,卫若兰便打发小厮回去告诉徒弟一声,叫他们自用,不必等自己。
    贾母闻之,喜不自胜,忙吩咐大厨房用心整治一桌席面送至绮霰斋,宝玉和卫若兰把酒言欢,身边只留三五个伶俐乖巧的小厮伺候着,或是烫酒,或是斟酒。
    忽听人通报说曹诚来了,宝玉忙命进来。
    卫若兰也知曹诚是黛玉身边的太监之一,今日自己所送梅花便是他抱回黛玉房中,炯炯有神的双目看向门口,果然见到曹诚提着一个小巧的紫藤编花食盒进来,先将食盒放在桌上,对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打开食盒,亲手把菜肴端出来,道:“听说二爷和公子吃了许多酒,姑娘特地命人熬了一点甜汤,请二爷和公子享用。”
    他说是汤,拿出来的却不仅仅是一碗汤,而是三菜一汤。
    汤是灵芝蜂蜜汤,有解酒之功,倒还罢了,菜肴却是与众不同,虽是常见的材料所制,却都和花卉有关,而且碗盘内布局精巧,图案精美,叫人见了不忍下箸,以免破坏其美。
    宝玉含笑对卫若兰道:“你今儿有口福了,这些都是林妹妹亲手做的,听说在宫里跟几个御厨学了两手,手里也握着好些药膳方子,有几日常钻研这些。林妹妹的手艺,我只在老太太屋里沾了一点子光尝两口,此后再没见林妹妹做过。”
    荣国府从来没教过女孩儿做些拿手菜等进门后孝顺公婆,更没教过如何调理身体,如何搭配菜色,如何避免相生相克等等,三春不会,黛玉自然也不会,本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后来在宫里得到皇后的教导,随御厨学了一些,不过都是些简单的手艺,煎炒烹炸等并不精通,只会清蒸慢炖等,尤精汤水,干净不沾油烟。
    卫若兰听了宝玉的话,又惊又喜,彼时曹诚已经告退出去了,宝玉也挥手叫小厮下去,他忙问道:“这是姑娘做的?果然是我的福气。”
    宝玉笑着点头。
    在旁人眼里,这样的举动不免有些出格,但黛玉天性如此,宝玉知,卫若兰亦知。
    宝玉又是是第一等不合俗流之人,爱看那些传奇角本,最羡其中之情,见卫若兰赠红梅,黛玉回佳肴,认为黛玉和卫若兰都是至情至性的人物,比那些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面都没见一回又成怨偶的强十倍,十分乐见。而且,二人已定亲,礼物来往在长辈前过了明路。
    卫若兰不喝灵芝蜂蜜汤,心里也香甜无比,忙不迭地拿起筷子,道:“如此,我竟该好生尝尝。”心想便是味道不好,他也一定说美味非常。
    不想,入口后虽称不上甘美异常,却比平常菜肴不差什么。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卫若兰下箸如风,一盘名为“眉间一点朱砂”的菜肴顷刻间便去了一大半,连那寓意朱砂的一颗枸杞子都不放过,急忙道:“快给我留些!你晌午吃了那么些酒肉,晚上少吃些才好,剩下的都让我吃了罢!”
    卫若兰道:“宝兄,你脾胃弱,吃得少,我却不畏惧积食。”
    二人你争我抢地去挟其他菜肴,碗盘里佳肴虽好,量却少,不多时就没了,他们又痛喝两碗汤,早将烫好的酒水抛到了脑子后头,最后都捧着肚子瘫坐椅上,相视一笑。
    宝玉揉着肚子道:“该去园子里消消食才好。”
    卫若兰道:“园子里是府上奶奶姑娘的住处,我就不去了,也该回去了,顺便消消食。”
    宝玉听了,倒觉不舍,十分挽留不得,唯有亲自送他出门,回来没先回怡红院,而是去上房禀告贾母,见黛玉亦在房内,正和惜春相互嘲笑,忙凑上去道:“好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叫我知道了也乐一乐。”
    惜春扭头看他,站起身,笑道:“二哥哥,林姐夫走了?”
    宝玉扶着她坐下,笑嘻嘻地道:“四妹妹,你跟林妹妹住了几日,越发有了林妹妹的风范,你问我,叫我怎么回答呢?”
    黛玉一听,不满地道:“好啊,到底你们是亲姊妹,又来说我刻薄。”
    宝玉连说不敢,贾母坐在上面已经笑软了,好一会方招手叫宝玉到跟前细问,发现宝玉言语处事很周全,心里不免欣慰好些,道:“卫若兰极有本事,人物又清雅,你常和他来往,不学经济学问,总能知些世事,免得你老子娘常来罗唣。”
    这话宝玉听得最顺耳,笑回道:“老祖宗说的是,我本来就和卫若兰有所来往,如今他成了林妹夫,越发好了。”单凭卫若兰素日为人,就知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黛玉在一旁握着脸,唯有惜春不断嘲笑,晚间回房犹不止息里。
    兰草置于卧室,红梅便在外间,恐混了气味,梅香透过绣线软帘,隐隐传入卧室,惜春嗅了嗅,侧身对黛玉笑道:“林姐夫倒是好心思,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样才好,不然谁知道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也不知道二姐姐将来如何呢,听说和二姐姐十分相配,只盼着他们能平平安安一辈子罢。瞧姊妹们来顽时见到红梅知其来历后的神色,真是什么样儿的都有,最可厌的就是宝姐姐,长篇大论地拿着规矩来说这事。”
    黛玉摸了摸腕上,发现卸妆时金钏忘记褪下来了,忙褪下来塞在枕下,回道:“你自己都说,和咱们不相干,只当一阵风从耳畔吹过即可。”
    她不是那些只等别人付出自己却没回应的人,婚约之下,此举有何不妥?卫若兰赠红梅,她便回以佳肴,有来才有往,以增情分。她和卫若兰本来就不是正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出自本意,此后理当诚于心,无需扭捏作态,否则容易让人心冷,她才不在意那些闲话。若是卫若兰在意世人的眼光,觉得自己不合时宜,那就是自己看错他了。
    惜春不知黛玉心中千回百转,已经想到了许多事,依旧接着先前的话道:“奇的是,宝姐姐和云姐姐说说笑笑,看着她们谁能想到那天的一场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