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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注1:有明一代,中原军队的火炮数量,装备都颇具规模。以戚家军为例,他的一个三千人左右的战车营,居然配备了两百五十多门火炮,难怪能打遍四邻无敌手。
    第二百一十章 胶着 下
    “列队,列队一起上,火铳打不了第二轮!”朱亮祖的亲兵队长朱丞将手中长枪一抖,带头冲了上去。
    上百名平素最受朱亮祖恩遇的亲兵紧随其后,在极短的冲刺距离内,形成一个三角形,一头扎进了徐州军的阵地。
    “弟兄们跟我上,人死鸟朝天!”千夫长朱良也大声呼和着,将身边的数百名“庐州义兵”聚集到一块,跟在朱亮祖的亲兵队伍后,继续朝徐州军的阵地猛攻。宁可战死,也绝不旋踵。
    站在最前排的红巾将士受到挤压,明显向内凹陷出了一个倒燕尾型。但是,很快,他们就在队伍中的低级军官组织下,开始了反击。朴刀,长枪,钢叉、铁斧交替使用,将“庐州义兵”砸出来的突破口重新封堵。
    “弩兵,瞄准了射!”紧跟过来的廖大亨见势不妙,立刻采取了无赖打法。好不容易移动到位的弩手们闻听命令,立刻快速扣动机关,将三棱头的破甲锥朝对面不到二十步远的徐州红巾射了过去。
    “啊!”一名正在与“庐州义兵”厮杀的红巾壮士,被弩箭正中面门,惨叫着栽倒。那名“庐州义兵”大喜,***步突破。然而,又一支弩箭紧跟着飞了过来,将他射了一个透心凉。
    “啊!”“啊!”“啊——!”敌我双方,都有几十人相继栽倒。全部都是伤在强弩之下。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红巾军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对弩箭还有一定防御之力,只要不是射在了关键部位,伤者也许还有机会逃得一劫。但仅有皮甲护身的“庐州义勇”,却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只要被弩箭射中,基本上就是个透明的窟窿。或者当场气绝,或者因为失血过多,死得残不堪言。
    “姓廖的,你干什么?!”朱亮祖心疼得两眼冒火,扭过头,冲着廖大亨怒喝。后者却根本不回答他的话,一边整理队形向前猛冲,一边大声提醒,“继续,赶紧往里头突。别耽误,别给他们扔掌心雷的机会!”
    “啊!”朱亮祖这才意识到,如果继续成堆地挤在徐州军的阵地前,会导致什么后果。大叫了一声,扭过头,以最快速度朝傅友德的认旗下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声提醒,“冲上去,都给我冲上去。搅在一起,搅在一起他才不敢扔掌心雷,也不敢拿大盏口铳轰咱们。”
    “冲上去,搅在一起,死在一起!”朱丞、朱良,还有许多朱家庄的家将们,带领着众“庐州义兵”,舍命向前挤压,避免红巾军以自己为手雷的攻击目标。陆续赶过来的弓箭手和弩手们则在十五步外分散开,不停地朝红巾军的身上施放冷箭。即便导致大量的同伙被误伤,也在所不惜。毕竟在人数方面,他们占有绝对的优势。即便以命换命,换到最后,还能留下一大半来!
    “轰!”一枚手雷在朱亮祖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爆炸,将后续的队伍炸出一个窟窿。
    那名红巾掷弹兵刚刚要举起第二枚手雷,却被几把强弓同时找上。瞬间,身上就插满了羽箭,惨叫着栽倒。
    “轰!”“轰!“轰!”数枚手雷,在远离徐州红巾军阵地的位置爆炸,将陆续冲上来的“义兵”队伍,切成数段。然而,这种打击效果,远不能对“义兵”们造成震慑。反倒促使他们加快的脚步,以更猛烈的攻势,向徐州军的阵地狠插。
    “嗖嗖嗖嗖嗖!”半空中又落下一片箭雨,将缺乏防护的徐州军手雷兵和已经冲入阵地的“义兵”们同时放倒。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手雷冒着烟,在人群中陆续爆炸。不分敌我,无差别杀伤。炸得周围血流成河,尸横满地。
    傅友德很显然不太适应敌军这种无赖战术,几度组织掷弹兵发起反攻,都因为怕误伤到自己人,没能收到如期效果。而在如此短的距离上,黄老二的炮兵,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不断地向朱亮祖和廖大亨等人的身后发射弹丸,阻止更多的敌军以及后面的探马赤军跟上来。
    “给我给我把枪架高些,瞄着那些弓箭手打!”抬枪营长连老黑急得满头是汗,哑着嗓子,向后招呼。
    “呯!”“呯!”“呯!”终于装填完了弹药的大抬枪手们,陆续开火。将敌军中的弩手和弓箭手挨个清除。然而,他们的人数毕竟太少了,装填速度也太慢了。虽然绝大多数子弹都击中了目标,却始终无法压住对方的攒射。
    “呯!”吴良谋的第五军,又发出了一轮齐射。将扑向他们那一侧的“义兵”打得倒崩回去,死伤遍地。然而,那一侧的“义兵”原本就是为了牵制而设。即便被击溃了,也不会再令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感到慌乱。反而,倒使得他们愈发珍惜眼前机会,宁可将左翼负责牵制第五军的那些将士全都牺牲掉,也要从傅友德身边撕开一条突破口。
    “亲兵队,跟我来!”眼看着自家军阵岌岌可危,傅友德的脸色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对第五军那边进行佯攻,却试图从他这里寻求突破,这本身,就是一种**裸的羞辱!更何况,他这边的将士数量,远远高于吴良谋的第五军,并且还有整整一个营的大抬枪助阵!
    无论是从战局考虑,还是从维护个人尊严考虑,傅友德都决不允许,突破口出现在自己这里。带领着自己的三百亲兵,向着敌军攻势最猛的地方冲了过去。转眼间就来到第一线,手中缨枪一抖,将一名庐州百户挑起来,高高地向阵外丢去!
    “啊——!”那名百户尚未气绝,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血如瀑布般,溅了其同伙满头满脸。数十名“庐州义兵”被吓得胆寒,脚步立刻开始放慢。而朱丞、朱良等“庐州义兵”的核心,却哇哇怪叫着,朝傅友德扑了过来。
    “找死!”傅友德挺枪刺穿一名敌将的咽喉,随即快速拧身,将碗口粗的枪杆当作长鞭,朝另外一名敌将腰杆抽去。那名敌将躲避不及,被抽了个正着。整个人被抽得横飞而起,接连撞翻了两三名同伙,才惨叫着倒下,一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
    挡在傅友德近前的敌军瞬间一空,随即,有两杆缨枪一左一右,向他胸口扎了过来。好个傅友德,抖枪、跨步,横移,翻腕,倒卷,将两杆刺向自己的长枪搅在一起,然后一拉一挑,只听“嘣,嘣!”两声。两杆长枪如死蛇一般飞上了天空,朱良和朱丞二人均是双手空空,大步后退。
    傅友德岂肯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向前追了一步,枪锋猛抖,“啪!啪!”两次金鸡点头,朱良和朱丞二人脑门上各自留下了一个血窟窿,软软地栽倒。
    “小良子!”朱亮祖悲呼一声,从侧面挺枪冲上,直取傅友德小腹。廖大亨则闷声不响,带着几名亲信,从正面补位,迎面给傅友德来了个抽屉刺。这二人在长枪上的功夫,可都是已臻化境,非但速度快,角度也极其刁钻。把傅友德给逼了个手忙脚乱,防得住这杆防不住那杆。眼看着就要命丧枪下,他的亲兵队长傅升大叫一声,舍身扑上。用自己的胸口挡住在了朱亮祖面前。
    朱亮祖视线受到干扰,无法继续攻击傅友德,立刻长枪横扫。亲兵队长傅升竖起盾牌防御,挡住了这必杀一击,整个人也被砸得踉踉跄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朱亮祖的第二招已经攻到,枪锋如闪电般在目标的喉咙处一扫而过。可怜的傅升连哼都没哼,哽嗓处猛然喷出一股血,仰面朝天栽倒。
    “我要你的命!”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卫队长横死,傅友德也红了眼。接连三枪逼开廖大亨,转身扑向朱亮祖。
    登时,又将傅友德部的队形砸出数个血淋淋的缺口。那朱亮祖此刻却快速恢复了清醒,左拨右挡,将傅友德的杀招尽数化解。然后一边反击,一边冲着再度带领着亲兵涌过来的廖大亨提醒,“我缠住他,你继续往里扑。那边那个肯定不如你!”
    不用他提醒,廖大亨也准备这样做。两军交手,比的是谁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战术目标,而不是武艺高低。立刻毫不犹豫地带领自家亲兵,从傅友德身侧急冲而过,直取这支徐州军的第二号人物李喜喜。
    李喜喜早就闻听过廖大亨的凶名,自知不是对手。赶紧将身边的亲兵组织起来,列阵相迎。他和亲兵身上所穿的盔甲,全为淮安将作坊所打造。结实程度,远非普通皮甲能比。凭着这一点优势与娴熟的阵形配合,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给廖大亨突破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宣让王帖木儿不花麾下的真正精锐,庐州探马赤军却杀了上来。
    这支探马赤军有整整一万人,从上到下,都由清一色的契丹族壮士组成。从元世祖忽必烈时代开始,就追随着九皇子镇南王脱欢,四处征战。随后一直效力于脱欢家族,接连三代都没有任何变更。算得上职业军户,无论是武艺还是战阵配合,都非常精熟。(注1)
    当他们冒着炮火的轰炸赶到,傅友德部所面临的压力倍增。很快,整条战线都挤得向后退去,一步接着一步,转眼间,已经将连老黑的抬枪营给暴露了出来。
    “呯!”连老黑扣动扳机,在极近的距离上,将一名冲向自己的“庐州义兵”打了个对穿。没有机会再装火药和子弹了,那些已经渗透过阵地的“义兵”们,不会给他时间开第四枪。狠狠咬了咬牙,他从大抬枪的枪托里,抽出熟铜通条。当作短剑,护在了自己胸前,“抬枪营,向我靠拢。都督在后面看着咱们!”
    “一起上,都督在后面看着咱们!”只有一件铁坎肩护身的抬枪兵们射出最后一颗子弹。或者抽出通条,或者掰下一根枪架腿儿当武器,快步汇聚到连老黑身边。静静地迎向蜂拥而来的敌军,就像一块山洪中的磐石。
    注1:脱欢为忽必烈第九子,封镇南王。脱欢有六子:1。老章,2。脱不花,3,宣让王贴木儿不花。4,威顺王宽彻不花。另外两个不详。孛罗不花为脱不花之子,脱欢之孙。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万人敌 上
    “先杀了这群使火铳的!”义兵千户廖大勇长枪一摆,带头冲向连老黑。对手只有一把短棍做兵器,对手只穿了一件铁坎肩儿,对手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一个高手,杀了他,把那根巨大的火铳抢回来献给王爷,肯定足够自己升到副万户。。。。。。。
    然而,梦想和现实之间,总会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就在他即将冲到连老黑面前之时,斜刺里忽然转过来一名古铜色面孔的汉子。手中九尺短枪猛地一摆,就将他的丈八长矛拨离了方向,随即又向前一递,二尺长的枪锋直奔他的哽嗓咽喉。
    “啊!”廖大勇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大步向后退去。那名汉子手中的短枪却好像有了灵性一般,追着他的脚步,继续直咬他的喉咙。“别杀我大哥!”关键时刻,廖大勇的两位叔伯兄弟大仁,大义,各自带领着数百义兵舍命扑上,才终于将来人的攻势遏制住。再看廖大勇,整个人就好像刚从湖里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湿了个通透,脸色也如死尸一样惨白。
    “列阵!”来将见廖大勇退入了人群,也不孤身冒进。向身后摆了下手,大声招呼。
    “是!”两名长相差不多的黄脸汉子,各自带着五百精锐跟了上来。先留下一个百人队护住连老黑等大火铳手,然后其他人迅速变换阵形,在古铜脸将军的身后排成一个巨大的三角。
    “啊?”廖大勇又是大吃一惊!他不是没见过勇将,然而在厮杀过程中还随时保持着头脑清醒,并能认清形势,及时调整战术的,却是寥寥无几。特别是能做到像对方古铜脸汉子这般收放自如的,简直可用凤毛麟角一词来形容。即便他的当家大哥廖大亨,刚才与古铜脸汉子异位而处,都未必能做到如此从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微微愣神的一瞬间。古铜脸汉子忽然将九尺短枪一举,嘴里喊了声“杀”,大踏步向前逼来。
    “杀!”其身后那些精锐齐声响应,迈着同样的步伐,紧紧跟上。整个三角形阵列,就像一把犁杖般,将迎头碰上来的庐、宁两地“义兵”,接二连三割倒。
    “一起上,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廖大勇越看心里越发虚,却不敢掉头逃命。只好硬着头皮叫嚷了几声,率领身后的“义兵”们迎头拦截。
    敌我三方再度厮杀于一起,比拼的就不光是主将的个人勇武了。士兵的训练程度和团队配合都至关重要。这两方面,无疑是“义兵”占据了上风。毕竟他们的成军时间更长,彼此之间也更为熟悉。然而,古铜脸汉子和他身后那长相差不多的黄脸两兄弟,身手却硬得吓人。每每在关键时刻,都能冲到最要紧位置化解危机,然后又凭借过人的武艺,将局面逆转过来,继续带着其麾下的红巾军向前推进。
    “敌将通名,我要杀了你!”廖大仁被逼得心头火起,带着一小队亲信,直扑红巾军队伍左侧的黄脸汉子。丈八长矛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芒。
    “定远吴国兴!”黄脸汉子把手中长矛一摆,大步迎了过来。双方的亲信立刻以主将为锋,从各自的军阵中分出两个利芒,然后高速互相接近,随即“轰”地一声撞在了一处,血流成河。
    廖大仁和吴国兴两个也战在了一处,冰冷的矛锋努力向对方的要害处招呼。作为当年宋人和蒙古人战争的前线,两淮民间向来有练武的传统。而造价低廉,并且杀伤力巨大的长矛,无疑是大伙的首选。因此,凡是成了名的武者,都能将长矛使得出神入化,廖、吴两人也不能例外。
    只是,在用矛的具体手法上,二人又大相径庭。廖大仁出身于将门,学的是岳家枪路子,招数古朴大气,气势雄浑。而吴国兴则明显带着草莽风格,动作干净利落,一往无前。两种不同的枪术相遇,登时撞得火花四溅。很快,就杀得难解难分,烟尘滚滚。
    二人麾下的弟兄,也陷入了苦战当中。每个人都想尽快干掉对手,但每个人都发现对手跟自己的本事旗鼓相当。一时间,两个从各自军阵中分出来的利芒,居然成了两个咬在一起的锁扣,令双方的军阵都受到了拖累,运转起来举步维艰。
    就在此时,红巾军的古铜脸汉子猛地一转身,带着身边百十名亲信,从侧面兜向了廖大仁。手中九尺枪虽然短小,灵活得却像一条小龙。随着他移动的脚步不停地上下跃动,左右摇摆,将沿途挡路的“义兵”挨个刺倒,丝毫不做停留。
    此人的那些亲信,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将缺口不断拓宽。带动三角型军阵缓缓左转,由横转纵。被三角形宽大侧翼接触到的“义兵”,要么如稻草般给割翻,要么一边招架一边拼命后退,根本无法阻挡。
    “冲我来,你的对手在这儿!”廖大勇被压得苦不堪言,带着自己的亲信,努力跟上去,试图阻挡古铜脸汉子的脚步。然而,却始终无法跟上。对方的推进速度太快了,快得像一把剃刀。从他眼前不远处飞一般剃过去,割倒沿途拦路者,直本廖大仁右肋。
    廖大仁对付一个吴国兴已经有些吃力,哪还有本事以一战二?才在敌方的夹攻下支持了两三招,肩膀处就飙起了一股血箭。随即,惨叫着向后退去,身边的小型军阵四分五裂。
    “跟上我,变阵!”古铜脸汉子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吴国兴,大声招呼。然后猛地一转身,带领着身边的百十名弟兄追着廖大勇向前冲去。手中短枪左挑又刺,神鬼难挡!
    “跟上重八哥!跟上重八哥!”吴国兴大声高呼,满脸崇拜。带着整个左翼,紧跟在古铜脸身后。整个左翼和正在旋转过来的右翼,迅速收拢。由一个巨大的横三角型,在移动中变成一只铁燕尾。两条边缘处,挂满了血淋淋的尸体。
    “挡住他,挡住他!”廖大勇终于跟了上来,带着队伍中最为精锐的百余名士卒,替下廖大仁,在正面挡住古铜脸汉子的去路。然而,他却惊诧地发现,这个任务艰难得无法想象。在古铜脸汉子的带领下,眼前这千余名红巾军,攻击力大得出奇。才一轮前冲,就将自己身边左侧的亲信给抹掉了三分之二。紧跟着,又是一轮前冲,抹向自己右侧,如砍瓜切菜。
    转眼间,身边已经出现了两个巨大窟窿,左右两翼都失去了保护。廖大仁无奈,只好也大步后退。对面那个古铜脸汉子,却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红色的认旗,在他身后的亲兵手中骄傲地飘荡,“亲军指挥使,朱”。
    “你,你是朱,朱六十四?!”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廖大仁以更快速度大步后退。碰到杀星了,今天自己真的碰到杀星了。几个月前庐州军进攻濠州,很多有名的将领,就死于此人之手。自己当时站得远,没看清楚对方的面孔。没想到,今天却被杀星给堵了个正着。
    朱重八却根本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带着吴国兴、吴国宝两兄弟和九百多名濠州精锐,继续紧追不舍。他们是奉了朱八十一的命令前来封堵缺口的。前来封堵徐州傅友德部被敌军冲出来的缺口。他们要用事实告诉周围所有人,濠州军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衰弱不堪。有朱重八,有汤和邓愈,还有吴氏两兄弟,这支队伍虽然发展缓慢,却依旧是一支可与友军比肩的劲旅。(注1)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朱重八和吴国兴、吴国宝三人的带领下,只有皮甲和布甲护身的濠州军,锐不可挡。很快,就将渗透至傅友德部背后的敌军,倒着给逼了回去。并且迅速朝李喜喜身边靠拢,为后者提供强而有力的支持。
    正在压着李喜喜打的廖大亨立刻觉察出情况的不对劲儿。猛地发起一轮冲杀,逼得李喜喜大步后退。然后断然停止追击,一边站在原地整理队伍,一边举头朝战场上瞭望。他看到,武艺不比自己低多少的叔伯兄弟廖大勇,且战且退。他看见,以勇气而闻名的堂弟廖大仁,浑身是血,被人追得狼狈不堪。他看到,以忠诚而著称廖大义,劈头散发,像个疯子般在队伍里跑来跑去。而一股敌军却始终追逐着他,以他为先锋,将整个义兵的队形搅得支离破碎。
    下一刻,他看见朱重八带着队伍冲向自己,就像一头老虎带着数千只饿狼。沿途任何阻挡,都被他们一口吞下,然后踏着血迹继续前行。而自己麾下的“义兵”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杀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起气势来!”廖大亨当即力断,甩开李喜喜,带领着自己身边的全部人马迎头扑向朱重八。不能让此人再往前冲了,再冲,就能将廖大勇等人彻底杀没了胆儿。万一让朱重八形成驱赶着溃兵的倒卷之势,后面跟上来的探马赤军虽多,也未必能挡得住他全力一突。届时,如果让朱重八动摇了宣让王的帅旗,他和他身后的廖家军,就百死莫赎!
    注1:朱元璋是从小兵开始,一步步做到一方诸侯。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不可能折服那么多猛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人敌 下
    挡住?谈何容易!朱重八所带的弟兄虽然只有千把人,却是在整个濠州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这支队伍前一段时间因为郭子兴犹豫和孙德崖的个人野心,没能走上战场一线。几乎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终于得到释放机会,岂肯再落于人后?跟在自家主将身边呼喝酣战,转眼之间,就将挡路者杀了个干干净净。
    “跟上!”朱重八大喝一声,迎面冲向廖大亨。古铜色的面孔上占满了血迹,看起来显得格外狰狞。
    “跟上,跟上重八哥!”吴国兴和吴国宝两个一左一右,像两只翅膀般紧贴在朱重八身侧偏后位置。再往后,则是九百多名濠州精锐。或擎钢刀,或端长枪,迅猛如一群猎食的野狼。
    “该死!”廖大亨大声骂了一句,挺矛刺向朱重八的胸口。朱重八手中的九尺枪猛地一摆,将廖大亨的长矛格开了三尺远,随即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嘴里大喝一声“杀!”。明晃晃的锋迅速兜出一道匹练,由上向下朝廖大亨劈去。
    “来得好!”廖大亨也不示弱,横过长矛遮挡。谁料朱重八枪锋突然一滞,在与矛杆发生接触之前猛地倒抽回来,再度刺向他的胸口。
    “啪!”廖大亨赶紧竖矛向外遮挡。碗口粗的矛杆与枪锋相交,木屑飞溅。朱重八一击落空,立刻转身回旋上刺,枪锋如同活蛇一般,第三次冲廖大亨的前胸挑了过来。
    廖大亨手中的长矛有一丈八尺余,用起来势大力沉,灵活方面却差了许多。被朱重八欺近了身侧,连攻三招,立刻有些招架不及。赶紧大步向后退,同时拧着腰闪避。然而毕竟慢了半拍,耳畔只听“吱嘎”一声响,精钢打制的胸甲上被切出了条深深的伤痕,虽然没有伤到里边的皮肉,却震得半边身体都麻了起来。
    那朱重八却咬上一口还不满足,理解右手下压,左手翻腕,同时双腿再度向前跨步,“刷”地又是一枪,直奔他的小腹。
    身上的淮安甲即便再结实,廖大亨也不敢堵朱重八这一枪到底刺穿刺不穿!慌忙继续迈动双腿大步后退,以期能跟对手拉开距离,发挥长矛的作用。这一退,可正中了朱重八的下怀。猛然间停住脚步将九尺枪向空中一举,“呼啦啦!”,身后的燕尾阵猛地舒展。从左右两翼,朝廖大亨麾下的兵将兜了过去,霎那间将“义兵”们给推到了一大片。
    喊杀声忽然就高了起来,中间夹杂着长矛刺入铠甲的摩擦声,钢刀砍中盾牌的敲击声,战靴踏进血泊的脚步声,还有伤者的叫喊,濒危者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共同形成一首宏大而又苍凉的乐章。
    天空的颜色也瞬间变暗,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红色烟尘。忽聚忽散,眷恋着血泊中的尸骸,好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魂魄,若即若离。
    粉红色的烟尘中,廖大亨的队部被逼得节节后退,很快就退过了朱亮祖身侧,将友军的软肋给露了出来。刚刚被朱重八替下的李喜喜看到机会,立刻带着周围百十名亲信,冲上前,与傅友德一道夹击朱亮祖。吓得朱亮祖亡魂大冒,惨叫一声,倒拖着长枪快步退走。
    这一退,可就不是什么战术上的调整了。而是被傅有德、李喜喜两个追着溃败。转眼间,就拖累到了原本就站立不稳的廖大亨,与后者一起,狼狈向后逃窜。
    “顶上去,顶上去!回头顶上去”探马赤军万户萧不花吓得满头是汗,扯着嗓子高喊。他的队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终于冲到了第一线。如果被溃退下来的“义兵”撞破了阵形,先前所有努力可就白费了。非但无法冲破徐州军的防线,反而会被对方趁机打一个倒卷珠帘。
    那些探马赤军的千户和百户们,也知道形势紧迫。因此不敢高抬贵手,看到有冲向自家军阵者,迎面就是一刀。
    这下,可苦了庐、宁两州的“义兵”们。身后有红巾军追杀,前面有契丹人乱砍,转眼之间,就被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向两侧退,向两侧退!”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看得双目俱裂,一边呐喊着,一边指挥义兵们朝探马赤军方阵的两侧败走。萧不花做得没有任何错误,换了他们与后者易位而处,也决不允许溃兵冲击自己的军阵。然而“义兵”们毕竟是他们的乡党和起家之资。如果损失殆尽,他们二人就很难再于官场立足。
    “弟兄们,向两侧退,把红巾贼让给契丹人。”“向两侧退,把红巾贼让给契丹人。”廖大勇和廖大仁等,心中则没那么过顾忌。见萧不花的人敢向自家同乡举刀,立刻将对方恨到了骨头里。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切抵抗,带头向军阵两侧跑去。把身后的红巾贼完完整整地露出来,让他们与跟契丹人去拼个你死我活。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萧不花又气又急,再次挥刀砍翻一个靠近自己的“义兵”,跳着脚大喊。
    红巾军来势汹汹,而他这边却因为火炮和溃兵的双重影响,立足不稳。虽然兵力上占据了很大优势,可真正发生对撞的话,鹿死谁手,却未必可知。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其他探马赤军将领,石守田、叶雄、韩豹子等人也大声叫嚷。像一头头暴怒的猛兽。在他们的联手努力下,契丹人的阵型越来越齐整,越来越厚重,宛若一块巨大的礁石。
    “轰!”紧追着庐、宁两州‘义兵’脚步冲过来的濠州红巾,一头撞在了礁石上,深入数尺,溅起几百道血光。
    朱重八手握九尺枪,上挑下刺。将靠近自己的契丹人挨个捅死。他的步伐非常敏捷,手、腰和双腿的配合,也协调到了极点。九尺枪灵活敏捷的优势,被他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每次都是欺近对手身边,才发出全力一击。每一击不中立刻变换角度,然后挺枪再刺,根本不给对手还招的可能。
    濠州军的吴国兴和吴国宝哥俩,则专门负责约束队伍,跟紧朱重八这个领头的狮子。整个队伍又在敌军的人海中,缓缓收敛为燕尾型。随着朱重八的进攻方向来回摆动,将左右两侧遇到的敌军挨个击杀,将砸出来的缺口尽力扩展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