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坍陷出一个漆黑的空洞，没有厚度，从这一边进去，物质的存在感好像消失了一秒，下一秒再出来就到了灾厄钟塔指挥舱。
    “贝恩斯图！”
    神罚降下，金色雷霆从遍布指挥舱的魔导体上引爆。
    几乎是一瞬间，指挥席上合拢了胶囊状的微型保护舱室，将纷纷爆炸的魔导体隔绝在外。
    交锋来得突如其来，但不管是临时决定突袭的安默拉，还是毫无防备受到袭击的温妮，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透明的保护胶囊外由黑色魔导体骨架支撑，看起来就像一个鸟笼。坐在笼中的温妮夫人穿着色感深邃、质地冷硬的普朗曼军装，金发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露出一点点无辜的柔情——与不久前的小爱神几乎一模一样。
    她旋转座椅，看向入侵者，笑容甚是惬意。
    “安默拉。”
    回应她的是一记更加酷烈的神罚。
    温妮沐浴在金色的雷电中，微微皱眉：“太吵了。”
    然后她打了个响指，原本像恶龙般凶暴的雷电立刻温顺得像条蠕虫。
    贝恩斯图是欲.望和情感的女神，但凡拥有这两者的人都会被她所控制。虽然安默拉用的力量属于神，但是她催发这种力量的情感却属于人——又一次的，她被人之为人的本质所困。
    “你有疑问。”温妮双手交叉，优雅地放在膝盖上，她像几年前一样，有种高高在上的，指点的姿态。
    安默拉确实有疑问。
    最开始她觉得是永夜生下了曙光，后来随着陈年旧事一点点揭开，她发现了大爱神才是曙光诞生的根源。但是这个发现也在不久前被推翻了，因为从神殿里发生的那一切看来，应该是小爱神带回“火种”，然后大爱神才能把它变成曙光。
    根源应该是小爱神才对。
    她知道“火种”是什么，从哪里得到“火种”，又怎么用它获取世界的完美平衡与生命的永恒不朽。
    安默拉看着她美丽深情的面孔，露出一个假笑：“那么你可愿意解答？”
    “为什么不呢？我有哪一次拒绝过你的问题？”温妮摊开手，一缕金发随着她的动作在锁骨弯里撩过，她血里流的都是风情，一呼一吸全是爱欲。
    难怪一直反战的修都对她死心塌地，还情愿为她发动侵略战争，亲自前往战场前线。
    “你为什么想要永恒？”温妮问她。
    安默拉诚实地回答：“因为没活够，你呢？”
    温妮点头，也很诚实地回答：“因为永恒是美的，而美应当是永恒的。”
    这点回答乍一听有点出乎意料，但是细想一下，对于温妮或者贝恩斯图这样的神来说，确实很有道理。她喜欢大爱神，敬慕他，情愿依偎在他足下，侍奉于他左右，因为大爱神是美丽的。这种“爱”跟她喜欢吃自己那些美貌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全部都是真情实感，但你绝对不能称其为“善”。
    她的所有美以及对于美的追求都是不善的。
    所以当大爱神永恒的完美一点点被命运纺车夺去时，她就开始不择手段地留住这种美丽。
    “最开始是借光，只能向更为低等的世界借。”
    “穿凿出那个世界的人不会发现的、位于高水平维度的洞，把那些世界的火种引过来，很快那些世界就因为火种流逝而衰亡了。我毁灭过无数个低等世界，可是命运纺线编织的速度很快，单靠向低等世界借光没办法维持父神的生命。”温妮细致又温柔地叙述，仿佛跟安默拉谈论昨夜的□□，“所以我开始入侵更高等的事情，是的，比我们这里要高等的世界。像虫子一样爬行在那些庞然大物的维度，谨小慎微地窃取生命的火，一旦被发现就会死得比虫子还简单。”
    “我做过很多次，每一次带回来一点点，可以遏制纺线一小段时间。父神不喜欢我做这种事，我想他并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只是觉得这样的苟延残喘没有意义。他怎么会担心呢？那是毫无情感的美丽的神啊……”
    温妮夫人微微垂下眼睛，她睫毛长而浓密，在金色雷电的照映下有种灿烂又忧郁的感觉。
    “我觉得这样还不够，需要一个能一次性解决一切的办法。比如，从某个非常高等的世界这里夺走火种。”
    她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如你所见，我成功了。”
    安默拉冷笑一声：“你没有，因为永夜死了。”
    是的，费尽心机得到了光，却失去了本源的暗。
    这种平衡依然处于被破坏的状态。
    大爱神之所以消失这么多年，估计就是因为曙光杀了永夜，然后他直接受之牵连被纺线束缚。而教宗背后的金门应该也是在索菲亚死后开始出现纺车怪物的，他现在状态很好，因为永夜没死多久，纺线也没有恶化到之前神殿里所见的那种地步。
    难怪他一见安默拉就下死手，估计是因为知道以后打不过她。
    温妮听了安默拉的话，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次开口：“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吧？既然可以拿到火种，就同样可以拿到原暗……”
    “不，我现在比较认同大爱神的话。”安默拉一口否认，她笑容狡诈，“记得吗？凡有所始，必有所终。”
    温妮一点点皱起眉，不再像之前那般从容。
    “你是渴望永恒的，而永恒没有终点。”温妮的语气近乎笃定，看来那几个神都已经交换过不少关于她的信息了。
    安默拉摇头：“一切都有终点。”
    温妮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与之前的否认不同，这一次，安默拉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给一切带来终点的行为是没有终点的。”安默拉的笑容渐渐扩大，从狡诈到阴暗，最后甚至有些疯狂，“我已经知道了，毁灭是没有终点的，它自身就是唯一的永恒！”
    温妮看见那些雷电再次变得狂乱，电光照出安默拉和她背后那个巨大的环形施法平台的影子，然后有点扭曲地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上。
    ——像极了踩着纺车的丑陋怪物。
    ☆、第193章 沉沦
    黑线从安默拉的影子里抽出，样子却并不像影子般无形无质。这些线很细，线上挤满了微不可见的刺，有点儿类似荆棘。
    黑色的施法平台变成环形，符文在她面前绞合。以环形空洞的圆心为轴，金色符文逐渐变成轮形，旋转起来竟然有种无法遏制的连绵无止之感。从影子里抽出的线经过金色符文，绕行在施法平台上，金色与黑色交织成奇诡的画面。
    安默拉挑了挑手指，黑线紧绷，粗糙的线上出现一个结，然后由这个结所在的点分裂出更多的黑线。每条黑线往外延伸一段时间就会分裂出更多的线条，同样的，这些线条上也有着密布的刺与结，
    很快指挥舱就被黑色荆棘条织成的网圈陷了。
    细线不受物质的阻碍，直接进入半透明的保护舱，然后从温妮的关节处刺入，接触到骨头之间的缝隙，开始拼命往里钻。
    温妮发出痛苦的低吟，线像活物一样在她的身体里游走穿行。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仿佛有人说：“被命运纺线所摆布的人偶啊……”
    *
    月末，在朝坎迪洛克山脉投放了一个战略级魔导式“达摩克里斯之剑”后，普朗曼外交部正式发布公文，向圣兰斯卡特帝国宣战。
    公文内容包括翡翠圣枪袭击边境地区到其他两大帝国在坎迪洛克边境的威慑性军演，表达了普朗曼人民对圣兰斯卡特的强烈不满。还顺便通过圣女之死挑拨了一把奥兰与圣兰斯卡特的关系。
    战争总是要拿一个最弱小的开刀。
    现在圣兰斯卡特内忧外患，先是经历了蔷薇政变，然后又与普朗曼发生多次边境摩擦，南方革命军不断将阵线推进，实权领导人索菲亚公主不知所踪。
    它现在就像一块午餐肉，放在偌大国土的餐盘里，餐桌边的另外两大帝国商量着从哪儿下口比较好。
    普朗曼的正式表态一出，其他周边小国也纷纷开始站队，大部分都选择了普朗曼的队列，开始谴责圣兰斯卡特在近期多起边境摩擦中的不当行为。而作为三大帝国之一的奥兰，原本是圣兰斯卡特的忠实盟友，现在又处于教宗换届的敏.感时期，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就是最大的纵容了。
    次月初，另一个战略级魔导式“九头龙”由普朗曼联合要塞投放，这次直接越过了坎迪洛克山脉，覆盖到圣兰斯卡特有一定人口的边境城市。
    亿万星辰只忠于皇权，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王了。翡翠圣枪失去最高指挥官索菲亚，夜幕系统难以控制。因此整个圣兰斯卡特可以说是缺乏防御力的，这次空袭的成功超出预计。
    作为联合要塞总指挥官的奥尔汀顿大公与文森特·谢利，瞬间成为本时代最具影响力的魔导军官。一直以来备受忽视的梦魇、天灾两大魔导军团，也因为这次的完美配合走向第五代魔导革命巅峰。
    首战获取成功后，以温妮·奥尔汀顿为首的北方贵族主动低头向南方请求妥协，希望停止长达数百年的南北倾轧，开始一致对外。而以梦魇大公为首的南方贵族则通过内阁向普朗曼皇帝提出“破壁计划”，这项计划包含着“打破南北壁垒”和“打破圣兰斯卡特边境纺线”两重意思。
    利用南北冲突成功渡过自己大半生的普朗曼皇帝在巨大压力下不得不做出选择。
    二月十一日，普朗曼旧议会解散，内阁重组，通过了名为《统战公约》战时法，皇帝开始将自己的一部分权力让渡给贵族官僚。
    *
    “……而这，标志着普朗曼帝国正式摆脱了从圣兰斯卡特这里所沿袭的政治风格，从王权□□走向官僚政治。”
    英格兰姆坐在轮椅上，给下面一大群来自各个时代的“神人”与刚开始吃熟肉兽人们讲课。他手里没有讲义，也不需要，安默拉这边的设备几乎是全世界最领先的，板书可以通过手势直接投影到屏幕上。
    下面有个坐在角落的冰原狼人举手提问，他毛茸茸的脸上透出一点疑惑。
    “请说。”英格兰姆喝了一口红茶。
    “普朗曼没有皇帝了吗？”
    “当然不是。”英格兰姆大致明白这些人的基础，他们有些连“皇帝”这个词都是上午刚学会的，所以他也不生气，耐心解释道，“只是说，相较于圣兰斯卡特的皇室与奥兰的教宗，普朗曼皇帝的实权被大大削弱，并且分化到由南北贵族所掌控的新议院手中。”
    底下开始刷刷刷地做笔记。
    眼下安默拉非常缺人手，迫不得已只能把乱七八糟的神人和兽人都利用起来，所有技能都是现教现学然后现用，填鸭式教育之下居然也能出点成效。
    随着普朗曼局势渐渐稳定，英格兰姆也被安默拉填入教工团体，负责教点历史政治之类的科目。
    “王权的削弱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英格兰姆正准备继续讲解，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没等他回应，门就被打开了，学生们纷纷抬头，外面站着的是莲恩。她身上的白色练习服还没换下来，额上有薄薄的汗水，背负红宝石长剑，看样子刚从角斗场出来。
    “她找你。”
    英格兰姆立刻从这简单的三个字里理解到强制的不可违逆的要求。
    “请稍等。”他转头跟学生们说，“先自习，半小时后我没回来就找班杰明先生让其他讲师代课。”
    然后就出了教室。
    莲恩也没有刻意等他的轮椅，走在前头，嘴里说：“她心情不好。”
    英格兰姆觉得她这口气应该是“你不要惹她”多过“你注意安全”的。
    “普朗曼形势不稳？”除了这个，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能让安默拉生气。
    两个月前，安默拉顺利将温妮·奥尔汀顿纳入掌控，这意味着大半个普朗曼帝国都在她手里了。再加上之后由英格兰姆策划的一些政治角逐，现在普朗曼局势很大程度是由新议会掌控，皇帝不再能以个人意愿影响战局。
    不过掌握另一半帝国的梦魇大公是由黑暗圣殿控制的，他们有可能给安默拉制造麻烦。
    “好像是奥兰的问题。”莲恩漫不经心地说。两位圣剑基本不管这些权力游戏，他们只要不断战斗并且不断胜利就行。
    奥兰？
    英格兰姆虽然被普朗曼的事情纠缠得头都疼了，但是对奥兰也从来不曾失去警惕。安默拉就跟他讨论过怎么处理教宗，对方自身武力值几乎立于人类巅峰，背后又有个堪称无法战胜的曙光女神，所以直接对他动手有点困难。
    莲恩几人将圣扎迦利和安缇丝姆两个主教暗杀掉之后，庇佑十三世迅速提拔了两位新的主教，然后将前两位主教的死解释为“安详地回归神的怀抱”，曙光祭典照常举行。
    再度担任教宗的是依然是庇佑十三世，他可以说是史上最长命的教宗了。
    不知道这次教宗冕下又折腾出什么事情，让安默拉极为愤怒。
    “请进。”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她门口。
    莲恩自顾自离开了，英格兰姆只好自己抬高手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