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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越不发一言,两名乐师行了礼,便即在席上坐下,转轴拨弦,一时间乐音如急雨落在湖面上,泠泠淙淙,清越激扬。
沈宜秋本就喜欢音律,一时间听得怔了,茶也顾不上喝,菓子也顾不上吃,不由自主停杯投箸。
那男子技艺尤其高妙,只见修长手指在琴弦间飞快拨动,几乎成了残影。
沈宜秋心里不虚,也没有刻意避嫌,大大方方地盯着那乐师的双手。
尉迟越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她,见她一直凝望着那乐师出神,胸口便如堵了一口绵絮,只觉那琵琶声喧杂闹人。
偏那乐人不经意抬头,不慎瞥见太子妃的玉颜,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这实在怨不得他失礼,太子殿下画的眉堪称鬼斧神工,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看第二眼的。
那乐人想笑,又知道不能笑,低下头,使劲憋住,雪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分心,手下弹错了一个音。
他技艺高超,立即遮掩过去,尉迟越的耳朵却端的灵敏,心里冷笑,这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呢!
他耐着性子等一曲奏完,对那女乐师道:“你弹得不错,赏。”
便有宫人捧了绢帛来,尉迟越赏了那女子十匹绢,对那男子却不置一词。
那男子分明弹得更好,却没得赏,不免有些气馁。
沈宜秋看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有这手技艺,想来是天赋上佳又下了多年苦功,心里有些不忍。
尉迟越打发走了两名乐人,越发觉得索然无味,稍坐了一会儿便道:“水边风凉,不宜久坐,还是回殿中去吧。”
沈宜秋应是,命宫人撤席。
回到殿中,沈宜秋屏退了宫人,亲手煮了一炉茶,对尉迟越道:“殿下,方才那乐师可是惹得殿下不悦了?”
尉迟越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越发憋闷,凉凉地道:“他弹得太差,还弹错了音。”
沈宜秋不由好笑,分明是那人生得好,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心弦,叫他不爽利了。
她温言道:“殿下果然妙擅音律,妾耳拙,倒是没听出来。不过殿下说不好,想必是真的差,此人来东宫一趟,空手而归,想来再无颜面污君王的耳目,说不定就此弃了此艺,于他倒也是好事。”
尉迟越哪里听不出她是在讽谏,但被她这么一点,自己也觉不成话,叫来个黄门吩咐道:“方才那奏琵琶的男子何在?”
黄门答曰还在殿外。
尉迟越道:“赏他二十端帛,五端宫锦,带孤的口谕,他技艺拔群,孤很欣赏。”
沈宜秋眼里露出笑意,太子虽然一身怪毛病,但一向听得进劝,他上辈子执政多年,朝野政治清明,与他广开言路密不可分。
尉迟越见她眼波中流出笑意,胸中连日来积压的块垒顿时为之消散,就像河冰遇上春日暖阳,原来令她由衷流露出笑意,远胜于惹她气恼。
他忍不住道:“你不必担心,宁十一郎才华横溢,孤会委以重任。”
沈宜秋不知他缘何突然提起宁彦昭,微微一怔,不过还是道:“殿下明察秋毫,殿下觉着好,自然是好的。”
尉迟越避过脸清了清嗓子,旋即皱起眉:“太子妃不妨去洗一洗脸。”
他顿了顿又对黄门道:“方才的蟹冷了,晚膳时叫典膳所再蒸一盘,孤与太子妃同食。”
第42章 宫宴
当天夜里,尉迟越心满意足地将太子妃搂在怀里,嗅着她身上馨香,只觉浑身筋骨酥软,舒坦得仿佛泡在华清池的莲花汤一般。
他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自己不来她这儿睡,被冷衾寒的是自己,孤枕难眠的是自己,沈宜秋无动于衷,他这纯粹是难为自己。
自打这日起,太子又开始夜夜宿在承恩殿,殿中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东宫那些暗暗观望的宫人、内侍,恢复了往日的殷勤,脸上的笑容也真挚起来。
过了两日,尉迟越又称两位良娣孝心感天,经由他们斋戒祈福,郭贤妃的病情已有好转,便将抄经减为九遍,斋戒改至七日,又赏了几箱宫锦、器玩到淑景院,以彰其诚。
东宫里可算是皆大欢喜,苦恼的大约只有太子妃,太子这阵子消停了些,不再以作弄她为乐,但是往承恩殿跑得更勤了,夜夜留宿不说,白昼也不放过她。
只要他不去太极宫召见臣下,便似在承恩殿扎了根,连前院的书房都不去了,叫黄门将奏疏搬到承恩殿,索性把沈宜秋平日消暇看书的东轩当了自己书房。
太子霸着承恩殿,两位良娣即便解了禁足也不敢来,上回的事还叫他们心有余悸,生怕一不小心叫他看不顺眼,郭贤妃的病势再生什么变化。
沈宜秋装模作样地看了两日帐簿,也装不下去了,转而替尉迟越批行卷,好在每日都有新的行卷送到东宫,不愁没有事做。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几日,转眼便到重阳。
这一日皇帝要在蓬莱宫麟德殿大宴群臣,登高赋诗,太子自然要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