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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祖母骂我,说我是故意不给她喝药,叫她去死,母亲,我,我……”如画在魏国公府哪里见过这个,就算魏国公身边妻妾争锋,可是老太太护几个女孩儿紧也未叫她们被牵连过。出嫁过来的时候苏家老太虽对她冷淡,却也没有如此欺辱。
    “给老太太熬药苦了你了?!这是不是一个孙儿媳妇儿该说的话?!”见如画给自己母亲熬药都要哭着告状,左右魏国公是指望不上了,苏尚书勃然大怒。
    “药翻了,再去煎一碗就是,我哭到我面前,我能给你变出一碗药来?”这宅门儿里收拾人的手段,陈夫人门儿清,若不是如画确实叫她恶心,她总是要往婆婆面前给这个儿媳妇儿求情的,只是眼下她是真的不爱看如画与自己哭得不行的脸,又觉得她这点儿手段都没有,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挥着手叹气道,“出去,出去!你如此软弱,日后,我怎么敢把……交给你?”
    她后头说得含糊,然而痛哭的如画却陡然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
    “母亲?”陈夫人从未有这样绝望的时候,如画便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陈夫人只是摆了摆手,心里想着,就算苏家败了,该如何保全自家的小辈与长辈。
    “那,夫君呢?”如画已经很多天都陪在苏家老太的榻前了,晚上都要干丫头的活儿不敢熟睡,只要祖母醒了要茶要水都得睁开眼睛忙碌,慢一点儿都要被骂是要看祖母去死。
    苏家老太又说她在自己面前,只怕苏怀房中就要寂寞,又给了两个花红柳绿的丫头。苏怀心里怨恨她,就想给她没脸,当晚就歇在了通房的屋里,每每给些赏赐,连衣裳首饰都极精致,倒把她撇在一旁。
    如画觉得自己凄凉极了,就想求陈夫人与苏怀说一句话,叫不要这样冷落她。
    苏怀从来都对父母之命言听计从的,只要有长辈开口,总是会对她转圜。
    “滚!”陈夫人心都要愁裂了,再也忍不住,劈头就一碗茶摔在了如画的脸上骂道,“再不滚,休了你!”
    见她这一次竟然是大怒,如画心里害怕极了,哪怕头上头破血流,却还是急忙爬起来匆匆地跑开,然而想到自己吃了婆婆的吃哒,又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捂住了头往自己的房中去了,就见自己与苏怀的院子里好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穿得琳琅满目,彼此调笑,见了她一头狼狈地进来,这几个丫头便嬉笑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上前笑道,“奶奶这是从哪里受了伤?奴婢们服侍奶奶可好?”
    “别碰了奶奶,蘸了咱们一手的灰。”就有一个苏怀的新宠,捂着嘴在一旁调笑道。
    如画见这几个丫头对自己如此不敬,有心呵斥却觉得力不从心。知道辖制不住这几个,骂了她们,回头在苏怀面前告一状就完了,她闭了闭眼,低着头进了屋子。
    “瞧她那样儿!”
    “庶女呢,非要嫁过来,娘家现在嫌她丢人,都不叫她回门儿了。”这是有个还知道的多些的,在后头嘲讽地说道。
    如画只躲在屋里哭了半晌,等那几个通房走了方才自己默默地出来,又叫自己身边陪嫁的小丫头给自己擦了脸上的灰尘与鲜血,却叫她不必给自己包扎伤口,又听身边的丫头哭着劝自己回国公府与老太太低头赔罪,她想到如月的脸,便冷冷地摇头,之后趴在床头一脸期盼的等着苏怀回来。
    她今日叫陈夫人给砸破了头,不管如何,都想叫苏怀看一看,叫他知道,她为了她,吃了婆婆多大的委屈!
    然而等到了晚上,苏怀并没有回来。
    她等到的是呼啦啦不知多少的兵士,将尚书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尚书府……被抄了……
    第90章
    尚书府深夜被抄,是京中一件大事。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尚书府上到苏尚书下到尚书府的奴才,全都被收监待查。
    关键时刻就有魏国公大人出头大义灭亲了,将手上的关于苏尚书的罪证一拍,不必大理寺审了,当场在御前就定了罪。
    为了不牵连家中,苏尚书在文帝召见问罪的时候痛哭流涕了一番,说了许多忏悔对不起陛下罪该万死的屁话,却又回顾了一下当年服侍了文帝十几年的美好岁月,听得文帝老泪纵横心里十分难过的时候,苏尚书一头碰死在了御前,美其名曰不叫陛下为他心软为难,坏了朝中纲纪。
    后头又有陈夫人知道苏尚书死讯随着丈夫吊死在了天牢之中,临终也上了一封血书,不知写了什么,却叫文帝感慨万千。文帝本就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君王,人一死,又死得这样惨烈,顿时又想起苏尚书的好了。
    况虽然罪过都大半都是连坐的,只是叫文帝说,苏尚书夫妻人都没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苏家男女老少没收家财,革去功名也就完了。
    呼啦啦的尚书府几日之间都倒了,如意听说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她初见陈夫人,只觉得这位是一个十分和气敦厚的夫人,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大的勇气,愿意自尽来保全家人。
    若没有陈夫人惨烈殉夫,文帝不会觉得苏家可怜,网开一面放了苏家的生路。
    至于苏尚书,就算他没碰死,罪过定了也差不多是个死了。
    一条命换家里这么多条命到底值不值得?一个女子愿意为夫君,愿意为子女做到这个地步,叫她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可是更难受的,却是眼下跪在老太太面前,跟惊弓之鸟一般的如画。
    如意就见这个堂姐如今面容惨淡,头上还有一个好大的疤痕。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人也消瘦了很多,仿佛在天牢应该过得不是那么好。
    她的双手上还有许多的伤痕,听说收押在天牢是被狱卒动了刑的,一时间看着这个仓惶得说一句话都要跳起来似的姐姐,想到从前她明艳娇丽,跟小鸟儿一样快活的样子,如意心里有些叹气,不由趴在了如玉的怀里,摸着如玉怀里舔着嘴巴的狗仔儿小声儿说道,“多给五姐姐些银子罢。”
    苏怀并不是独子,然而苏家几个公子里最有出息的就是苏怀,别的那几个虽然被放出来却已经吓破了胆子。如画的那几个妯娌娘家也都恐日后叫文帝想起来被牵连,只敢接济不敢接回来。
    况苏尚书与陈夫人都死了,自然而然的分家,苏怀的几个兄长也没说要连弟弟弟媳一起养的高尚情怀,把苏家老太往苏怀面前一推,都带着妻子纷纷离京,带着妻子家中给的银子出京讨生活去了。
    留在京中才叫找死。
    因苏家老太从前最喜欢疼爱的就是苏怀,自然就留给他了。
    想到只怕如画家中得十分艰难,然而如意虽然很厌恶她,却不忍她落魄,预备拿自己的私房来给这个姐姐。
    到底她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没法儿那样狠心看她穷途末路。
    “给她银子做什么。”如玉低头摸着小狗的头,看它亲近地添自己的手指,冷笑说道。
    “不然她以后怎么过日子呢?”不仅如意在叹气,带着如眉躲在后头的如馨也在叹气说道,“五姐姐……我是真想骂她,可是……”
    “过日子?她还能去过苦日子?如今哭得可怜,不过是想着怎么回国公府罢了!”如玉头也不抬地冷笑,俏丽的脸上一片的漠然,冷冷地说道,“她嫁到尚书府上,是因尚书府风光,叫她有脸。如今尚书府没了,她还留在苏家做什么?真爱么?!”
    见如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还大叫了一声“胡说!”显然觉得如玉心中恶毒,如玉也不在意如馨对自己的态度,回头就见如意包子脸皱起来了。
    “觉得我刻薄了?”她对如馨怎么想一点儿都不在意,却不肯见如意对自己反驳。
    “不是,是觉得八姐姐说得仿佛很有道理。”如画已经伏在老太太脚下说自己吃的苦头,还说天牢里都不把人当人,那些狱卒虽然不敢真的如何,可是小便宜却占了她们不少,还抢走了她的首饰等等,说得泪如雨下。
    如意看着哭着给老太太说回家之后连口饭都吃不上,苏家几个兄弟走之前只给苏怀留了五两银子,苏怀百无一用是书生,什么都不会,更因吃了罪奄奄一息,便抿了抿嘴角。
    如画的性子,她还是相信如玉看得透彻。
    “哼!”如玉见妹妹一脸信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偏开了头去。
    如馨却不信如玉这话,她觉得如玉也太小心眼儿了,看不起庶出的姐姐,就拿话儿来侮辱她,拉着如眉到了姐姐的面前,因不喜欢她了,也不说话,只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来,丢到了如画的面前,转头红了眼眶闷声闷气地说道,“给你!”
    这是她这几年自己攒的私房,虽然不过几百两的银票,可是却是她的全部。她以后都不会再与如画有瓜葛,可是最后,却希望尽自己最后的心意。
    如画看着地上绣着一只小小的大雁的荷包,抬头看如馨。
    她手指动了动,然而目光落在老太太的脸上,见她正怜惜地看着如馨,心里一动便掩面哭道,“再如何,我也不能要六妹妹的!”
    “五姐姐真的不要么?”如眉清媚婉转的小脸儿上露出了迟疑,看着如画用力摇头,突然绽开了一个美丽羞涩的笑容,上前就把那荷包捡起来了,双手捧到了猛然回头看她的如馨的眼前,一笑,纯美秀雅,红着脸小声儿说道,“六姐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五姐姐不要,咱们收好。”
    她眉目娇羞地把荷包塞回给了如馨,转头看了如画一眼,怯生生地说道,“五姐姐真是一个好人。”
    “你!”如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可是如画总觉得她哪儿哪儿都不对,呆了呆,去看老太太。
    “小聪明!”如玉看了如眉一眼,见她羞涩地躲在如馨的身后抿嘴儿笑,嘴角撇了撇。
    “已经很犀利了。”软绵绵胆小怕事的如眉特别合适做白莲花儿,如意已经呆住了。
    “你不要你妹妹的,很对。”老太太收回落在几个女孩儿身上的目光,看着急忙抬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如画,缓缓地说道,“你是国公府的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以后如何,不是咱们能管的。”见如画的脸顿时白了,她冷淡地说道,“只是你也无辜的很。罢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给你些银子,你回去带着你夫君,好好儿过日子去罢。”
    她一边说,一边叫人取了一个不小的包袱,沉甸甸的,显然不是短短时间就预备了的。
    “我来不是要来问老太太要银子。”如画呆呆地看了这包袱一会儿,便忍不住哭着说道。
    老太太见她不受,嘴角就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孙女儿,想回来。”如画抬头怯怯地看着面前的祖母,见她苍老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便低低地说道,“我嫁到尚书府,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辛苦得很。如今,孙女儿过不下去了,想和离,以后,以后陪着老太太,再也不叫你为我生气!”
    她把自己来国公府苦求的缘故说了,见老太太垂头看着自己,竟忍不住心头一凉,哭着说道,“老太太,孙女儿错了!真的错了!不该为了一个男人,姐妹之情都不要了!”谁知道尚书公子会成了阶下囚呢?
    如馨诧异地看着她哭泣说出这句话,竟忍不住往后头退了一步,有些陌生。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如画的真心,却没有想到她连到了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五姐姐……”所有的认错与乞求原谅,不是为了真的后悔,而是因为她觉得眼下认错,会得到好处。
    连此时都存了算计。
    那她方才拿银子出来,是为了什么?!
    如馨不肯再看她了,拉着歪头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如眉走到了如玉的身边,见她头都不抬就扒拉那只殷勤的小狗儿,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回来?”老太太淡淡地问道。
    如画用力点头。
    “你父亲出门之前与我说过,和离,绝对不行。”老太太敛目冷淡地在如画绝望的眼睛里说道,“你婆婆忠义,为人钦佩。所谓女子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莫非当日你嫁给尚书府的公子,如今身份不再,你就嫌弃了?你不是说,是真的喜欢他么?他落魄了,你就不喜欢了?同甘苦共患难的,才是真正的夫妻,不是么?”
    说了这么多的道理,见如画已经傻了,老太太方才轻声道,“国公府,没有嫌贫爱富的女孩儿,你,明白么?!”她怎么可能叫如画和离,回来坏了几个女孩儿的名声!
    “老太太!”如画忍不住哀叫了一声。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就算你和离,也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中。”老太太对如画已经完全失望,指了指那个包袱说道,“这些银子足够你们这段时间的化用,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老太太的意思,日后都不管我的死活?”如画哭着问道。
    从前的荣华富贵,被人称赞还在眼前,可是一夜之间,都变了。
    她落在了泥土里,连国公府都避之不及。
    她的姐妹们就这样看着,从前口口声声的姐妹之情,全没有半点儿。
    “莫非以后,叫你夫君吃你的软饭?”老太太到底是疼爱过如画的,看她一步步地走到死胡同,倒也忍不住心疼,又叫人去预备了一车日常用得上的东西来给如画一会儿带走,便叹气说道,“若缓过来,我劝你先出京避避风头,等以后事情平息,大家都不记得了,再回来。”
    苏怀虽然被革去功名,可是学问在那儿的,等以后大家不再避讳尚书府,他回京或做勋贵家的清客,或是做个先生,总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荣华富贵不能再想,可是平安度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这份平安,是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
    心里唏嘘,见如画依旧有些不甘不愿,显然对以后要过寻常的日子不喜欢,老太太也不想说什么了,起身走了。
    她一走,几个女孩儿都走了,如画一个人茫然地跪在地上,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丫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到底忍不住捂住了脸,哭着出府去了。
    今日她来,如月并没有出去见她,待见几个妹妹一同回来了,嘴里还说着今日的事儿,她沉默了片刻便还是叫了几个妹妹到了自己面前。她手上拿着的是国公府给自己做好的鲜艳堂皇的嫁衣,红得如同一团火,喜气洋洋。可是听了如画如今,却始终没法儿幸灾乐祸地说一句“活该”,待听说如画取了银子与东西走了,她勉强笑了笑,叹息了一声说道,“就这样罢。”
    她不会再去打探她究竟过得好不好,也不会对她伸手帮助,只做陌生人,才是真正的道理。
    落井下石她干不出来,既往不咎,又实在难为了她。
    “四姐姐大喜就在眼前,不要为五姐姐担心了。”如馨便在一旁低声说道,“别叫五姐姐以后把婚事给搅和了。”
    她声音闷闷的,有些难受,如月便将手上的嫁衣放在一旁,摸了摸她的头,顿了顿,方才轻声道,“若日后,真的嫁了会叫自己反悔的人,也不要怕,咱们和离,不要在意虚名儿。”
    见几个妹妹诧异地看着自己,她弯起眼睛笑了,坚定地说道,“不必,听……父亲的话……哪怕日后父亲不叫你们进门,只要我有一口气儿,总是会护着你们的。”魏国公不许如画和离,叫她说是快意,可是却不希望叫几个妹妹觉得没有了退路。
    她不会再管如画,却不会放下余下的妹妹们,哪怕嫁了人也是一样儿的。
    “四姐夫以后一定很辛苦。”如玉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