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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节

      唐夫人索性不理唐毅,一边儿落泪一边儿说道:“你竟跟没事人似的,还瞒着我,我本以为你是个疼媳妇儿的,跟别的人家那没教养的混账浪荡子不同,如今……竟也是个狠心的!”说到这里,便大哭起来。
    唐毅见唐夫人果然伤心了,也自感伤,忙跪在地上,道:“母亲,孩儿不敢。”
    唐夫人哭了会儿,里头小瑾儿也自大哭,唐夫人因哽咽说道:“怀真那孩子自打进了门,有几日好过的?你且想想,当初你们两个的事儿定了,可知我欢喜的如同做梦一般,我本想她是我亲生的女孩儿才好,谁知你有这福气,得她嫁了你……我自然越发喜欢,这样好的孩子,又向哪里再找去?你给我听好了……你且不必在这里跪着,只且快去,把她好好地请回来便罢,倘若她不回来,你也不要再进这个门儿了!”
    唐夫人说完,因见唐毅不动,便喝道:“还不快去!”
    唐毅张了张口,终究也是无话,便答应了声,站起身来,往外自去。走到门口,唐夫人又道:“你且记得,不许惹怀真生气动恼!”
    唐毅仍答了一声“是”,这才出了门。
    因此上连卧房也不回去了,只径直往大门而去,过门房之时,忽地想到一个人,往内看了一眼,就见一个门上小厮跑来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唐毅便问道:“招财呢?”
    小厮道:“先头三奶奶回府,招财本不在家……也不知去哪里了,后来他回来,因听说了,就忙忙地也跑了……小的想他大概也是回应府了。”
    唐毅点了点头,便出了门。
    早有人备了轿子,唐毅躬身进了里头,却不知此刻该去哪里好……思来想去,便吩咐道:“去凌府。”想了想忽地又道:“先叫人去打听一下凌镇抚使如今何在,倘若是在府里,就传话给他……”
    那小厮忙便先去,半晌回来,隔着轿帘子禀告道:“是在府内,已经将爷的话带到了。”
    不多时候,轿子到了兴泽楼外,这会儿黄昏之际,天色阴沉,且又寒冷,路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唐毅下了轿子,才要入楼,忽地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侧右手边儿上……只见在那拐角的墙边,有道如烟的影子一闪而没。
    ☆、第 313 章
    话说,唐毅被母亲痛斥一番,虽口中不敢忤逆,却自忖也不好即刻就去应府。
    只因白日里在应府那一场……闹得有些不太好看,试想,他呼风唤雨了三十年,从来光风霁月,挥洒自若,世人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称一声“三爷”,几曾试过这般黯黯然欲生亦死的滋味?
    假如只当着怀真的面儿,倒也罢了,偏其中有个郭建仪。
    因深知郭建仪长情,故而长久以来,明里暗里都有些敌视着,谁知如今竟当着他的面儿……让他亲见着怀真掴了自己一掌似的情形。
    唐毅虽从不曾似深爱怀真般爱过他人、也愿意为她尽量迁就,是以当着她时候,从来都温柔款款,然他本质毕竟是个心性固执、刚强自尊的人,经此一着,面上心里竟皆有些过不去。
    这倒也还罢了,最叫他冷伤的是,怀真之执拗坚决,竟在他百倍之上,且狠心绝情至此……
    这会子,自然也不能再回头去应府的。
    思来想去,赵永慕如今已经登基,自然不能像是昔日一般自在说笑,何况才也见过……于是便想到凌景深。
    原本打算直接便去凌府,忽地又想到凌府之中种种不便……于是便只叫人去给凌景深传信儿,只仍在在兴泽楼相会罢了。
    谁知才下轿子,便扫见有一道人影,有些鬼祟地在暗中盯着,瞧见他留心,便忙匿了身形。
    唐毅瞥了眼,便不理会,负手入了楼内。
    径直上二楼坐定,才叫了一桌儿菜,片刻功夫,凌景深便也来了,身上裹着一股寒意,跺跺脚笑道:“我来晚了。”
    唐毅见他身上穿着一件似有些磨旧了的麂子皮斗篷,肩头跟发顶尚且沾着些雪色,知道外头是下雪了,便道:“可见如今你是饿不着了,不然哪里须得我等你呢。”
    凌景深把斗篷除下,扔在椅子上,道:“你今儿如何有空请我?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哄我的呢。”
    唐毅道:“先前在新罗那件事儿,你不是要挟我说……要我连着请你一个月的?只是彼此都未得闲,如今倒是幸好有空。”
    凌景深扫了眼那一桌儿的菜,见中间还特意摆着个沸腾着的羊肉锅子,咕嘟咕嘟,散发着一股诱人香气,同那酒气交织在一起,着实受用的很。
    凌景深眼中透出明亮笑意来,外头顶风冒雪而来的寒气尽数消散了。
    两人各自先吃过了头盏,又吃了口菜,凌景深道:“我看你面有忧色,只不知如今,是为国?为民?”
    唐毅哑然失笑:“你这话又问的巧了。国我知道,民却又如何?”
    景深笑对上他的目光:“自是贵岳丈……你也不必瞒着不说了,这会子满京城内一多半儿的人都也知道了,你跟怀真不是和离了么?我料定绝不是你的主意,必然是怀真那丫头倔性犯了,这件事自然跟应大人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唐毅道:“何必只管说些别人都说过的话?可知无趣的很。”
    景深见他神色大不如常,却也很懂他的心思,便笑道:“看样子那丫头果然伤的你不轻。”
    因点了点头,又叹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本我还心里羡慕你来着,这会子,倒也省了。”
    唐毅听他仿佛话里有话,便问道:“什么经不经的,你又羡慕我做什么,难道你家里有什么?”
    景深垂眸,眼底多了一抹黯色,却偏又一笑道:“咱们两个何必总说这些没意思的,如今好酒好菜当前,很该尽情快活才是。”
    唐毅便也不问,两人碰了杯,各自仰头又喝了,唐毅忽地说道:“你来之时,可留意到外头有些异样不曾?”
    景深蹙眉问:“倒是不曾见,怎么了?”
    唐毅道:“有人暗中跟着我。”
    景深一怔,思忖说:“先前那扶桑细作无故身亡后,我便把在京城内居住的所有扶桑人的底细都查了个详细,果然有几个不清白,只他们所知有限……毕竟咬不出更有用的线索来。如今新罗那边儿终究赢了,这些人只怕更要兴风作浪以图报复。”
    景深说着,起身,便把那窗户推开,一股冷风裹着雪,打着旋儿飘舞进来,让人只觉精神一振。
    唐毅转头看去,却见这顷刻功夫,外头已变作琉璃世界似的,屋檐上落着薄薄地一层雪白。
    景深假意看风景,端详了会儿,也并没察觉异样,因低声说道:“这些扶桑细作的藏身本事倒是一流的。不管如何,近来行事仍要多加小心。”
    唐毅点点头,见他站在那窗户边儿上不动,便道:“你不觉着冷么?”
    景深道:“我这样反觉痛快,我尚且是吃冷酒,你是吃热酒的,难道你还觉着冷?”
    唐毅一笑:“你说的有理,我也正觉得心头燥热着呢,吹吹这冷风,反觉清醒受用了好些。”
    景深闻言,回头看他一眼:“你哪里是吃酒所致,是你心有所想罢了。”
    话虽如此,却怕风吹进来扑了他,若害了病便不好了。景深才欲关上窗子,忽地目光一动,道:“咦,那个是……”忙噤声,又招唐毅过来看。
    唐毅不解,却也随之起身,便来到窗户边儿上,微微垂眸看去,——却见楼底下长街一侧,竟并行来了两个人,因打着伞,便看不清脸容如何,只是瞧着,像是一男一女。
    唐毅失笑道:“你怎有闲心看这个?”
    景深诧异道:“你没认出来么?且再细看看。”
    唐毅知道他不是失惊打怪之人,总不会无缘故叫自己看这一对儿不成体统的男女,当下又定睛细看,果然有些吃惊,道:“这是陈基……跟什么人?”
    景深噗嗤一笑:“你眼里除了你家里的那位,还有别的女子么?这岂不正是你那名头上的小姨子?王二小姐。”
    原来这底下的伞遮住了人,唐毅又并没认真盯着那女子瞧,闻言忙又细看了一回,仿佛觉着是王浣溪。便对景深道:“果然不愧是镇抚使大人,认人的眼力是一流的。”
    凌景深抬肘推了他一把,只轻声说:“你手下的人,如何跟我手下的人厮混在一块儿了?这般雪天,亏的他们有兴致……”
    唐毅蹙眉不答,道:“陈基也是不成体统了。”
    景深垂眸又看,复笑道:“罢了,打量我不知道呢,那女学不是你撺掇皇上弄出来的?本意不正是叫这些女孩儿们……有朝一日也可以如现在这般自在行于街头?如今见了,反倒不受用了不成?”
    唐毅说道:“这怎会是一回事,孤男寡女这般并肩而行……到底是……”
    景深道:“人家须没做出别的来,不必求全责备,何况浣溪倒是个可用的,心性聪明且又肯学……让她在镇抚司里只做个打理文案的差使应付,倒是屈才了。”
    唐毅摇头:“你能破格留她,已经算是她的造化了,这丫头性情有些偏颇之处,跟你倒是有些相似,她跟着你……倒是……只不过……”
    景深又笑起来:“倒是什么,只不过又什么?”
    唐毅道:“你可不要把她引得越发歪了,倒要以你的所长把她制住才好。”
    景深点头道:“好个老气横秋语重心长……你不能去女学任教,可真真儿是暴殄天物。”
    唐毅便也抬手肘轻轻怼了他一下,景深笑着避开,这功夫,底下陈基跟王浣溪便经过了。
    两人重又落座,说了些没要紧的话,此刻雪落得越发紧了,地上早已经是极厚的一层,两个人只顾吃酒,不觉都有些面红耳热。
    景深倒也罢了,独唐毅因怀真之故,心中大不快活,又且唐夫人命他劝不回怀真不许出去,竟越发郁郁的,吃了几杯酒积在心里,越发昏沉了。
    景深见他一反常态,也不提要离开……当下就也陪着他罢了,谁知见他吃的醉了,却还乱嚷要吃酒,景深便劝住了,因说道:“这早晚也该回府了,别叫太太挂念。”
    唐毅手拄着额头,喃喃道:“太太叫我请怀真……然而怀真……可恨!可恨的紧……我不去请……”
    景深不由失笑,却又忍着道:“如何可恨了?”
    唐毅呼了口气:“她当着……郭建仪的面儿……这丫头真是……越发坏了,我恨不得、恨不得把她……”说来说去,到底没说究竟要如何,只胡乱抓起一个杯子,捏在掌心里。
    景深怕他醉后失了控制,只怕捏碎杯子事小,伤着自己便大不好了,忙握住手腕,将那杯子抢了出来,因寻思了会儿,便想:“不成想喝的这个模样,倘若送回唐府,岂不是白让太太动怒?若是找个客栈安置,我又难以放心……”
    凌景深思来想去,便唤了两个小厮来,吩咐一个去唐府,同唐夫人说明把唐毅留宿凌府了,又命把家里的马车叫来。
    顷刻车马来到,景深便脱下自个儿的披风,给唐毅兜头罩住,又裹得紧紧地,便才扶着下楼去。
    好歹劝着他上了马车,唐毅口中兀自说道:“我不回去……”
    景深生怕他这般情形,若给别人看到,只怕三爷一生的端正威名……幸而入了夜,雪又大,因此周遭并没什么人。
    当下命马车往凌府而去,凌景深坐在对面儿,见车帘被风吹动,他心中也因而一动,微微撩起帘子往外瞧了一会儿……却见大雪茫茫,夜影沉沉……只有风卷过空寂的街市巷落……哪里有见什么异样?
    话说景深把唐毅带回凌府,林明慧迎了见到,瞧着是醉得这般情形,吓了一跳,因景深先叫人送信回来,明慧一早儿叫安置了客房,打理妥当。
    唐毅酒力发作,也不再吱声。景深扶着他上了床,他便倒头睡了过去。
    景深又吩咐两个妥帖的丫头仔细看着,自个儿才出来外间。
    明慧进去也瞧了一眼,出来说道:“到底是怎么了,哥哥从来不肯醉得如此。”
    景深扫她一眼,淡淡道:“能让他醉得如此的,还有什么?”
    明慧一震,心中便猜到了,却只一笑,道:“说来……也是巧,这两日凌霄一直嚷嚷着要去见他婶婶呢,你倒把他叔叔带回来了。”
    凌景深觑了她片刻,便道:“倘若霄儿想去,便带他去就是了。”
    明慧迟疑道:“应大人是那个情形,我只怕……唐突去了,对你不好。”
    景深道:“应兰风不会有事,毕竟有他在。”
    景深虽不曾明说,明慧也知道他指的“他”自然是小唐了,本还要说一句……想了想,便作罢。
    谁知景深道:“你是不是想说……如今他跟怀真和离了,自然跟应兰风没有关系了?”
    明慧脸色微变,只好笑说:“我心里有些猜想,其实他们两个……好端端地,怎会闹得如此。”
    景深却不再提起此事,只问道:“太太的病好些了么?”
    明慧敛笑垂眸:“今儿略好些了,吃了两样菜……只又说屋子里冷,我叫人加了炭,不到半晌,却又说热呢……唉,只盼这病快些好罢了。”
    景深默然无声,只盯着明慧看,明慧竟不能直视他眸中深沉锐色,脸上不大自在,便转开头去。
    却听景深只淡声道:“太太病中的人,自有些难伺候,你且多费心罢了。小绝可回来了?”
    明慧无端松了口气,答应说道:“先前才回来。在书房内,凌霄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