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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沉新这回连正眼都懒得给他了,直接向我看来,却不想和我直接对上了视线,我和他皆是一愣。
    “……”他咳了一声,“谢醉之领兵打仗,这几年来手上也没少沾血,若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算到流初头上,那神霄殿还不得算死?而且这是司徒令自愿献出的,损不着什么功德。不过苏晋居然没用那碗心头血来大做文章,这和他的行事风格不符啊,”他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里面肯定有诈。”
    我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认同他的话,苏晋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谢醉之和司徒令,他既然出现,就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这回被他害惨的人会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流初和问露都在天宫成了亲,苏晋这回……好像没害到什么人啊?
    谢醉之醒来,燕景帝和谢后虽然高兴,但最开心的应当要属谢老将军和其夫人了,当时苏晋让谢家人全部跪在宗祠里,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在谢醉之醒来不过半个时辰,将军府就迎来了谢府浩浩荡荡一大批人,谢老将军首当其冲,几乎把太医都给挤出了主殿。
    谢醉之堪堪从魇术中醒来,额头还渗着冷汗,见燕景帝和谢老将军以及谢老夫人都在他榻前,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嘶哑地开口:“爹,娘,陛下,我、我这是怎么了?”
    谢老夫人握着锦帕,喜极而泣:“我的儿,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可知你昏迷的这几天里,娘都快担心死你了!”
    “我这是……”
    谢老夫人拭着泪将事情都说了,谢醉之一脸迷惑,看来果真如苏晋所说的那样,他把魇术中梦到的东西都忘记了,但当他得知司徒令为救他献出了一碗心头血后,他不顾众人的劝阻,立刻就挣扎着下了床,想要进房去看一看司徒令,却在院门口被苏晋拦住了。
    ☆、第111章 同魂(壬申)
    看到苏晋,谢醉之露出了几分面对陌生人时才有的警惕,又见苏晋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他当下就有些神色冷然,几乎要叫侍卫过来,还是从院中出来的谢后给他说明了苏晋的身份后,他才恍然大悟地对苏晋抱了一拳,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又为方才的莽撞道了歉。
    苏晋颔首受了他这一礼,见谢醉之神色着急,显然心系司徒令安危,便淡笑道:“我知将军牵挂公主,只是公主失却了心头血,元气大伤,又阳气外泄,此时此刻委实受不得一点不洁之物靠近,将军身上余毒未清,若是此刻贸然进去见公主,恐怕公主会受此毒所累,还请将军忍耐几日。”
    “无妨,”谢醉之当即道,“令儿身体要紧,我在外面多待几日也不碍事。只是她此番为了我献出了心头血,不知道要受什么苦,我……我实在是……”
    苏晋微微一笑:“公主对将军的情谊令草民十分佩服,请将军安心,公主福大命大,且有老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啧,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这样就好。”谢醉之大病初愈,面色仍有几分苍白,这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虚弱。明明是沉新的脸,却带着不属于沉新的虚弱与苍白,这让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看不顺眼,之前看他和司徒令初见时的那股子不舒服又出来了。“今日道长救了我一命,是我夫妻二人的大恩人,可否请道长相告道号大名,也好让我夫妻日后为道长建庙立祀,以报道长大恩。”
    话音刚落,谢后就笑了出来:“你这话说得真是跟令儿分毫不差,令儿也想为道长建庙立祀,没想到你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真真是夫妻间心有灵犀啊,令儿若是知道了,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她也这么说?”谢醉之有些意外,也随着谢后笑了,笑容难得地有几分赧色。
    冷静,冷静,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
    不是沉新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顶着沉新的脸!那流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看着谢后和谢醉之都笑开,苏晋也笑了,不过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就是了。他把对司徒令说的话又对谢醉之说了一遍,再次婉拒了建祀之议。
    “道长果真高风亮节,世外高人四个字,不外如是。”见他执意不愿如此,谢醉之就一笑而过,也很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的姓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问了。只是还有一事,还望道长相告。”
    “将军请说。”
    “这个……我何时能进去看我妻子?我、我实在忧心她的身体——”
    苏晋就低头一笑,还别说,这时候的他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只可惜这都是暂时的,估计再过不久,他的真面目就要露出来了,也不知到时这大燕国运会如何变化。
    “七天之后,待草民将将军身上余毒清除,将军便可进去相陪了。”
    谢醉之大喜过望,对苏晋抱拳谢了一礼,又问了谢后司徒令现下如何,便随着奉了燕景帝之命来请他去前院的宫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晋交代了谢后几句照顾司徒令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也随之走开了。
    他在长廊中缓缓向外边走去,看似步伐缓慢,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长廊尽头,我看着他的白衣消失在拐角,看着周围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默默等待着下一幕情景的到来。
    只是我等了半晌,周围都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一人光亮。
    “没了?”心下奇怪,我不由得问了一声。
    “人还没被苏晋玩死,怎么可能没了。”沉新说了一句,“司命,接下来的事呢?”
    司命正皱着眉低头沉思着什么,闻言随意地挥了挥手,简短地说了三个字:“看前面。”
    这周围的情景也不知在何时起了变化,等我听了司命的话看向前方,周围的黑暗就被一间屋子替代了。
    是之前苏晋取司徒令心头血的那间侧殿。
    果然是皇家风范,就算只是将军府中的一个侧殿,这里也都装潢得富贵非常,层层叠叠的帷幔垂落在地,镂空雕花的屏风转了一道又一道,司徒令闭目躺在榻上,不知是还在昏睡之中,还是已经醒过一次又睡下了。
    屏风后安静地立了四个宫女,屋中熏香袅袅升起,窗门紧闭,竹碳烧得极旺,有一宫女见火势减小,还上去又夹了一块,虽然此刻已入了冬,但尚未到大寒天,碳火这么厉害地烧着,我看着都替司徒令觉得热。
    那宫女加完银竹碳后又回到屏风后立着,和另外三个宫女低声交谈了几句,另一个宫女便起身上前去倒了一碗茶。
    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在殿里响起,那宫女放下茶壶,正要拿起茶杯,身子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倒,扑倒在了桌上。
    其余三名宫女大惊,上前作势要扶起她,却都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殿中一片死寂。
    明明已经门窗紧闭了,却无端有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了出来,帷幕被吹得轻轻飘起,拂过了雕花的红木屏风。
    白纱落下,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
    苏晋一袭白衣,静静地立在殿中。
    原本在榻上安稳睡着的司徒令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蹙起了眉,脸色也变得有些差起来。
    苏晋悄无声息地走过那四个倒在地上的宫女,走过一道又一道雕花镂空的屏风,走向了昏睡在床榻之上的司徒令。
    直到离卧榻只有一丈之远,他停下了步伐。
    “仙子……”他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袅袅熏香中缓缓响起,“可以醒了。”
    “苏晋给司徒令喝的药有问题!”沉新忽然的一声恍然惊呼让我一个激灵。
    “什什什么?”
    “那些汤药!苏晋给司徒令喝的药根本不是什么致人昏睡养人元气的补药,而是轮回汤!”
    “轮回汤?”我心一跳,又马上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说法,“不可能,问露她被鬼君封了法力和记忆,就算她喝下了轮回汤,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恢复记忆。”
    “心头血。”司命叹了口气,终于在苏晋出现之后第一次抬头正眼看向我们,“我、苏晋取司徒令的心头血只是在做样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借雪刃将他的法力注入司徒令体内,破开鬼君的封印,接着再一日一次地不断给她灌轮回汤,恢复二嫂身为神仙时的记忆,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苏晋要问露恢复记忆干什么呢?问露她的法力不像你们两个那么厉害,也没什么神兵利器,身份更不像洛玄君言那样特殊,苏晋要她恢复记忆干什么?”
    司命闭眼叹息一声:“他行事……一向出人意料,他没有对我二嫂做什么,只是让她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我二嫂才会在这一世倾心我二哥,与我二哥喜结连理。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他看我二哥一个人孤身多年,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再继续这么形单影只下去?”
    他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可笑,摇了摇头:“不,他不会这么无聊的。”
    “司命,你和苏晋认识吗?”我盯着他。斟酌着字句慢慢问他,“听起来……你跟他很熟?”
    “……我和他最多只能算是认识,相熟二字……还是免了吧,我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他没说错话吧?一般来说一脸哀怨地说出这种话的不该是被负心人抛弃的姑娘家吗,怎么他一个大男人……
    ——不会吧,他跟苏晋!
    “你想什么呢,”我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面上的惊讶之色太过明显,沉新屈起手指敲了我的额头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之前没听他在念叨什么吗?还猜不出苏晋的身份!”
    “他什么身份?”
    “或许我们都想错了,苏晋的目的并不是问露仙子,只是他让司徒令起死回生,又让她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记忆,所以我们觉得他此行桩桩件件都针对着司徒令。”他像是没听到我问的话一样转身对司命说道,“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流初来的。”
    “我问你话呢,苏晋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可我二哥身上也没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啊,玉茫他不能碰,流火剑也被融了拿去修补了我师兄的流火扇,他冲着我二哥来,能冲什么呢?”
    “你在三生镜中已经看过了一遍,还没看出来?”
    “苏晋他到底什么身份啊?沉新!”
    司命沉默了一瞬:“不瞒你说,我当初来这里查探我二嫂这一世时……看到的跟现在所见的不尽相同,准确来说,是当初有些地方我并没有看到,就像之前他为谢醉之疗伤那一段,我也是第一次才看到。还有这一幕,”他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你们两个就是不理我是吧!好,好样的!
    沉新,你给我等着!
    就在我们交谈的空当,司徒令、不,是问露,问露她已经从榻上缓缓坐了起来,她看向苏晋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她完全恢复了神仙时的记忆了,也只有问露神色才会这么清冷,司徒令虽然也很聪慧,但她的脸上从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敌意。
    “我是何身份,仙子不必知晓。”苏晋温和一笑,或许是因为问露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话中面对燕景帝等人时有些刻意的恭敬都没有了,整个人冷傲了不少,偏偏他的笑容又如此温和,让人觉得他很好说话。“不过仙子不用忧心,我若是有心加害仙子,在追魂刃刺入你的心口时就会让你魂飞魄散,不会等到现在。”
    问露冷笑一声:“神霄殿都无人了吗,竟留着你这个么祸害在人间游荡。说,你为何而来,又为何要恢复我的记忆!”
    “我已经说过了,这些仙子都不必知晓。”苏晋不为所动,笑意浅淡,“只是有一事……仙子还需知晓。现下仙子虽已经恢复了记忆,但并未恢复仙身,仍是*凡胎,还是不要妄动法力的好,若是因此招致被贬下凡之罪,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第112章 同魂(癸酉)
    问露冷冷一笑:“那我还要多谢道长提醒了,只是不知道长师从何门,身负如此高强法力,若只在九洲行走游荡,未免太屈才了些。”
    “在下不才,正是师从苍穹锦华神尊门下。”苏晋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让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他他他说什么?!苍穹锦华神尊?那不就是沉新的同门?!
    “简直放屁!”沉新勃然大怒,“我在苍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过他这个师弟?居然把苍穹拉下水……他真当我苍穹无人了?!”
    见我和司命听了苏晋的话后都转头看向他,他就瞪了我们两个一眼,怒道:“怎么,你们还真的相信他的话?听碧,”他气极反笑,“你自己之前都说过那家伙的话十之有九都是假的,他现在抹黑我苍穹名声,你倒是信他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冲干什么啊。”他还真是对苍穹护得紧,容不得任何人说一句坏话,不过这苏晋也真是,他肯定能算到我们会来三生镜前查看司徒令一世,但他却却这么明目张胆地冒用苍穹名声,他这是自恃法力高强,沉新奈何他不得呢还是另有居心?若是问露信了他的话,那她回归仙班后苍穹可有的热闹了,莫非这苏晋与苍穹有仇?“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是他怎么偏偏就冒用了你们苍穹弟子的名号?沉新,你说他是不是和苍穹有仇啊?”
    “我怎么知道!”他哼了一声,“或许是见我苍穹的名声大的很,他自己心里羡慕,却拜师不得,所以说出来过过瘾吧。”
    ……你在逗我呢?
    我抽了抽嘴角:“沉新,你有没有想过,他跟问露说他师从苍穹,问露要是信了,万一去苍穹找你们算账怎么办?”
    “你当她是你啊,苏晋说什么都信。”沉新从鼻子里出了声气。
    司命也道:“不错,他这身法力一看就不是苍穹做派,更不用说那取心头血之法绝不会是苍穹术法,我二嫂也是明白人,不会盲信的。”
    果然,问露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苏晋的话:“苍穹弟子,锦华神尊门下?真是奇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苍穹出了个此等大逆不道之徒?道长,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沉新对我一笑,大有“你瞧,我苍穹才不会出这种人”的意思,我看得磨了磨后槽牙。
    “大逆不道……?”苏晋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有笑意从他唇边显现,端的是一派温文尔雅。
    他看向问露,浅笑道:“大逆不道,仙子怎可如此说法?不说前日我救了谢将军一命,就说十七年前,我曾竭力施法,将公主从鬼门关处拉了回来,使得仙子能够继续轮回转世,不必因此接着受罚。这大逆不道四个字,是不是……太过严重了。”
    “严重?”问露哈地笑了一声,“在我看来,却还是说得太轻了。司徒令的命格我最清楚,她就算是横死,也不会早夭,再者,就算她本该早夭,那又怎么会身亡七日都没有鬼差前来锁魂?!鬼差锁魂与命格无关,乃是冥府素来的规矩,若非有人捣鬼,司徒令又怎么能停灵七日,来等候你的大驾光临?”
    在我的印象中,问露一直都是很温婉的,她比我更像水族,简直就是个水一般温和的仙女,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犀利的一面,这时的她不像是我认识的问露,倒更像是那个直来直去的司徒令。
    轮回转世,真的会对一个神仙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神生漫长,于我们而言,一世凡间轮回不过是打个盹的光景罢了,可十个下凡转世轮回的神仙里有三个都会对凡间一世念念不忘,乃至生了执念,难道这红尘繁华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被问露毫不留情地揭开好人面纱,苏晋也不恼,反而颔首而笑:“仙子果真冰雪聪慧,只是有时候,太过聪明……未尝是一件好事。”